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孟向文站在原地想了想,确定他在骂自己,想骂回去,人已经不见了,气得原地对着昏暗的院子门骂了几句“阴险狡诈”。
第二日,萧平回复了卫国那边,他中秋之后再动身。
中秋节,女儿宴按时举办。
太女今年把宴会的地点定在了丰阳城外的皇家别院,那里有跑马场有书院,正合适文比武比。
女儿宴会从上午举办到下午,上午比文,下午比武。
上午的场地在别院原本属于皇女们上学读书的书院,这处院子设计风雅,年轻的少女们行走其间,有的看景沉吟有的弯腰行书,有的举着笔望着远景入定,有的已经开始弹奏琴曲,坐在高位的中年女子们看着这美好的景象,都面露笑意。
一院子的女人中,萧平这个坐在太女身边的男人格外醒目,太女也对这唯一的男性照顾有加,时不时询问萧平的想法意见,照顾他的情绪。
萧平发现,这庆国的女人,在“呵护”男人上似乎有志一同。
虽然如此,但他全程都安静看着,并不怎么发表意见,相比于孟非鱼这个不断欣赏一个个才女的亲娘,萧平全程都只看着锁着眉头沉思,然后一脸为难作画的孟向文。
前面的才艺一个接着一个展示完毕,孟向文完成画作时,已经是倒数几位了。原本满脸沉重作画的她,放下笔时反而没了半份忐忑,一脸无忧无虑,似乎毫不担心自己的画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太女礼貌性地让客人萧平先看这一批作品,之前一直拒绝的萧平这次点头接过,一张张看下去,然后看到了孟向文的画。
看到画他微微有些惊讶,因为这画中的场景他熟悉无比,这正是他们当初看到的虞山瀑布,甚至他们三人都在这画上……
他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把画递给太女。
孟向文的画落笔不够流畅,内行的人自然能看出画作者画术不精,但胜在所画之景和布局,让人眼前一亮,而画中之景搭配着这微微朴拙的画技,反而显出一份质朴有趣。
孟向文这是用了小聪明了。
但萧平依旧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
太女知道萧平和孟向文的渊源,听了微微一笑,再一看画,配着萧平的解说,顿时也觉得孟向文大有长进,今日的表现可圈可点,含笑点头。
孟非鱼惊讶,据她所知,萧平和太女平日都不是为了人情能睁眼说瞎话的人,甚至两人有一个相似点,不为情所动,处事果决理智,今日竟然都夸奖了她女儿?
画作终于传到她手中,大家能看到的优点她也看到了,受萧平和太女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都对这幅画表示了类似的赞赏,于是孟非鱼听着听着,再看画,竟然也觉得女儿长进了许多,面带笑意地谦虚“雕虫小技”。
上午的比试散了后,孟向文跑去找萧平,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画得这么好?”
萧平微笑着点头:“嗯,画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画。”不仅从大面上肯定,还从细节上列举这幅画的优点。
孟向文脸红了,挠挠发热的脸颊:“哎哟,这就夸张了,一般一般也就天下第三。”
萧平哈哈一笑:“不夸张,的确画得很好,回去你再画一幅送我可好。”
孟向文有点飘,拍着胸脯答应:“当然没问题了!你好好收着,等我成了大家,你就发了!”
边上经过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孟向文脸一红,重新回到了地面,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今日比文夺魁的几人,周围还有好几个收到各位大人们赞扬的才女。
孟向文越发害臊了,眼睛发飘,不敢看人……她怎么能相信萧平的鬼话?要真那么好,她会连名次都排不上?此刻在那些真正真才实学的人面前,恨不得时光回溯把那句天下第三的话收回来。
萧平仿佛没看到那些女子,依旧望着使劲埋下头,耳朵都臊得通红的孟向文:“笔法质朴,布局精妙,将我们曾经看到的瀑布展现得淋漓精致,看到画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浅潭边。画作贵在魂而非艺,笔法再纯熟,没有这份灵性也只是徒有匠气。”
孟向文被他夸得自信又回来了一点,偷偷抬起眼睛向上看他:“真的?不是安慰我的?”
萧平真诚点头:“真的,你很好,一个月时间突飞猛进很了不起。”
孟向文再次自信心满格,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画技不过如此,但看来很有天赋啊。
孟非鱼和老友们过来,正好听到了这段话,老脸有点红,亏萧平能夸得这么若有其事,谁不知道,今天孟向文能这样广受赞誉,是因为大家对她原本的期望值非常低,根本没想到她真能画出这样一幅可圈可点的画。
前后反差大,加上太女认可,这才让孟向文姑且没有丢脸。
人家夸也就算了,自己夸自己真是……
孟非鱼此时并不知道,当她们回到家中,她的夫郎也是和萧平一样的想法,书画自有小成的三皇子拿着女儿的画那也是从天上夸到地上,自豪得不得了。
孟非鱼听着夫郎和萧平一句句肯定,突然自我怀疑:难道是我的问题?"
