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皇贵妃原以为荣妃借刘钦发难,是要揭穿她照料胤禛两天两夜的真相,谁叫荣妃提起那句,“装得慈母心肠”?
紧接着,她迅速否定了这个猜测。
荣妃从何而来的证据?不可能,只是怀疑罢了!
她遣散了所有太医宫人,只余甄嬷嬷在旁,荣妃就算手眼通天,也料不到这回事。
或是发现了福禄勇武过人的传言……传言正是刘钦自作主张透露出去的。
皇贵妃心念急转,迅速想好了说辞。
若是传谣一事,她便只能弃车保帅,舍了刘钦这颗姑母留下的棋子;要是荣妃不依不饶,且抓住了刘钦露出的马脚,她便只能认了。
伤筋动骨也好,脸面全无也好,她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已然至此,一个毫无实权的皇贵妃,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顶多被训斥,被禁足罢了。
谁知荣妃竟然提起了胤祚!
霎那间,皇贵妃手脚冰凉,胤禛……胤禛还在太子身旁……
那厢,芍药还在继续:“奴婢疑惑甄嬷嬷为何提到奶娘刘氏,只是怕被人发现身形,急急地走远了。”
荣妃轻轻一叹,接过了芍药的话头:“芍药回宫后便向臣妾禀报。皇上,不怪臣妾怀疑,因着乌嫔分娩的日子近在眼前……”
“臣妾叫人密切注意着刘总管的动向,第二日,恰逢半年一度的探亲,他们远远地跟着,却见刘钦领着一个嬷嬷打扮的宫人!那嬷嬷匆匆地出了宫,守门的说,她出示的是承乾宫的令牌。”
“守门人从未见过刘氏,不知她慎刑司的罪人,自然摆手放行。但他们记得刘氏的真容,皇上若有画像,一问便知!”
说到最后,荣妃顿了一顿,轻轻道:“谁又知道,本应出现在乱葬岗的人,却好端端地混出了宫?非是他人所为,想必一切都在皇贵妃娘娘的掌控之中吧。”
知晓内情的心知肚明,这个“他人”指的是索额图!
“娘娘机关算尽,只为谋害四岁的荣郡王,四阿哥的亲弟弟。玩弄诸人于股掌之间,这还不够,如今竟是要做四阿哥的亲额娘,您可否心安理得?夜间就寝,您可睡得安稳?臣妾不过想还荣郡王一个公道罢了。”
……
话音落下,永寿宫一片寂静。
刘钦已是抖若筛糠,浑身发软,“万岁爷,奴才冤枉,奴才冤枉!此乃荣妃娘娘一力编造,奴才从未与承乾宫有来往啊万岁爷!”
又恨声说:“如若荣妃娘娘怀疑奴才,为何时隔多月才上报?想要还荣郡王一个公道,可否太晚了些!”
这是明晃晃地暗示荣妃别有用心了。
“本宫自是知道你不会认,”荣妃冷眼看他,“除此之外,编造流言,撺掇福禄少爷与奎因少爷比试,难道不是你的所为?急匆匆地往御花园角落去,约见承乾宫的大宫女,芍药可都看见了。”
刘钦的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皇上,荣郡王中毒的真相,臣妾并非知情不报。”紧接着,荣妃磕了一个头,“可怀疑只是怀疑,单凭芍药的片面之词,单凭刘钦与甄嬷嬷有来往,臣妾不确定他是皇贵妃的人,从而不敢上报。”
“没有确切的证据,皇贵妃大可撇了个干净,弃车保帅,说刘钦加害六阿哥是自作主张!只是这回,刘钦宣扬福禄少爷的勇武,动用了许多宫中眼线,被臣妾抓住了马脚,从而摸得了他与承乾宫的联系。”
荣妃的意思很是明确,这回,皇贵妃就算弃车保帅,也洗不干净了。
康熙闭了闭眼,太子面色凝重,胤禛已然呆在了原地。
六弟……也是额娘害的?
