作者:淇泮
柳夫人不停点头。
“女儿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只要不费力气处理事体还是可以的。娘亲若是放心,把事务分出来,我们母女二人一起商量一起做,以后我和哥哥就只有娘亲一人了,您千万要保证身体,不能像爹爹那样丢下我们……”
听到女儿担忧惶恐的语气,柳夫人的心拧成一团,生疼生疼的,她连忙拉着女儿保证:“娘一定好好的,你放心!事情都在这呐,有你帮忙娘的确能省许多心,只是洺儿,同样的道理,娘如今就你们兄妹二人了,身子不舒服不要强撑,知不知道?”
柳洺儿认真应下,一再承诺决定不会过度耗费自己的精力。
家境殷实、夫妻恩爱、子女双全的柳家,一夕之间两个顶梁柱一死一伤风雨飘摇,当地人说起这户人家,全都是叹息同情。
柳家家业说大不大,只是在他们县城已经算家境殷实,又因为柳老爷是个老举人,为人和善,所以小有名气。
柳老爷的葬礼很大,许多邻居亲友都来悼念,看着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唏嘘不已。
柳洺儿顾不得外人如何言论,每日陪着娘亲处理内内外外诸多事宜,将乱成一团的柳府一点点梳理安抚下来。
不知不觉中,柳夫人慢慢退到了二线,大小事务大多数都由柳洺儿决定操持。
柳老爷的葬礼过去,当初作恶的凶手也被官府缉拿归案判了刑。
判刑那天,柳洺儿戴着帷帽扶着娘亲去现场看升堂,当县令的判决下来,几个为首的主犯死刑,从犯流放千里,柳夫人悲鸣一声,哭倒在县衙前。
围观的群众一边骂这些恶人罪有应得,一边帮柳洺儿安慰柳夫人。
当天回家,柳夫人给柳老爷上香,把判决内容一一说了,以告慰丈夫的在天之灵。
这些事情过后,昏迷不醒的柳大哥柳涌成了柳洺儿母女最牵挂担忧的对象。
柳涌受伤送回家后一直处于昏迷中,柳老爷去世、出葬他都不曾醒来过。柳夫人、柳洺儿、家中小厮丫鬟每天都和他说话,但人就是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柳洺儿知道的前世里,柳大哥是柳老爷丧礼后三个多月才醒的,醒来后胸口以下毫无知觉,高位截瘫,无比痛苦。
为了治疗柳大哥的瘫痪,柳洺儿用尽了办法,而张子文这个时候毁掉婚约,是在她最黑暗的时候把她进一步推进了深渊。
家中最大的事情终于度过了,但家主突然去世留下的问题还在。
柳夫人不懂外面的产业,几次被心怀鬼胎的下人哄骗,后来柳洺儿代替柳夫人接手,几次处理恩威并施,镇住了人心涣散的下人。柳夫人见状,索性把所有产业都交给女儿打理。别说什么抛头露面不合礼教,历经天翻地覆的变故,本就把女儿当儿子养的柳夫人想得更开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什么名声都不重要。
不再管理产业的柳夫人专心照顾昏迷不醒的儿子,管理家中内务。
某种程度上说,柳洺儿渐渐成长,顶替了柳老爷从前在家中的位置。
三个月后,柳家产业被柳洺儿梳理通顺,怀有二心的管事走的走抓的抓,留下的都是对主家忠心能力足够的;家业虽然比变故前缩水了很多,但也不影响一家三口的生活和医药费。
这天柳洺儿在外书房处理事务,心里估摸着府试的结果该下来了,按照前世情况,张子文恐怕很快就会被府尹看重选做东床快婿。
这时,大哥房中的小厮跑得仪态全失,顾不得府里越来越沉静的气氛,一路大喊大叫跑进来。
“小姐!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笔尖的墨水晕染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柳洺儿顾不得,扔下笔站起身:“大哥醒了?”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点头。
柳洺儿转出书案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因为体弱起身太快,头晕眩了一下。
“小姐!”
“小姐!”
小厮和跑进来的琳琅一起担忧地喊她,琳琅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臂弯里的披风展开想给她披上。
“小姐,外面风大,你披上斗篷再走。”
柳洺儿现在心头火热哪里觉得冷?感觉眼前不花了,推开披风就往柳大哥的院子跑去。
琳琅拿着披风和几个下人追在后头。
一路跑进柳大哥的房间,柳洺儿看到柳夫人又喜又悲神情复杂地等在屏风外。
“娘,大哥怎么样?”
