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梁九功心中有数,万岁爷这是要他敲打曹大人与曹侍卫呢。
那贱婢也需放出来,养好了,再送至老太君身旁。
大总管领着人出去,眨眼间内室宽敞了许多。见太子与胤祺依旧杵在这儿,康熙瞧了眼哥俩,过了片刻,又瞧了眼……
太子新奇地打量着云琇的小腹,岿然不动,脚下像是生了根;胤祺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脖子有些发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走。
额娘怀了他的弟弟妹妹,他才不走。
宝贝儿子霎时变为了糟心儿子,康熙手痒了起来,没好气地道:“察言观色学到狗肚子去了?没见朕与你宜额娘有话要说?”
“……”太子恍然,赶忙挤出一个笑容,“宜额娘好生修养,皇阿玛,儿子这就告退。”
拉着胤祺的手,边走边嘀咕着,原来如此,他还以为皇阿玛眼抽筋了。
太子神情严肃,慢吞吞地向外挪,心里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委屈,老祖宗说了,宜额娘可是要顾着他的。
皇阿玛这粘人的毛病,何时可以改改?
刚刚绕过屏风,后头就传来康熙温和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琇琇,这回是朕的错。头可还晕?肚子可有不舒服?”
不分青红皂白就认错,是皇帝近来悟出的道理。
琇琇如此在乎于他,见了王氏那自作主张的贱婢,还不知有多失落悲伤,竟怒极攻心了去!
想到此处,康熙便有些自责,这是梁九功的疏漏,亦他的疏漏。
他的眼神有些发冷,西苑不是曹家可以插手的地方,李煦也得好好敲打了。
心里转过千百种念头,他俯身亲了亲云琇的额头,道:“太医在,你离不得。这段时日与朕坐卧一处,你安心便是……”
至于接下来的话,太子一句都听不见了。
……
胤祺牵着他的手,眼珠子滴溜转着,忽然出声问:“二哥,头可还晕?肚子可有不舒服?”
“……”太子面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俊秀的脸蛋很有几分扭曲。
最后他骂道:“莫学舌,皇阿玛不劈了你。”
“哦。”胤祺缩了缩脖子,立马老实了。
王氏并未侍奉君侧,反倒成了曹寅的妾,此事对于曹家与李家,莫过于晴天霹雳。
大夫人李氏一回屋就倒了下去,婢女们大惊失色,掐了好久的人中才醒。醒来之后,李氏抱着儿子颙哥儿泪流不止,像是承受不住打击;擷芳堂里头,老夫人喃喃着“失策”,要不是有拐杖拄着,也要晕过去了。
江宁织造曹玺年近花甲,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身子早就不若以往。此番康熙南巡,他抱着让长子曹寅回府承继的念头,接过他的担子,替万岁爷看住江南这一块,也好与妻儿不分离。
至于他,便可以卸下重任颐养天年,或与老妻四处游玩,岂不乐哉?
这话还没与万岁爷提,就出了这档子事。
他的夫人糊涂,大儿媳也糊涂。送美人是他默认的,可哪有这样的送法?
王氏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当着宜贵妃的面,气得贵妃晕了过去!
说她善妒,可这非是善妒可以概括的,贵妃怀有身孕,本就敏感一些,只是谁也不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全府上下都不够陪葬的!
得知圣上的口谕,又得了梁九功好一番敲打,曹玺一口气差些没喘上来:“寅哥儿人呢?”
“大爷请罪去了,说求万岁收回成命……”
曹玺心下焦躁,当即摘了官帽,决心与长子一块请罪。长叹过后,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门,没过多久,曹寅形容狼狈地回来,父子俩恰恰撞上了。
“儿子跪在廊下,皇上传话让儿子起身。儿子不肯起,皇上下令同僚架了我出来,问我是否要抗旨。休妻或是纳妾……”曹寅抹了把脸,眼里血丝密布,面上满是疲累,紧接着苦笑一声,“父亲,儿子要怎么选?”
