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太子才十岁的年纪,除却储君光环,除却满身学识修养,内心还有着尖锐,有着敏感。
这些情绪,平日里藏在心底,他谁也不会诉说,包括皇阿玛。
宜妃待他毫无恶意,甚至颇为友善,太子哪会察觉不到?
皇阿玛代宜妃送的小猫笔洗,现如今,正躺在他的书案上呢。
一瞬间,太子想了很多很多。
云琇怎么也没料到太子单独而至,吃惊过后,忙说:“太子爷怎么来了?也不怕被冲撞!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瑞珠,快送殿下出去……”
瑞珠慌忙应是,太子摆摆手,制止了她,抿了抿嘴:“孤不怕冲撞,孤是来看九弟的,宜额娘。”
这声宜额娘,直把云琇叫懵了,直让半梦半醒的胤禟浑身一震,头昏脑胀。
我的天爷!
太子被老爷子养得从小矜傲,据说,当年孝昭皇后在时,太子只叫她皇后娘娘,从来不称皇额娘,这也是老爷子默许的。
嫡母尚且如此,庶母么,太子也是按位分称呼,譬如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惠妃娘娘……
我的天爷。太子何时学了老三老四他们,叫他额娘“宜额娘”了?!
瑞珠呆滞半晌,同样惊住了。
云琇先是一愣,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小九已经睡下了,太子爷不若改日再来?”
“九弟出生不久,睡着的时候居多。”太子唔了一声,挪了挪脚步,“孤下回再来看他。”
将要转身的时候,冲动忽然席卷,太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洗三礼的事说了出来。
说罢,他茫然地问:“宜额娘,孤该怎么做?”
他想向皇阿玛诉说实情,抱怨胤禔以下犯上、欺人太甚,抱怨惠妃强词夺理、其心可诛,可理智阻止了他,他不能这么做。
这回,云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太子低低地说了声“孤逾越了”,沉重地抬起长靴,就要告辞,云琇忽然开了口。
她轻声说:“皇上喜欢兄弟情深,你便要做给他看,做得尽善尽美,做到大阿哥再也不能忍受的地步;皇上在意兄友弟恭,你便要谦让之极,一退再退,退到大阿哥再也不能忍受的地步。”
“这般,惠妃不会有半点话说。你受了委屈,大阿哥比你更受委屈;你不急,大阿哥却急了,谁输谁赢,岂不是明摆着的事?”
最后,云琇一笑:“……受委屈,不一定要忍着。只要哭对了,哭真了,谁都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强调:本文是同人哦!与历史不相符,做不得真的!!
甜爽文嘛,图个开心就好。
第30章
云琇缓缓道来,语调再温柔不过,其中含义却如一道惊雷一般,字字句句,敲打在了太子的心上。
闻言,太子停下脚步,渐渐地睁大了眼,罕见地露出属于十岁孩子的不可置信与惊讶的神色,生动极了。
宜妃娘娘,不,宜额娘居然愿意指点于他,还半点不忌讳,说了这般掏心掏肺的话!
把震撼与感激藏在了心底,太子认认真真地记下了云琇的言语,而后,他稚嫩却初显清俊的面容浮现了一抹喜色,紧接着陷入了沉思。
……
一来,把“兄弟情深”做到尽善尽美,做给皇阿玛看,做到让人无法指摘的地步。
短时的煎熬算不上什么,日后他膈应,胤禔会更加膈应,总之他吃不了亏。
二来,不自衿于储君的傲气,把“兄友弟恭”执行得彻彻底底,谦让胤禔、一退再退。
天长日久,无非产生两种结果——胤禔要么飘飘然起来,升起无法遏制的野心;要么被他的态度所激怒,失了冷静,从而率先出手。
这样一来,他完美得毫无过错,那些指责、诘难,全朝着胤禔去了!
更重要的是,聪明人不能一味地逞强,得找准时机、真情流露,向皇阿玛诉说自己的委屈。
想到此处,小太子肃然沉思的脸,微微红了一红。
三岁那年他得了天花,得幸好转以后,忽然懂事了许多,下意识地学着皇阿玛威严的做派,就、就没再丢人地哭过……
嗯,听取宜额娘的建议,好像也未尝不可?
与胜败相比,面子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毕竟,在皇阿玛面前丢人,算不上丢人!
