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这天回去,太子根本忘记了和柳盈盈的赌约,关在屋里狠狠哭了一顿。皇帝忙完后就知道了此事,叫来太子身边的太监一问,先是感慨柳盈盈对太子的循循善诱,又对南玉和太子的冲突哭笑不得。
明明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处理宫务滴水不漏,怎么一遇到太子,就成了比太子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十八岁的人偏要和五岁的太子争个长短。
皇帝心疼儿子,先去看他。
进了偏殿太子专属的房间,却见他咋咋呼呼地使唤着人嚷着要去练武,往日他可是最怕练武的,因为练武太辛苦。
皇帝问他怎么想出这一出。
太子捏着小拳头:“孤要变得很厉害,把杨美人那个坏蛋打趴下!”他倒是知道不能在父皇面前喊丑女人。
皇帝脸上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想笑又不好笑,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少折腾,要练武明日一早起来练,现在天都黑了,赶紧随朕去用膳。”
本以为太子一听说要早起会放弃,没想到这次杨南玉给他的刺激太大,两人结仇结大了,太子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应好。
皇帝诧异地挑眉,伸手牵了儿子去吃饭。
当天晚上,南玉正在用宫廷秘方敷面,皇帝突然来了。
她赶紧洗掉脸上的东西接驾,心里骂了一声晦气。儿子刚气完人,老子又来了。
等接驾的下人都走了,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南玉:“杨美人这是在做什么?”
南玉一看就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了,看来熊孩子被气得不轻啊,真高兴。脸上却露出一丝不高兴的神色,摸了摸眼角:“让宫女帮我敷面呢,我娘说女子要放宽心,不然一生气就容易老。”
皇帝挑眉,哟,太子告状也就算了,这位也话里有话觉得委屈要告状?
“谁惹你生气了?”
南玉取了安神香慢慢点燃,一边弄一边说:“皇上不都已经知道了吗?”说着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我可能天生不讨小孩子喜欢吧,太子一见我就说我丑,柳八子和太子打赌太子高高兴兴的,我陪太子玩太子哭得好惨,学着别人反其道而行,想来个激将法,看皇上这么晚特意过来,想必我又失败了,太子是不是更加讨厌我了?”
皇帝眉眼舒展开来,笑得不行,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把人带入怀里,刮了刮她嫩白挺直的鼻梁:“歪打正着,太子的确被你激将了,嚷着要学武呢,连早起都肯了,就看他明日是不是真的能起床了。”
南玉眼睛一亮:“真的?”
皇帝故意逗弄她:“自然,明日他能不能早起就看他对你有多讨厌了。”
南玉一下子垮了脸萎靡下去,一把推开皇帝独自坐到他对面。
皇帝哈哈大笑,还要故意刺激她:“如果太子真的开始认真学武,朕记你一功。”
南玉气得脸都红了,捏着拳头敲桌子,动作不粗鲁却又足够表现她的不满:“皇上!”
皇帝笑得更加厉害了,头一次发现杨美人竟然这么有趣。
这天晚上,皇帝留宿毓秀宫。南玉和他闹完后特意亲手伺候他更衣,又给他解了发冠,帮他梳头,在不疾不徐又十分舒服的梳头按摩过程中,慢慢平静了皇帝的情绪,让皇帝在安神香中有了困意。
然后从偶然发现几根白发开始聊起,说到皇帝最近多么辛苦,最后又困又疲乏的皇帝在她不露痕迹的话语引导下再次让她按摩,按着按着,又睡了过去。
南玉躺在熟睡的皇帝身边,想着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原主的安神香效果太慢,得想个更安全的办法。
她开始翻阅很久很久没动用过的累世记忆。"
第919章 宠妃9
第二日,皇帝依旧是精神饱满地醒来,看了看睡在身边娇小柔美的杨美人,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赞叹。杨美人这一手按摩的手艺竟然比专门伺候按捏的宫人还要厉害。
为了试验确定这连续两次的好效果的确是杨美人的功劳,皇帝当天又过来了,南玉看到皇帝微微诧异,连续进后宫,还是同一个人的宫里,皇帝很少干这事啊。
这天皇帝在前朝忙到很晚,到毓秀宫时南玉已经洗漱保养完毕打算入睡了,看到突然进门的男人,她惊得不着痕迹地收拢了中衣,低头行礼。
皇帝弯腰扶起她,因为疲乏,倒是没有如从前那样与她说笑,让宫女伺候着更换了常服,坐在床边对南玉招手:“朕头有些疼,过来帮朕按按。”
南玉明白了,这是看上她的手艺了?