他还那么小……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浑浑噩噩、摇摇晃晃地起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阿玛……胤禛不愿改换玉牒,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第79章
不愿改换玉牒……
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皇贵妃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日后的依靠,她为之千般谋划,想要给他铺就光明大道的孩子,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语。
这样的打击,不亚于九死一生诞下的小公主早夭,更不亚于皇后路被彻底封死!
她哆嗦着嘴唇,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胤禛……”皇贵妃的气音颤抖,脑中血液逆流,不可置信地软下身子,喃喃道:“她们的片面之词,你就这样信了……你可还记得额娘待你的好?”
好?
闻言,太子只觉好笑,还有一股深深的悲哀与讽刺涌上心间。他后悔纵着胤禛的意愿留下了。
他恨不得捂住四弟的眼睛和耳朵,让他与佟佳氏远远隔离开来。
皇贵妃已然疯了!
胤秅才几岁的年纪?如何能经受这些?
太子深吸一口气,不能这样下去了。
四处环顾了一圈,他攥紧满是汗水的手心,正要出言;云琇心下一凛,面色凝重万分,抢在他前头开了口:“太子爷还不领着四阿哥告退?小宴用得仓促,想必你们兄弟还饿着肚子,快去吩咐膳房做些好吃的压压惊。”
语气很是温柔,带着暗示,这样混乱的时候,一个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不是胤礽可以掺和进去的。
霎那间,皇贵妃阴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云琇,埋藏着想把她抽筋剥皮的狠意。
荣妃莫名看了她一眼,同样不愿意胤禛离去,于是喟叹一声:“宜妃妹妹,四阿哥与荣郡王一母同胞,自是关怀幼弟……”
话音未落,高居上首的皇帝重重地拍了桌案,喝道:“闭嘴!”
声线怒似雷霆,蕴含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瞥向皇贵妃和荣妃的时候冷冰冰的,不含半点温度。
荣妃吓了好一大跳,赶忙惶恐地跪了下去,顿时有些后悔起来。
一开始,荣妃是抱着踩下皇贵妃,让她永不能翻身的目的揭露真相的,也早早做好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准备,就算皇上罚她,她也认了。
当年,她生胤祉的时候,诸位阿哥还未序齿。胤祉的亲哥哥……承瑞、赛音察浑、长华都没了,可长生还在。
长生长到了三岁,佟佳氏恰恰入宫不久。她正是十八岁的年纪,对皇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敬慕之意,却因孝昭皇后在头上压着,不敢明晃晃地表露出来,唯有使些小手段,引皇上驻足寝宫,从而留得更多的圣宠。
可就是那日,长生着了凉,发了高烧,她差些急疯了,赶忙派人去请当值的太医。谁知太医院空无一人,当值的两位都被唤去了承乾宫为佟佳氏看诊,只为她那句“身体不适”……
她的人白白跑了一趟,再去承乾宫请回太医的时候,已过好些时辰,生生耽搁了长生的病。
当晚长生就去了,去的时候,他气若游丝地叫着额娘,每每回想起来,荣妃便心如痛绞,似有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剜她的心。
原先能治好的……能治好的!
她在意的、那些耽误的时辰,在佟佳氏眼中不值一提,她只是叹息一声,惋惜一句,再多的就没有了。
过后一个月,佟佳氏被册为贵妃,长生就这样渐渐地被遗忘了。
若不是皇贵妃,她早夭的孩子定然能够活下来,荣妃无法不迁怒她!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麻木过后,悲痛就化为了记忆藏在心底。她有小格格,还有胤祉,她得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几年后,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统领六宫,无人敢摄其锋芒。荣妃依旧记着长生的仇,可她母家不显,与皇贵妃的差距如同天堑,又渐渐没了宠爱,谈何报复呢?
