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酒楼前,张蔚恒皱着眉望着柳洺远去的身影发了一会儿呆,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柳洺刚才反应违和,要说为什么违和吧,偏偏又说不出来。
张蔚恒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思绪,扭身往回走,走了几步,迎面遇到一对夫妻,他连忙侧身避让女眷,侧开身的刹那,整个人突然僵住。
夫妻顾客已经离开了酒楼,张蔚恒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厮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仿佛听不到。
此刻,僵硬在原地的张蔚恒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柳洺违和的点!
柳洺这小子的性子,半点不吃亏,要是刚才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柳洺的事,他怎么会面对对方一言不发?至少得拐弯抹角把人讥讽得无颜见人才是柳大状元的性格!而刚才柳洺什么态度呢?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对方触碰他他就反应强烈,看到对方妻子过来直接脸都白了……
张蔚恒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这……这柳洺不会是因为那什么不行,就转移了性情,喜欢男人吧?
不对!
有可能他就是有断袖之癖,所以才不行啊!
走南闯北,见识过有钱人进南风馆养戏子的张蔚恒越想越可能,而且有了这个假设,再去看柳洺,长相阴柔,个子不算高还偏瘦,换个女装也没什么突兀……张蔚恒抖了抖,怎么竟然觉得柳洺换女装还长得不错?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吧?
远在南方,刚处理完某两个村庄因争抢水渠而打架案件的张鲁恒收到了他家大哥的来信,没给他送什么额外的东西也就算了,还在信里问了一堆他和柳弟相处的事情,他不明所以,就着想得起来的写了,反问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多月后收到他哥来信,把他气得差点歪了鼻子,张蔚恒在信里郑重告诫他:以后和柳洺保持距离,尽量少来往!
“莫名其妙!”张鲁恒扔了信不理会,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柳洺,问他最近是不是碰上他哥了,有没有闹什么不愉快。
柳洺什么人啊,一看张鲁恒特意来问这个,就猜到张蔚恒这守财奴不知道又说她什么坏话了,心中冷笑,打定主意以后离这个葛朗台远远的。
而在这信一来一往间,柳洺这发生了几件改变她新人职业生涯的大事。
第一件事,柳洺受到皇帝宣召,去给皇帝读书去了。皇帝处理公务之余会看一个时辰书,有时候他自己看比较疲惫,会宣专职侍读的官员读书讲书,这次很例外,皇帝宣了翰林院的修撰,而且柳洺前脚侍读回来,后脚皇帝钦点他定期前去御书房侍读。
看着是个书童的工作,却让所有人都眼红。单独和皇帝相处聊天一个时辰,多少人想求求不来的机遇?翰林院这么多状元榜眼探花,有的人从先帝到现在的圣上,一个皇帝都没见到过。
第二件事,托皇帝的福,她的上级怕她向皇帝告状,终于给她安排差事了,还大方地让她自己选,柳洺选择了大家最不乐意整理的农事书籍,还把李仁拉过来一起做。既得了差事,也没引起翰林院公愤。。
原主生长在小县城,家中产业都是农业,很多事情从小听柳父说;而柳洺家变后接手柳家,一直都在处理这些田地庄子;更不用说,属于颜华的丰富农事记忆……而李仁出身耕读之家,除了他,家里人都是农民,虽然不熟练却也有天然的熟悉。
李仁本身对农事书籍没太大偏好,但是柳洺争取了这个机会,他挑三拣四才是没心肺没脑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激地抓住了机会,尽心尽力辅助柳洺修编新版农书。
下定决心离张蔚恒远远的,柳洺也确实没了去酒楼的时间。她一边忙着编书,一边准备每次与皇帝见面的话题资料。面圣不是真的随心所欲想什么说什么,柳洺能回回让皇帝龙心大悦,都是在背后做足了准备,一次次揣摩皇帝的关注点和皇帝的心思,这才屡战屡胜。
距离上一次酒楼相聚过了三个月,大朝会。
柳洺这些小官只是站在队伍末端挨时间,连前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跟站军姿似的,上头说退朝,他们便纷纷退出去。
今天柳洺走得慢了一些,没有和李仁一起,一直关注她的张子文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柳修撰。”
柳洺听出了这个声音,装作没听到,步履不变地往前走。
张子文快走了几步,和她并肩,小声叫他:“洺弟……”
柳洺猛地顿住脚步,厌恶地看着他。
张子文仿佛被刺了一下,默默捏紧了手掌,垂下眼满脸愧疚:“你有空吗?今天下值一起吃个饭行不行?”
柳洺冷淡地说:“我们还有一起吃饭的必要吗?”
张子文脸色越发青白,只是这一次他态度坚定了许多,没有因为柳洺的冷漠就退缩了:“我当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把当年的情况告诉你。”
柳洺看着他:“什么意思?”