“皇上可是太疲惫了?点一枚安神香如何?”
皇帝闭着眼睛半靠在床头,点点头。
南玉唤了一声“访香”,自己过去给皇帝按捏头部。
访香轻手轻脚进来,不敢看床上的两位主子,按照南玉的吩咐,认真点燃熏香,待安神香特有的薄荷香气出来后,收拾好香炉,安静退下。
薄荷的辛辣一下子冲散了脑中的沉重,让人忘掉白天的琐碎脑子一清,然后是头顶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按捏,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确定南玉这手功夫不是巧合。
“朕竟不知,你有这么一手好功夫,长安殿的医女都不及你。”
南玉扶着皇帝的头靠在自己膝上,一边小心按捏一边用宁静平稳地声音回答:“我娘刚来京城的时候水土不服患上了头痛的毛病,府上请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因男女有别,他把这手艺教给了我,让我每日给娘亲按捏,缓解头痛。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
她的声音仿佛也带着催眠的效果,皇帝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慢慢平缓下来。
“从前听杨尚书提起你,还以为你们家定是十分溺爱你这个幼女,想不到杨大人将你教得如此好。”熟能生巧那就是日日给母亲按摩不辍了,这不是件轻易便能坚持下来的事情,杨美人深受宠爱却依旧如此孝顺。
南玉抿唇,手下不停,并没有把皇帝的夸赞放在心上,原主很好很优秀,但皇帝在意吗?根本不在意。
她捏完头部,又帮他按捏肩颈:“陛下肩上的肌肉都硬了,长此以往会落下毛病,伏案时间久了应当站起来走动走动。”
皇帝侧了个身,方便她动作,口中不知不觉就说了几句前朝的事:“每日奏章都批不完,春夏洪涝,冬日雪灾,还有春种秋收、刑军邦交……前段时间南边遭了雪灾,受害州府极广,眼看着就要过年……”
南玉手一顿:“前段时间的确听说了一些,南边来的东西都少了。”
皇帝叹气,没有说话。后宫的女子只看得到进上的东西少了,却不知道百姓已经无家可归,冻死路边,皇商进上的绸缎布匹能维持住宫中需求,还是因为这些人家家大业大。
南玉想到现在的民间生活水平,按捏的手缓慢下来,心思飘远了。
“皇上,南边的皇商都是豪富,若不是不得已绝不会缩减进上的贡品,恐怕这场雪灾的确很严重,这样冷的天,当地百姓会不会已经流离失所了……”
皇帝诧异地睁眼看她:“你怎知?就因为皇商进贡的东西少了?”