为了飆哥儿,他还能怎么选?
进献美人这事,不仅李煦,府里人人竟都瞒着他!
——还有他那好妻子。
曹玺脚步一顿,霎时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踉跄道:“都是你娘和你媳妇……”
“老爷,老爷!来人啊,请大夫来!”
西苑。
好不容易送走了康熙,太子撇下胤祺,趁机折返回来,把之后发生的桩桩件件,当做笑话说给云琇听。
只见宜额娘蹙了蹙眉,问他:“是本宫带了头不成?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晕?”
“孤也不知。”太子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而后笑眯眯地道,“曹玺是老臣了,皇阿玛说什么也要前去看看……让孤好好陪宜额娘用膳。”
云琇不疑有他,欢喜地叫膳房添了菜,其中就有太子最爱的红烧肉,八宝鸭,一眼望去丰盛不已,让人食指大动。
太子喜滋滋地拾起筷子,还没夹上一口,下一瞬,皇帝沉着脸出现:“胤祺遣人向朕告状,说二哥不见了人影,朕把织造府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你竟在这儿!”
第102章
皇帝的话音刚落,太子笑眯眯的神色一僵。
不敢看向云琇的脸,心头瞬间涌上被抓包在场的羞耻,待听清楚了话里的内容,他不禁有些咬牙切齿,胤祺,告状?
想陪宜额娘吃顿好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还有。曹玺曹大人都卧病在床了,皇阿玛竟没有想着关心臣下?
“皇阿玛。”恋恋不舍地瞅了眼红烧肉,太子故作镇定地搁下碗筷,站起身来行礼,“儿子见五弟同四弟他们待在一处,都玩得疯了,这才没有叫上他们。无意惹得皇阿玛烦忧,是儿子的不是……”
忆起胤祺眼泪汪汪,一副二哥抛弃我的模样,康熙瞥了儿子一眼,不可置否,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字,像是不信他的解释。
眼见皇上去而复返,云琇有些头疼。头疼的劲儿还没过,这一幕让她揉了揉太阳穴,似笑非笑地开口:“皇上日理万机,曹家人又一个接一个地晕了过去,臣妾独自一人没什么胃口,便请太子爷前来说说话,怎么,皇上也要训斥臣妾?”
训斥?
哪敢哟!
娘娘不仅是他的祖宗,也是万岁爷的祖宗。
梁九功佩服得五体投地,无意间瞥见太子上翘的嘴角,带着喜悦的味道,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想仔细揉眼睛,可下一瞬,那抹笑容消失不见,太子爷顿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大总管只得在心里嘀咕着,是咱家眼花了吧。
听出爱妃话中的威胁,片刻沉默后,康熙瞬间变了态度,改了口:“朕怎会训斥于你?”
“保成留这儿用膳吧。”紧接着,他一板一眼地道,“菜肴如此丰盛,铺张浪费殊为可惜……”
此等理由一出,不仅云琇,伺候的宫人们都沉默了:“……”
经宜额娘解围,感受到了被护着的滋味,太子浑身暖融融的,活似打了一场胜仗。
还没暖上多久,他的左手边坐了与他‘争膳’的皇阿玛,这也罢了,皇阿玛还殷勤地替宜额娘布菜,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绿蔬补身体,你多用些。”
“这道不宜多吃,朕询问了太医,会招致孕吐。虽说这孩子不折腾,护得额娘安安稳稳的,不似胤禟那般皮猴,再乖巧不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颤抖着手,耳边嗡嗡的,整个人由目瞪口呆变得历尽沧桑,最后回归平静。
他喜好荤食,恰巧,康熙喜好的也是荤食。贵妃怀了孕,对那些大鱼大肉没有胃口,许是知道只有太子爷一人用,膳房摆盘摆得精致,量足,却不够父子俩吃的。
争,争不过,还不能争。一个孝道将他压得死死的,太子爷只好惜败于向来濡慕的皇阿玛的筷下,表面含笑,怀揣着满心凄凄,兴致不是很高昂地告退了。
出了西苑,摸了摸半鼓的肚子,太子问何柱儿:“你五爷在哪?”