第871章 娶了他25
女儿宴下午,来到了孟向文的主场,虽然打马球比不上顶尖高手,但是她喜欢这个运动,比赛的哨音一吹响,孟向文瞬间沉浸其中,驾着马儿在赛场上快活驰骋,时不时绽放灿烂的笑容,她的呼喊声、笑声飘扬在球场上,一改上午作画时的绞尽脑汁满脸苦闷。
萧平的视线被她的身影牢牢牵引,哪怕在激烈夺球的混乱人群里,他也能看到孟向文憋红了脸奋力抢球的认真模样,甚至仿佛看到了她一甩头,汗珠恣意洒落。
孟非鱼看着场上大笑大叫的女儿,脸上同样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不是骄傲不是满意,只是看着这样无拘无束的女儿,内心充满了满足。
世人都觉得她探花之才名门世家,娶了皇子一辈子碌碌无为蹉跎年华,对她不乏同情叹息。新婚前几年,她年少气盛之时也曾如此作想,生下女儿不问过长辈先帝,直接取名“向文”更是直接体现她当初的心情,但随着年龄渐长,女儿一天天在膝下长大,经历越来越多,她的想法慢慢改变。
看着雪白团子长成如今这样机灵孝顺的大姑娘,孟非鱼只觉得外在的一切都是虚妄,有才无才,有能无能,都是她的女儿,如果文文能一辈子这么快活无忧,那就是她最欣慰的事情。
孟向文的队伍里有三个一流高手,这场比赛最终由她们队取得了胜利,胜负一分,队伍里的姑娘们举着球杆驾着马绕着球场欢呼奔跑,笑声不绝于耳。
场上的中年女子们都默契地相视一笑,感叹年轻真好。
女儿宴并没有规定必须定出所有人中的第一,只是每样比拼都会定出亮眼的前几名,其中魁首会获得太女亲赐的赏礼。今年太女准备的是十份各有特色的玉雕花饰,囊括了四君子、牡丹、芍药等等。
大庆男女都爱簪花,这玉雕花饰即便没有荣誉也让人爱不释手,万分精致。
到宴会尾声时,十份花饰全都送了出去,得到的暗自欢喜,没得到的也死了心,正当大家兴致渐退,准备结束的时候,太女和萧平低头聊了几句,从身上解下一块凤玉,宣布要从今天的少女之中再选一位赏赐,作为对所有努力上进的女子的褒扬。
这个人选,由所有在场的人一起选择。
气氛一下子高扬起来,大家欢喜地低声讨论,琢磨这个评选的标准,提议自己心中的人选,热闹不已。
萧平第一个正式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推选的人是孟向文,在大家震惊怀疑的目光下,十分坦然地开始述说自己的理由。
既然是选择努力上进的人,那么就不局限于才华第一。萧平率先定下这个基调,然后开始讲孟向文身上的闪光点。
讲为人:听闻孟向文纨绔,但是她远赴千里出使卫国,在京都应对得体处事自如;
讲品德:此前南下游玩,不但没有仗势欺人,还一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反倒是有些地方乡绅眼高于顶,孟向文谦逊有礼;
讲才华:孟向文虽然比不上其他人,但是她进步巨大,而且细论她的画……萧平开始分析孟向文的虞山瀑布图,用专业的角度。
孟向文的画好不好大家不知道,萧平的才华大家都看到了,不少女子望着上座淡然发言的萧平,目露欣赏甚至痴迷。
孟向文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拥有一个宝贝,但是她平时还是挺嫌弃的,不觉得他多好,然后忽然有一天,别人都发现了这个宝贝的价值,纷纷喜欢他追捧他,她顿时就有种自己不再独享这个宝贝的感觉,心里冒出说不出的情绪。
萧平的话让大家突然发现,印象里顽劣不上进的孟向文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不但成年了还做了不少上进的事,不说别的,今日看她现场作画,上马打球,哪样都不算差。
推选孟向文的票数顿时多了,而实际掌握话语权的太女更是把心偏向了本就是自己表妹的孟向文。
全程只想打酱油的孟向文晕晕乎乎上前领了今日独一份的奖赏。
她看向自己的娘亲,娘亲孟非鱼欣慰地含笑看着她,似乎已经认可了萧平那番话;她又看向萧平,萧平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是与她的视线对上时,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并没有她以为的调侃或者看她笑话。
回家的氛围是充满欢喜的,在家焦急等待结果的三皇子第一时间就被女儿递到眼前的玉佩秀了一脸,听着女儿说起自己在宴会上种种精彩表现,又是赞叹又是欢喜,拉住女儿的手激动得眼睛发热:“我们家文文真的长大啦!”