柳夫人抬头看到女儿,下一秒就看到琳琅举着披风追过来,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摸了摸,确认手不是很冷才放下心:“醒了!你哥醒了!”
柳洺儿露出一个笑:“太好了!这是好事啊,娘亲怎么还哭呢?”
柳夫人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面露忧愁:“你哥说,下半身完全没知觉,大夫正在给他检查呢……”
柳洺儿的笑也僵在了脸上,果然……
和前世一样的结果,高位截瘫,除了两只手和头可以动,其他地方全都失去了知觉。柳大哥醒来后比昏睡不醒还要痛苦。
本以为儿子醒来病情终于可以稳定的柳夫人简直是晴天一个霹雳,炸得她三魂六魄俱灭。高位瘫痪?这和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大夫也没说是一辈子都看不好了,娘,大哥,我们别灰心,好好养伤,这里的大夫看不了我们就去府城,府城不行我们就去京城,哪里有良医我们就去哪!”
柳大哥伤情严重没有精力多想,很快又陷入了昏睡,柳夫人被女儿的话打了一剂强心剂:“对!我们找更好的大夫!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涌儿会落得这般下场,我一辈子做好人行善事,诸天神佛都看在眼里,我们家不该这样啊——”
柳洺儿看着好不容易慢慢恢复精神的柳夫人再次陷入无尽痛苦中,胸口闷得发痛,眼睛又热又胀,说不出话来。
独自一人陪着柳大哥时,柳洺儿悄悄给他把了脉,检查了他身上的伤。的确,大夫诊断得没什么大错,柳大哥从马上掉下来伤到了脊椎,又因为没能及时合理救治伤上加伤。没有现代医疗设备她看不到柳大哥内里到底伤成哪种程度,但是前世多年后,原主曾经找到一位名医,让柳大哥恢复了一定的知觉,但是行走还是问题。
当时那位名医说过,因为过去太多年了,所以没法恢复如初,如果刚受伤的时候就让他医治,基本的行走能力是可以恢复的。
柳洺儿给柳大哥盖好被子,琢磨着怎么找到这位几年后才偶遇的名医。
在她找到这位名医前,府试的成绩公布了。
柳洺儿听着街头巷尾关于科举的议论,斟酌许久,写了一封信给张子文。
她细细叙述了自从回家后遇到的种种变故,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难处毫不遮掩地讲了,又询问他府试成绩如何,是不是已经高中?是不是打算继续考下去?
信里只说了别后状况以及对对方的关心,只字未提婚约之事。
但是这封信一去不回,音信全无。
柳洺儿有些心凉,替原主。纵然你毁了婚约无颜见挚友,但是三年同窗好友正经历着父亲去世亲人重伤的不幸,连一声慰问都不能有吗?哪怕客气地说一句“我帮你找找良医”,做不做是一回事,说一声也是不枉费三年友情。然而这些全都没有,直接没了消息。
张子文才华横溢考中榜首,但刚过了府试也就是个秀才,堂堂府尹难道还会对一个秀才强取豪夺?柳洺儿想要相信他身不由己,但实在对这绝情的态度难以信任。
第694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4
柳洺儿又写了一封信。
这次她是给共同的好友写的, 提及自己与张子文断了联系,询问他科举情况, 如今可好。
同窗好友的信件半个月后送达, 那时, 柳洺儿正在四处打听名医,并隐隐有了一丝线索。
与前世一样, 同窗回信说张子文府试高中榜首,被府尹大人看中招为女婿, 如今张子文正忙着定亲之事, 可能因此疏忽了与柳兄的联络。
柳洺儿将信件妥善收好,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给张子文写信:
长亭许亲景犹在, 同窗共读有三载,我只道君子一诺大于天,却不想富贵眼前灰飞灭, 张兄自奔似锦前程鸿鹄志, 佛前许诺转眼抛, 柳洺不敢高攀张高足, 送回这祥云玉佩遥祝张兄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望张兄归还本人玉佩,过往种种一笔消。
写了信, 她装进信封封好,让丫头派人送出去。
琳琅接过信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张公子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可是有什么事了?”