彻底想明白了之后,如拨云见雾、醍醐灌顶一般,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不复之前的沉郁,变得晶亮晶亮的,闪着微光。
他动了动唇,想说一些感激的话,终究咽回了肚子里。
孤还小,暂且不能回报宜妃娘娘的恩情,日后,只需默默地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好。
一扫之前的愤怒与茫然,太子重新恢复了储君的气度,缓慢而郑重地道:“宜额娘的教诲,我定当铭记于心。”
随即浑身轻快地拱了拱手,对上云琇温和含笑的眼神,他的脸颊浮上一丝丝腼腆:“是孤的错,莽撞地打搅了娘娘的休息,孤这就告退。”
转身转到一半,太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宜额娘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看护五弟,绝不让他被人欺负了去。还有九弟……”
说着,他孩子气地笑了起来:“下回,孤再来看他!”
教导小九骑射的事儿,老大别想着同他争抢!
胤禟呆滞着脸,小嘴微张,木木地闭着眼睛,像一樽毫无感情的木偶人。
自太子说出那声“宜额娘”之后,九爷心里头霎时翻江倒海,被一个个感叹号给刷了屏。
我的天爷哎。
这还没完,更惊悚的来了!
太子竟问额娘“该怎么做”,额娘……额娘不仅回答了,还答得有理有据,细细听去,竟寻不出半点漏洞,计划很是可行的样子。
胤秌脑子里一片乱麻,他彻底糊涂了。
今生怎么处处发生了改变?老爷子不对劲就罢了,连太子都不对劲了起来。
前世,太子与后宫嫔妃互不交集,就连姨母小赫舍里氏,他也是淡淡的,从无特殊的对待。
太子是储君,又是嫡子,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无人敢表达关怀与亲近。对于毓庆宫,娘娘们能避则避,讳莫如深,甚少提及。
额娘与其余三妃一样,对太子敬是敬,礼数半点不落,只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哪会像现在这般?!
尽心指点,温柔以待,还掏心掏肺地给他出主意,处处彰显出大智慧。
胤禟皱着小脸,暗暗吃醋的同时,越想越是心惊。
额娘不再瞎眼,不再吊在老爷子身上,连带着聪明劲儿更上一层楼,说的话一针见血,堪称诛心。
友爱兄长,以退为进……没有错!确是对付老大与惠妃的好办法。
像索额图那样,与明珠针锋相对,才是下下之策。
哭诉委屈,那就更妙了。
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暗搓搓地上眼药,还能夺得老爷子的怜惜,让老爷子心疼自个的宝贝太子……实在是一举多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天底下,谁能不对孩子宽容几分?
九阿哥发散了思维想着,若太子早早地领悟了这些道理,前世还会被索额图裹挟,被党争裹挟,与老大,与明珠争得头破血流么?
老爷子的失望,便是从这儿起始的。
变了,都变了!
……
收回发散的思维,胤禟想破了头,猜测了许久,才隐隐明白了云琇指点太子的用意。
难不成,额娘是想支持太子,支持正统,到了新朝,也好混个太妃当当?
凭太子那声真心实意的“宜额娘”,额娘就能长命百岁,升为贵太妃也不是难事。
稍稍一想,九阿哥举双手双脚赞成此事。
前世的阴影还没消去呢,要是老四再一次登基,德妃再一次成了太后,呵呵,他看着手痒牙疼。
至于老八,甭说了!
他要是当了皇帝,爷第一个不答应。
太子……说起来,是皇子里头最出众的一个,论学识,论修养,谁都比不上他。
当年,他对几个弟弟都挺不错,就连惠妃养的老八,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一句不好。
老爷子从小便教授太子为君之道,这是老四所欠缺的,也是老八所欠缺的。
想起康熙,胤秌恍然之下,心微微沉了沉。
他怎么忘了呢?
太子被废,可不光光因为夺嫡,还有年岁渐长,老爷子日益忌惮的缘故。
这么一想,胤秌霎时有些生无可恋起来。
老爷子活得太久了,谁熬得住?
得从长计议才是!
目送太子走远,瑞珠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里无法自拔,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娘娘。
娘娘的作为,她是越来越不明白了。那一番话,怎么就说与太子殿下听了呢?
有皇上的爱重,娘娘何必掺和太子与大阿哥的争端,淌这趟浑水?
云琇柔和一笑,轻轻地摆了摆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满怀触动。
太子才十岁的年纪,依旧童真,盼望着额娘的关怀,这是皇上不能给他的东西。
在这宫里头,谁也不容易。
梦境里,废太子之后的种种,与小九的遭遇何其相似?
低头看着努力装睡,以至于真的睡着的小儿子,云琇若有所思了片刻,心中已有的猜测慢慢被推翻。
小九被占了身子的惊怒稍稍平息了下来,云琇想,他应当不是毫无来历的孤魂野鬼,而是熟悉太子、熟悉宫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