又去看妻主:“我就说,文文聪明着呢,只要她开窍了,什么都能学会!”
孟非鱼脸上的笑顿了顿,觉得这话就算是自己人说也太自夸了,夫郎对女儿的信心是不是膨胀得太厉害了?
然而陷入“我家女儿最棒”的男人是没有理智的,三皇子完全没注意到妻主不自然的表情。
萧平喝着茶看着这欢乐和谐的一家三口,被茶杯挡住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脸上也布满了轻松与笑意。
当天夜里,三皇子服侍妻主更衣,听着她说起白天在女儿宴上的种种,等到两人安歇在床上,三皇子突然说:“萧平……是不是喜欢我们文文?”
孟非鱼想了想,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萧平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心思谋略之深,长乐侯府于他可能只是小菜一碟,根本费不了他几份心思,但是她们的女儿却是萧平的另一个极端,心思简单浅显得随便是谁都能看穿她,人生唯二两次学会掩藏情绪就是在卫国以及前段时间和萧平同游的时候,第二次还被萧平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莫说他的身份,即便他只是卫国普通男子也不合适。”孟非鱼叹了一口气,“卫国的男人太强势太有主见了,文文娶个有主见的夫郎是好事,但是娶个什么都自己做主的夫郎却是男强女弱,一旦两人有了分歧,文文必然势弱,女子婚姻窝囊,在外面也没法挺起胸膛。”
三皇子默默地看着妻主,没有说话。
孟非鱼等了等,没等来夫郎的回应,侧头看去,发现他目光幽幽,顿时脊背一僵:“怎……怎么了?”
三皇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鱼娘二十来年的真心话吧?”话中透出几分难过。
孟非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以为她触景生情,说自己这些年男强女弱过的窝囊?
她连忙侧身将人抱在怀里哄起来:“怎么会?你性情温和事事以我为主,堂堂皇子之尊嫁过来,从第一天起就没对我摆过架子,你怎么会是我说的那类人?”她拍着夫郎的背感叹:“反倒是我对不住你,早些年欺负你好脾气,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三皇子眼睛一热,抱住了妻主不再说话。
床边的蜡烛被熄灭,床帐落下,最开始的话题早就被两人忘记。
第二日,三皇子这才想起萧平和女儿之间的事,想找萧平试探试探,刚等来人,却是来辞行的。
“你要走了?”三皇子惊讶。
萧平含笑:“叨扰许久,卫国事杂,该是萧某回去的时候了。”
三皇子怅然,也是,萧平本就是做客长乐侯府,不,是做客大庆,回去是常理;倒是他自己,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萧平长住理所当然,离开才让人奇怪了。
“文文知道了吗?和她道个别再走吧。”
萧平点头:“先来和长辈辞行,待会儿我去同文文告别。”
三皇子想到自己昨天的猜想,如今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了,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去吧去吧,文文重情,知道你要走不知道多难过,你们多说说话。”
萧平应了,和三皇子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女儿宴已过,孟向文不用再早起努力,终于美滋滋地睡了一个自然醒的大觉,醒来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卧室,看到萧平坐在她的前厅静静喝着茶。
“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萧平往外头看了看爬到当空的太阳:“嗯,醒了就起了。”
孟向文随意地拉出一条凳子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边喝一边看他,见他气场低沉,问:“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萧平摸着茶杯的杯沿,垂眼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一会儿后才说:“我是来辞行的,今日会离开丰阳,最慢三天后上船离开庆国。”
孟向文喝水的动作停下,愣愣看着他。
萧平平静地回视。
孟向文喃喃:“是了,你是要回去的,我怎么会有一种你会一直住在这的感觉呢。”
平平无奇甚至犯着傻的一句话,却让萧平突然胸口发闷。他几次想要张嘴像往常哪样嘲笑她捉弄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只能深深望着她。
孟向文对上了他的视线,平复了一下心底的复杂,微微露出笑容:“挺好的呀,你那么厉害,现在卫国乱起来了,你过去正好能收拢势力,说不定还能当个皇帝!”
萧平没说话。
孟向文强笑了几声缓和气氛:“这么沉重干什么,当皇帝多好,说出去我也有面子,我以后吹牛的时候就能说,卫国的皇帝可是我朋友,过命交情的朋友!”
萧平垂眼:“当皇帝有这么好?”
孟向文慢慢收起笑,额了一声:“其实也不是,昏君享受但是随时会被人推翻,明君累死累活天下第一累……哎,我还是祝你以后生活美满吧。”她拍了拍萧平的肩膀,“你看你现在变了好多了,看人的眼神也有温度了,不会再吓到姑娘了。回卫国去,找一个你们那边喜欢的那种小女人,过夫妻和美的小日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