柳洺儿扯了扯嘴角:“是啊, 你们的张公子正在办人身大事。”
琳琅脸上一喜:“张公子要来向小姐提亲——”
柳洺儿截断她的话:“他是准备提亲,向府尹家的千金提亲。”
琳琅一呆,继而怒:“张公子他毁了婚约要另娶她人?”
柳洺儿点点她的脑门:“小声点,说什么毁了婚约,我自许亲事,没有三媒六聘父母之言,算什么婚约?人家如今的亲事才是过了门路堂堂正正,人人祝福。”
琳琅说不出其中的不对,但心里实在憋屈,自家小姐的心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当日离开书院那张子文一送再送,两人在土地庙结拜长亭许亲,说好了科举结束无论结果,张子文必上柳家提亲,为什么如今真到了这一日,这昔日仁善君子的张公子却这么违了承诺抛下她家小姐去娶什么官家千金了!
“这……这……”琳琅红了眼睛,“这真是太欺负人了!”
柳洺儿拍拍她的头:“有什么好难过的,咱们遇到的事哪件不必这让人难过,不都过来了?收了眼泪赶紧把信送出去,你家小姐的信物还在那伪君子手上呢,得赶紧拿回来。”
琳琅不甘心地问:“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柳洺儿反问:“娘亲身子不好,兄长要找名医,不这样我还去闹吗?”
琳琅知道小姐说得对,张子文再重要哪有老夫人大公子重要,她气怒地跺跺脚:“奴婢这就去!”
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骂那食言而肥忘恩负义的张子文,连带着张子文的书童侍书她昔日的好兄弟也被她骂了个透。
柳洺儿好笑地摇摇头,随她去了。这张子文如今种种可不就是该骂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她是实实在在的受害人,难不成还要她一边受害一边为张子文开解?且骂着吧,好歹出一口此刻的郁气。
这封信终于得到了张子文的回信。
上封信柳洺儿对他冷嘲热讽,张子文这次的信件愧疚更加浓重,他说老母在堂,官家威大,形势迫人,做下此等违背信约之事自己一生难安又不知如何破局。辜负贤弟情义实在心中有愧,信物原物奉还,他日再报贤弟恩情。珍重珍重。
满篇的歉疚和珍重,最终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柳洺儿拿起自己的如意玉佩看了许久,重新挂回腰间,又将这封信装回信封,同此前的信件放在一起。
琳琅看着她欲言又止。
柳洺儿释然一笑:“好了,那些事都不必再提了。昨日说有了孙大夫的行踪,后来可再有新消息递进来?”
琳琅一听这事,立刻抛下什么张子文:“还没呢,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希望这次的消息是准准的,不要再有意外了。”
柳洺儿叹息一声,压下心头忧虑,坐回书桌继续处理事务。
琳琅见状,收敛了声音,站在边上像过去三年在书院那样,为小姐磨墨铺纸。
虽然张子文的消息让人并不愉快,但可喜的事,名医孙大夫的行踪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
当天晚上,柳家派出去的人就递了最新的消息进来,他们找到了一位擅长骨科的大夫,大夫姓孙,名号事迹都对得上,家住清江临城。柳家所在的县城隶属松原,松原和清江是相邻的两个行政省,也就是说,这位孙大夫其实就在他们隔壁省,距离他们所在的县城一点都不远。
之所以一直打听不到,那是因为孙大夫此前一直在出游行医,最近才回家打算长住一段时日陪伴父母妻儿。而且他如今的名声并不显。
柳洺儿当机立断,带着娘亲和兄长去求医!
第一次上门求医得到的结果非常喜人,简直让所有人喜极而泣。这位孙大夫果然能医治柳家大哥!虽然他表示把握不大,但是所有大夫都摇头的情况下,第一位大夫表示有希望治!这对柳夫人和柳洺儿来说,足够了!
母女二人决定留在临城陪着柳大哥看病。
柳家大哥的伤势就算能得到名医医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的事情,既然决定全家陪伴,柳洺儿就在临城买了院子,一家人搬到了临城暂居。老家的一切派忠厚的老仆看管。
她怕张子文或者以前的同窗有什么消息过来,还特意嘱咐了看家的仆人,有人找或者有信到了,就立刻通知她。
然而,什么信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柳洺儿彻底将此事放下,一心一意挣钱陪兄长治疗。
三年后,向来温暖的南方今年下起了大雪,街上的孩童乐疯了,街头巷尾地打雪仗堆雪人,一串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