南玉垂眼与他对视,这是觉得她不该这么敏锐还是觉得她这个想法有问题?她低眉顺眼娓娓道来:“十岁以前,我都随父亲在地方任上,记得八岁那年,南边也是遭了雪灾,大雪压垮了周边几十个村庄的房子,好多百姓本就没有厚棉衣,雪灾后连遮风挡雨的去处都无,不少人死在了逃难的路上……那一年,城里很多皇商商铺都不卖货了,把尽可能好的货物都送进了京城。”
南玉轻声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年我刚学了这首诗,转眼就看到了比诗中所写更惨的惨剧,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是四平八稳的南玉说的最激进的一句话了,话中难免让人多心地以为收到皇商所有好货的皇家便是那“朱门”,但是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南玉说到这,连日的烦闷更加深重。
当年他刚登基不久,朝中势力还未收伏,雪灾最初地方官员欺上瞒下,造成百姓家园尽毁死伤无数,后来是当年的杨尚书联合几位官员,想了一个极冒险的办法,堵上身家性命,将此事捅到了京城。
皇帝握住南玉的手:“是了,朕忘了你们家也是从微末一步步走来,想必幼时也看过许多底层百姓的困苦。”所以才从一句话就想到了那么多。
也?南玉挑眉。
“皇上说的,还有谁吗?”
皇帝让她休息一会,自己躺在床上和她聊天:“柳八子以前跟着父亲去过知县任上,朕听她说起才知道那些底层官员百姓是如何样子,寻常奏章里只能看到歌舞升平。”
南玉了然,皇帝是和柳盈盈有了共同话题吗?她挺能理解的,后宫妃子如果只能给皇帝解闷娱乐,不可能获得皇帝平等的目光与专一的情感寄托,因为人不会专注于一个玩物。只有理解并与参与他最重要的领域,哪怕只是参与微末枝节,才能真正拉近彼此的距离。
南玉:“原来如此,我懂事起爹爹就已经是知州了,后来又成了一方大员,经常看到那些地方官员前来巴结,爹爹为了躲他们装忙碌装疲惫装病,真是好不容易,倒是不知道这些小官是如何当官过日子的。”
皇帝想到朝堂上严肃的杨尚书为了躲人装病的样子,被逗笑了,说她:“你啊,去巴结你爹爹的都是投机取巧之辈,但也有那一心为民的好官,不然朕这个天下如何能安稳?”
所以柳盈盈的爹在皇帝眼里就是那好官吧,不然皇帝说起柳家就不会是那副语气。
可据原主的记忆来说,柳家可不是多清廉的人家,后来柳盈盈得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家子弟在京中风光无限,平庸无能之辈都当着肥差,族中子弟刚及冠就能进旁人奋斗十几年都进不了的衙门,更别说吞并田产修筑豪宅都是理所当然。
是真的好官还是被迫好官,这可不好说。
南玉本不在意柳盈盈在皇帝心中是何形象,也不在意他们会不会再次相爱相守,但是柳盈盈疑似疑似借刀杀人,把手伸到了她头上,她不能忍。
“我不知道谁是好官谁不是好官,有的官员什么都不干,只是不收入城费,百姓就觉得他是青天大老爷;有的官员什么都不贪,一心为民,却偏偏总干糊涂事,百姓都会骂他大贪官……在南边那些年,我发现,老百姓的要求真的好低好低啊,只要能有微薄的钱可以挣,有简陋的住处,有粗布衣穿有一口饭吃,他们就满足了。平日里当官的只要别给他们添乱,他们就觉得是青天大老爷。”
皇帝被她说得心头发酸,柳八子虽然也说过民间疾苦,但是这些话远没有从南玉口中说出来让他震动。因为柳八子能看到这些是因为家境不好,而南玉却一直在富贵乡中,她能有此见识认知,也许全在于杨尚书杨大人,因为杨大人体察民情深入百姓,才能让锦衣玉食的南玉也如此了解。
南玉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让皇帝对柳家杨家比了一个高下,还让她那在宫外的老爹在皇帝那刷了一把无敌的好感。但是她看到了皇帝脸上的动容,柳盈盈不是唯一珠玉,那对皇帝来说也就不那么珍稀了吧?