有人在喊张子文,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柳洺的问题:“来福楼二楼包厢,我下值就过去,等到你来为止!”说完匆匆离开。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收回视线继续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傍晚下值,柳洺整理了资料走出衙门。
李仁问:“今日去我家吃饭如何?你嫂子从城外找了一家卖菜新鲜的农户,琢磨出好几道你能吃的菜。”
柳洺抱歉:“今日约了人,明日再去,让嫂夫人帮我把菜留着,千万别吃光了。”
李仁好笑摇头:“明日自然有明日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他和柳洺关系亲近,也不在意这拒绝,应下明日请他吃饭,自顾自走了。
柳洺站在原地,垂首摸了摸腰间的祥云玉佩,跨步往来福酒楼去。
张子文果然一早等在了包厢内,看到柳洺进来眼睛一亮。
“洺弟!”
柳洺站在门边:“张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远没有这般亲密,还是互相敬称比较合适。”
张子文笑容僵在脸上,缓了几秒才强笑着点头请她过来坐下。
柳洺没有坐到他边上,而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张子文张张嘴想说什么,柳洺先打断开口:“你想说什么,开门见山直接说吧,我还要回家和家人一同用饭。”
张子文低下头,似乎十分丧气。
柳洺看着他,等他说话。
似乎调节了许久,心情终于缓过来了,张子文有些艰涩地开口:“当年你的第一封信,我没有收到……”
柳洺扯扯嘴角:“那你今日如何就知道了?”
张子文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赵师弟来找我,问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从他那得知你当年回家竟然遭遇如此大变,而我竟然……枉我自认为把你当成亲弟弟,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弃你而去……我实在是……实在是……”
柳洺看着脸上布满羞惭和懊悔的张子文,他这模样几乎快想要钻进地里去了,似乎并不是假的。
“然后呢?”
张子文握着茶杯却一口都喝不进去,看着对面无比陌生冷漠的柳洺,心里又痛又悔:“我回家心里实在难受,母亲见状问我缘由,我便把此事说了……谁知道……我娘原来早就知道此事……她说当初她收到过你寄来的信件,但是怕我扔下州府一切跑去找你……”张母不愿儿子为此自责,说出实情,却不知张子文越发难做人。"
第708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17
柳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探究地看着张子文。
张子文侍母极孝,原主记忆里的他绝对不会把罪责推到亲娘身上,她想想自己如今就一个普通书生,似乎也没有让张子文撒谎的价值,心里信他没说假话,但仍旧一小部分存疑持保留态度。
“扔下州府一切?你不是自幼清贫吗?在州府,你是有多少东西舍不得抛下?”柳洺语气很冷静,但是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
张子文低着头,只敢看着杯中的水纹。
“我院试案首,得府尹青眼,说要将家中女儿许配给我。我当场表示已经有了婚约,谁知府尹与学政相识,已得知我不曾定亲,而学政之所以如此说,却是我报考时的保人闲聊时说起的。我只好说出我和你当日约定亲事的前后故事,府尹不以为然,只说我们两个小孩,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何能算数,即便洺弟你回了家,妹妹的婚事也不一定能做主。我推脱不能正在忧愁,回到家却发现我娘已得知了消息,还把家中所有钱财拿了出来,打定主意要去府尹家提亲……”
柳洺见他说不下去,帮他补上:“所以我写信过来,信里说尽了当时不敢对家人述说的痛苦与惶恐,想要得到你一声安慰支持,你娘却为了不破坏你的好姻缘,忽略你已经许亲的事实,隐瞒了我的信件,喜盈盈去高门提亲,而你最终也屈服了你娘背弃了你我诺言,抛下我妹妹改娶府尹千金了。等到我第二封信过来,你早有高枝可攀,与我恩断义绝说得轻轻巧巧,既然如此,今日何必还巴巴前来解释,有何意义?!”
张子文被她越说越低垂了脑袋,到最后柳洺只能看到他黑乎乎的头顶。
“洺弟,是我对不起你!”
“今日你说对不起还有何用!”柳洺提高了声音,疾言厉色,“当日许亲,我柳家不曾嫌弃你张家贫寒,想不到到头来,却是张家嫌弃我柳家不够富贵!我当你兄弟情比金坚,却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我不拿情谊称斤两,自有人拿着婚事算得失!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柳洺活该,瞎了眼认了你这个好兄长!”
张子文抬头,脸上都是泪痕:“不是……我怎么会做嫌贫爱富之事……我娘……我娘也不是攀权附贵,她本来也没有答应府尹,后来看到你信中说令严去世,她担心自己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不好,三年后再成亲,恐怕看不到孙儿出世了……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想要看到孙儿出世之心太过迫切,又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不懂得那些大道理,一时迷了心……那几天,她急得病倒在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病重,只能答应了……”
柳洺冷眼看着他:“这话是你娘说的,还是你自己找的借口?”