何柱儿咽了咽口水,霎时汗毛倒竖,五爷?这是个什么称呼?
“奴才不知……呃,奴才知道,再过一两个时辰,五爷就会闹着嬷嬷准备宵夜……”
“宵夜。”太子毫不留情地批判道,“都壮得不成人样了,还不加节制,莫要带坏四弟六弟才好。”
他顿了顿,话间大义凛然:“不若孤帮他分担了吧。”
此次随行的队伍里头,官至侍郎的官员来了好几个,其中便有简在帝心的图岳与马齐,还有明珠一党的中流砥柱,数量还不少。
索额图刚刚起复,还来不及提拔那些被贬的心腹,尚未组建与明珠打擂台的势力。有圣旨在,他绝不能出京,只好对着南方望洋兴叹,自己的消息也不若老匹夫灵通啊。
唯有通过邸报,或是万岁下达的指示猜测一二。
太子爷可还安好?
身边没有赫舍里氏的人帮衬,会不会被大阿哥挤兑?
心底的猜测终究不安稳,一想到太子被郭络罗氏哄骗了过去,南巡时候有足够的相处时机,索额图便沉下脸来,火烧火燎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
只是,他就算火烧眉毛了,终究鞭长莫及。
这也是大阿哥跟着南巡,惠妃虽提着心,却没有担忧太过的缘由。有明珠遣人照看,周围伺候的都在,胤禔定能不掉一根汗毛,安安稳稳地回来。
此时,惠妃惦记的胤禔,找了机会‘偶遇’明党一派的官员,面上闪过些许惊异。
“曹玺抱病,晚宴取消,宜贵妃气晕了过去,之后诊出滑脉,不见命妇……”他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一回事?”
不过午睡了一小会,天都变了。
曹玺曹寅倒是次要的,想到宜贵妃肚子里的那个,不知是十一弟还是六妹,胤禔就颇为烦躁,她怎么又有了?
胤礽的助力已经够多了。
“阿哥稍安勿躁,据奴才探听来的消息,是老太君与曹家长媳谋划给万岁爷送美……”官员自己都觉得荒诞,叹了口气,当笑话说给胤禔听,“曹玺过于糊涂。”
胤禷好悬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贵妃娘娘做得好啊!”他下意识地夸赞道。
官员:“……”
差些被大阿哥带进沟里,官员赶忙提起正事,眼底掠过独属明党之人的精光:“曹玺病了,正是好机会啊。织造府来了这么一出,皇上的圣眷还会如同往常么?中堂大人早就谋划着江南一带——”
话未说完,胤禔一惊,打断了他:“曹家李家忠于皇阿玛,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舅舅要如何谋划?”
“那貌美的贱妾是贵妃所赐,让曹寅纳了,曹家还有李家,焉不会有怨言?”官员笑了笑,循循善诱道,“自然,他们不敢怨怼皇上,也不敢怨怼贵妃,却也不敢站队了。为何?太子爷心向着谁,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
按理说,曹家鲜花着锦,若是不想遭了忌讳,将大概率成为太子的拥趸。汉人看重嫡庶,皇上是主子爷,太子就是他们的小主子,如若撇开小主子,是要被戳着脊梁骨痛骂的。
曹家不会不知万岁的意思,他们这些心腹,日后可都是留给新皇的班底。现如今,储君之位稳固得不能再稳固,大阿哥在明珠的支持下,虽有与之别苗头的趋势,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投毓庆宫,谁能例外?
皇上的心意就是他们的圣旨,若不是曹府三代没有适龄的,曹玺还想求个恩典,让孙儿成为太子爷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