你设计陷害我,我破你的局,礼尚往来,算是扯平了。
当天夜里,南玉最终还是给皇帝按摩很久才让皇帝熟睡过去,此后好几天,皇帝忙着处理雪灾的事情,再也没有入后宫。
但是这么忙的时候,最后两次都翻了南玉的牌子,她在后宫所有人眼中都是深受圣宠。
太后也是这么觉得的,拉着南玉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慈祥极了,私下里还向南玉表示了一番对她肚子里未来小皇子的期待……
这势态,说皇帝啥都没干,估计谁都不会信。
除夕越来越近,后宫事务繁忙,因上次完美办理了腊八家宴,这一次太后依旧点了南玉协助处理诸多杂事。
年二十七的时候,一直安静养花的小陈子给南玉递了一个消息,说叶良人的家人重金托人往宫里递了东西,现在东西还在那收受贿赂的太监总管处。
宫门森严,外面的东西根本送不进来,最多递到西华门就止步了。但是外面的人尤其家世低微的不懂这么多,常常被太监上门勒索或者主动贿赂太监,企图给后宫送信送东西,实际上这些太监九成是拿钱不办事,因为他们这些能往外跑的太监本身就进不了内宫。
叶良人看似被禁足半年,实际上又被皇帝下旨斥责又被禁足,年纪又大了,以后根本没了出头的希望,半年后皇帝完全都想不起这号人了。所以那收钱的太监骗叶家人骗得毫无负担。
南玉让自己宫里的太监总管走了一趟,把东西取来了。
访香不明白:“美人为何要帮叶良人?”她可是刚害了她们毓秀宫。
南玉看向小陈子:“小陈子,你为何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小陈子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奴才觉得美人可能需要这个消息。”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南玉却笑了,说访香:“闲着没事多和小陈子聊聊天,补脑。”
访香跺脚:“美人!奴婢本来就笨,奴婢知道!”
南玉愉快地笑了,让小陈子起来。她没看错人,这个陈四善于揣摩人心又有头脑,还有一颗向上爬的野心,只要驯服他,就是一个助力。
叶家送的东西不稀奇,可能是真的心疼女儿,怕她禁足后日子不好过,在夹层里还藏了一些银票,小陈子不提醒,南玉还没发现。
可惜女儿嫁的是皇帝不是一般人家,一朝被厌弃,即便娘家再有钱有势都帮不了分毫,这些东西若不是她,一分都到不了正主那。
她一样都没动,带上东西去了叶良人的宫殿。
看到南玉出现,叶良人还一脸抗拒,根本不信她是好心给自己送过年的份例。待南玉平静地把前因后果说完,还拿出了叶家人送来的东西,叶良人呆住了。
“你为什么还帮我?有什么目的?”她抓着父母送来的包裹手不停颤抖,努力维持着平静望着目光平和的南玉。
这段日子她尝尽了世态炎凉,从前不受宠根本不算什么,先皇后把她们压得死死的也没什么,她如今才知道,最糟糕的日子是打入冷宫!而她现在就是!同一个宫殿的吴美人日日派人来门前指桑骂槐,把她当成脚下的泥,一踩再踩;曾经交好的姐妹彻底没了音讯……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被自己陷害的人竟然是唯一一个对她一如往常的人。
一刻钟后,吴美人看着杨南玉从叶良人的宫里出来,脸上还是那副假惺惺的微笑,而叶良人的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失望地哼了一声,甩手进屋。
访香跟着她家美人回去,心情很复杂,待上了车,这才泪光闪烁地看着主子:“美人……”
南玉诧异地看着她:“哭什么?”
访香想到美人对叶良人说的那些话,心中酸楚,几欲落泪,原来小姐在宫中是这么难过,原来这宫里的女人都这么悲哀,大家争来抢去其实都是虚妄,就算高位又有什么用呢……
南玉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笑:“你不会在想我就算走上高位也没什么用吧?”她点了点访香的脑袋,“怎么会没用呢?走得越高,掌握的权力越多,就越自由,不然你主子我直接去冷宫就好,争什么争。”
访香迷糊地看着她:“可是美人刚才对叶良人说……”
南玉望着车外的路,低声:“不让她知道斗争很蠢,不让她对我打心眼里信服,我怎么知道想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