张子文轻声说:“我得知真相后太过愤怒责怪了我娘,我娘这才说出当时的考量。她虽然做的不对……可拳拳之心我实在无法再责怪她。你也知道,我娘一人拉扯我长大十分不易,如今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差,我能尽孝的日子不多了。”
柳洺没有半点心软:“如今多少年了?令慈身体可还好?等到孙儿出生了?一尝所愿了?”
张子文僵在原地。
他的妻子此次怀孕刚刚第一胎,为此娘亲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婆媳之间也有许多不愉快。
柳洺哪里看不到答案,冷笑连连,她信张子文说的话,但是正是因为信了,才对张母的势利张子文的愚孝感到可笑讽刺。前世原主没有写信告知自己的家变,不照样是这番结局?说什么怕三年守孝儿子等不了这么久、自己身体等不了这么久,不过都是借口!
柳洺极冷极冷,从牙缝里说出让张子文震在当场的话:“你娘如今还好好呆在家中等着见五年未见到的孙子,我妹妹呢!”
张子文生出不好的预感,缓缓抬头看着柳洺,眼里带着祈求,祈求她的答案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柳洺眼里带着泪,恨恨盯着茫然无措的张子文:“你只想着你娘会难过,你想过被你背弃的未婚妻吗?说到底,在你眼里,我这个兄弟,我妹妹这个未婚妻,哪里有你娘重要?哪里有你前途重要!府尹说我们定亲是戏言?我看来,是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亦或者,你觉得我妹妹被你退亲是活该!”
女子被退亲没有活路,这是一个对贞节名节极其重视的读书人绝不可能不知的事情,可张子文却这么做了。
张子文瞪大了眼,扑过来拉住柳洺的袖子:“你妹妹——”
柳洺一字一句地说:“死——了!”
张子文僵着身子倒回椅子,眼神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害死了一名无辜女子的性命,还是自己挚友的亲妹妹!
柳洺一点都不愧疚自己欺骗了他,他就是这样害死了原主,害了原主永生永世!他怎么有脸母慈子孝儿女双全地过一辈子?
张子文是不知情,不知原主对他用情至深,可他不知道“洺弟”的情深意重吗?他这一悔婚,背弃的不仅仅是一段婚约,还是和原主的感情,无论是他以为的兄弟情还是原主暗藏的爱情,他直接抛弃了。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张子文泪如雨下,捂着脸痛苦不已,“我以为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我们私下约定的事,你曾说她和你一样聪慧,一样容貌,想必没有我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我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女子从一而终,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懂吗?”
张子文说不出话,愧疚和后悔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
柳洺定定看着失态流泪懊悔的人,原主,不知道这些眼泪还配不配得上你曾经百分之一的真情?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打开门刹那,张子文哑着嗓子问:“洺弟,你是不是很恨我。”
柳洺看着门外的走廊:“恨,恨你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但那是四年前。现在发现没什么好恨的,你自去过你有妻有儿母慈子孝的日子,我就亲眼看看,你能过得有多好,你们母子能不能一辈子得偿所愿顺心遂意。”
张子文耳边嗡嗡响,只觉得他口中的不恨比恨更让他心惊。几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会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背负一条无辜的性命,他还怎么心安理得过好日子?
但是他理解柳洺的恨意,如果当初不和他定亲,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作为哥哥,柳洺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受到的煎熬难以想象。张子文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如此糊涂做下这等混账之事。
柳洺说出最后几句话走出包厢,谁知拐弯就撞见了张蔚恒。
张蔚恒一脸正气:“我正要经过这里,刚好听到你说话,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所以只好等在这……”
柳洺没心情和这只貔貅耍心眼,越过他直接要走。
张蔚恒眼神复杂地看着柳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你想这幅模样走出去?跟我去收拾收拾再回去。”言语间,把她当成了自小照顾的弟弟般。
柳洺一抹脸,竟然有泪。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僵持,跟着张蔚恒走了。
张蔚恒耳边一直回旋着柳洺骂张子文薄情寡义,说恨他。因为怀疑柳洺和张子文有私情在前,听着这句话简直是铁证如山。一路往自己的厢房走,张蔚恒一路心情复杂,想到柳洺这小子竟然还哭了,心中越发确定,柳洺和张子文以前肯定有什么私情,估计这张子文后来背叛了柳小子,抽身娶妻生子去了,这才让柳小子如今这么恨。
这样一想,张蔚恒感慨极了。虽然是断袖,但是想不到柳洺也是个深情之人,这么多年了还对那个负心男人念念不忘。
柳洺擦了脸上的眼泪收拾好仪容,扭头就看到张蔚恒用一个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心情不好语气也很冲,直接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张蔚恒连忙收敛了眼神,谅解他现在情绪不好不以为忤:“没什么,你……还好吧?时辰不早了,要不你随我一起用饭?”
柳洺嫌弃地看着他:“我没带钱。”
张蔚恒黑了黑脸,他虽然抠门但是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抠门:“就你吃的清水煮白菜,值几个钱?你怎么也和鲁恒似的,尽在心里编排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