异想天开罢了。
时间一长,荣妃颇有些心灰意冷,报复的念头也慢慢淡了。
又是两年过去,皇贵妃怀了孕。她没想着害她,难产亦是佟佳氏咎由自取,可凭什么小公主能得了追封,她的孩子却孤零零地在地底?!
就凭她是妃,佟佳氏是皇贵妃吗?
固伦公主,好一个固伦公主!
这道圣旨,激起了荣妃深藏许久的恨意与怨气,她不愿再忍下去了。
皇贵妃难产之后卧病在床,荣妃畅快的同时得了协理后宫之权,一反常态地与惠妃争夺肥差,正是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抓住合适的时机,让佟佳氏永不能翻身。
打蛇便要打七寸,很快,芍药撞见了乾清宫副总管与甄嬷嬷来往的隐秘,荣妃只觉天要助她,准备拿一个合适的时机宣扬出去。
她自觉还没到时候,却没曾想,佟佳氏那贱人牢牢把着四阿哥不放,还哄得皇上和太皇太后同意更改玉牒,眼见着要翻身了,这怎么可以?
为长生报仇乃是多年的心愿,她顾不得其他了!
一切都如预料发展,可现如今……
云琇出声后,忆起胤禛对皇贵妃的依赖,荣妃霎时不得劲了起来。她想,四阿哥可不能走,若要走了,被佟佳氏随便一哄,他就会忘记那贱人的真面目,只顾着求情了。
不若睁大眼,好好看着自己额娘的所作所为,与她一道厌恶佟佳氏。宜妃想要搅和,她怎会让她如愿?
——她料到康熙震怒至此,可没料到那句冲她而来的“闭嘴”。
那厢,刘钦已被五花大绑捆了出去,荣妃惶恐地跪着,道了句皇上,只听康熙沉声道:“保成,带胤禛回毓庆宫,听你宜额娘的话。”
尽管怒火席卷,在‘宜额娘’三个字上,皇帝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太子如蒙大赦,在四阿哥耳边低低地说了句“皇阿玛英明,定然不会把你记在她的名下”,然后急匆匆的,拉着他就走。
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胤禛走远,又是愤恨又是绝望,恍惚之中,只觉精气神也跟着一并去了。
喉间溢出丝丝血腥味,身躯摇晃了一瞬,荣妃……马佳氏……郭络罗氏!
甄嬷嬷见此红了眼眶,又急又怕地跪下,“万岁爷,娘娘冤枉,娘娘冤枉!”再多的,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眼见风雨欲来,众人越发噤若寒蝉,唯有贵妃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事到如今,片面之词已不可信,皇上自会秉公处置,绝不会冤枉了你家娘娘。”
云琇瞥了愣神的皇贵妃一眼,目光掠过掩饰心虚的惠妃,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原来这世道真有因果轮回一说。
若刘钦招了,皇贵妃讨不了好,惠妃或许也讨不了好,唯一的区别便是惩戒的轻重之分了。
这般想着,她微微抬眸,轻声道:“臣妾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原本好好的元宵小宴被搅和得面目全非,想也不用想皇上会怒成什么样儿。且荣郡王中毒一事另有隐情,谁又知道皇贵妃如毒蛇一般暗中窥伺,藏得如此深?
确如云琇所想,此时此刻,暴怒已不足以形容康熙的心情了。
太阳穴竟有些一抽一抽的疼,想他登基多年,自去岁以来,不知犯了什么冲,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蠢货毒妇。自以为整治了内务府,肃清了后宫风气,却依旧蒙在鼓中,被佟佳氏这样愚弄。
小六中毒的事,她若也掺了一脚,一切就都能串联上了。
是谁递给乌雅氏的假消息,又是谁嫁祸的保成……好,好啊,他这表妹,真是能耐了。
可笑他还想把胤禛记在她的名下,为此一力劝说老祖宗,也有怜惜她病弱,且对胤禛执念颇深的缘故。
佟家教出的皇贵妃,佟国维教出的好女儿!
……
年少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三年,康熙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