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太子被吓了一大跳,瞪圆了凤眼,手中帕子慢悠悠地飘落。
下一瞬,康熙暴怒的声音响彻御书房:“单纯?是你佟国维瞎了眼!长成那副模样,真真打搅了额娘的安宁!大冬天的前去赏梅,欲语还休,拿朕当傻子耍……如今你竟还不罢休,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圣母皇太后,是笃定朕不会拿你佟佳氏如何吗?!”
闻言,佟国维不可置信地抬头,面色“唰”地苍白了起来。
怎么会?皇上怎么骂出这样的话来?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茹玥肖似圣母皇太后,皇上应惊喜才对!
他闭了闭眼,颤巍巍地磕头道:“万岁爷带了茹玥去偏殿……”
“朕将茹玥表妹错认成细作,一不留神吓着了她。”暴怒之后,康熙诡异地平静了下来,温声道,“舅舅来得正好,表妹不肯整理仪容,也不肯喝安神汤,哭喊着要阿玛额娘,还需你劝慰一二。”
等等,皇阿玛没有想着纳妃?
太子爷的脸渐渐烧红了起来。
另一边,佟国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浑身一震,霎那间呼吸不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细作?”
“朕早先说过,为表妹挑选一个良配,只等选秀的时候拴婚。”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略过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道,“可舅舅既然不愿,朕即刻晓谕天下,封茹玥为静阳县君,赐居五台山皇寺,开春启程,为圣母皇太后祈福。”
最后,康熙温和地问:“表妹与额娘肖似,既被朕瞧见了,未免亵渎额娘,也唯有祈福一途可选。舅舅可有疑议?”
佟国维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强撑着晕眩,张张嘴就要开口,太子眼珠子一转,赶忙道:“梁公公!还不扶起佟大人?高兴归高兴,还得悠着些,若有个万一,闪着腰就不好了,县君还盼着您去送行呢。”
梁九功目瞪口呆,心道我的太子爷哎,您可真是蔫儿坏,这,这可真是不气死佟大人不罢休啊。
还在犹豫间,康熙隐晦地投给他一个眼神,大总管打了个激灵,连连应是,扬声召了几个小太监,一边“请”走佟国维,一边赔笑道:“随咱家来,县君正在偏殿等大人……”
拉扯声并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转眼间,御书房只剩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
康熙睨了太子一眼,沉声叫了句:“保成。”
太子慢慢耷拉了脑袋,羞惭道:“皇阿玛,截了佟大人的话,是儿子的错。毕竟他是您的长辈,儿子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什么?
气不过胤禛与胤祚在佟妃处受的苦难,自然而然迁怒起了佟家,迁怒起了佟国维。
康熙眼中闪烁着笑意,神色没有丝毫不悦,说出口却是一副教训的语气:“你还小,不免年少气盛,可当权者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凭借好恶用人。像这回,佟家自恃朕的母族,竟再三利用你逝去的皇玛嬷……朕何尝不怒?但他们还有用处。”
康熙语重心长地说罢,又淡淡道:“皇阿玛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朕给了佟家太多优待,他们都快记不清是谁的奴才了。”
小惩大诫便好,朝堂没了索额图,不能再没有佟国维。
太子听言万分动容,若有所悟地抬起头,小声道:“皇阿玛……”
康熙欣慰地颔首,随即动作一顿,似想到了什么,渐渐皱起眉头,不辨喜怒地问他:“怎么,朕还没下旨呢,你就笃定朕要纳小佟佳氏?”
“……”太子的面色一僵,再一次变得通红通红的。
他恨不得逃开此处,结结巴巴地道:“儿子没、没……”
话音未落,有通报声传来,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求见。
苏麻喇姑从小侍奉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曾教过今上满文蒙文,极得皇帝敬重。康熙摆摆手准了,而后起身笑道:“姑姑,老祖宗有何事示下?”
“皇上,老祖宗派奴婢前来看看,佟家二姑娘到底长成了什么天仙模样。”苏麻喇姑福了福身,委婉提醒道,“老祖宗还说,如今的后宫,着实拥挤了些……”
意思就是,没有您小表妹住的地儿了。
康熙:“……”
太子扭开头,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半晌,皇帝黑着脸道:“朕知道后宫拥挤,一剑将她赶去了五台山。五台山空旷着,住得下很多人。”
苏麻喇姑:“?”
自乾清宫副总管刘钦下了狱,又是一波大清洗,皇帝的寝宫堪比铁桶,再也无人能打探出帝踪。
故而佟二姑娘出现在御花园,乃是巧合中的巧合,却因其与平嫔一模一样的站位,使得康熙心生怀疑,严令梁九功再次排查周围——这下,乾清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了。
降皇贵妃佟佳氏为妃的旨意一出,贵妃钮钴禄氏成了切切实实的后宫第一人。云琇的心情自不用提,荣妃虽被禁足半月,却依旧是欢喜的,唯独惠妃过得愈发提心吊胆。
看样子,刘钦终究没熬过严刑拷打,做过的坏事都招了个全,除却佟佳氏,也定然招供了她!
结果呢?皇上什么也没有表示,没有斥责,没有惩戒。可就是这样的无视,犹如慢刀子炖肉,让惠妃寝食难安,心里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去,很快消瘦了些许。
更别提今日,佟二姑娘被皇上带到了乾清宫……
皇上想要做什么?纳她为妃?
没了刘钦,没了消息来源,延禧宫不过是两眼一抹黑而已。
惠妃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心道,不能这样下去了。
“莺儿,你去乾清宫一趟,请皇上过来……就说本宫惭愧万分,特向皇上请罪。”
莺儿低低地应了是。
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气喘吁吁地回了宫,面色十分不好看:“娘娘,圣驾前往翊坤宫了。”
翊坤宫。
云琇以为,对小佟佳氏的处置要耗上许久,今儿皇上定是不会来了。
从御花园回宫之后,宜妃娘娘脱下大氅鞋袜,卸了钗环妆容,去暖阁瞧了瞧胤禟,而后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捧着热茶,捏了一颗蜜饯吃。
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云琇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声“细作”,越想越是可乐,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与梦境真是判若两人。
董嬷嬷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娘娘,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娘娘,眼见万寿节将近……”
您可要上心些,总不能再送佛经了罢?
云琇挑眉,继续吃着蜜饯,毫不在意地道:“本宫早有安排。”
话里带了浓浓的敷衍,董嬷嬷欲言又止,帘外,挥退了宫人,无声无息走进里间的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忆起苏麻喇姑传达的、太皇太后“委婉”的劝说,康熙原先黑着的脸更黑了一层。
他缓缓出声问:“朕的万寿节,不知琇琇有何安排?”
云琇背对着他,霎时浑身一僵,坏了,皇上莫不是听了全程?
转头一看,康熙的面庞隐隐含怒,看那模样,像是真正的生气了。
她心道不好,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份怒气积蓄了许久,现下竟冲着她来了!
云琇思虑了一瞬,下了榻,凑到皇帝面颊边亲了一口,柔声说:“安排说不上,臣妾只想给您一个惊喜。”
康熙的脸色只缓和了片刻,又沉沉地望着她:“惊喜。莫不是没想好,还在酝酿中的惊喜?”
云琇一顿,笑容淡了淡:“皇上怎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不愉,都朝着臣妾发了?”
说罢,她扬声道:“瑞珠!把本宫放在箱笼里的那件常服拿出来。”
“臣妾手笨,为给皇上一个惊喜,专门向宫女学了刺绣,想着万寿节那日,皇上能穿上臣妾亲手绣的常服。”云琇边说,边把双手藏好,半垂着眸,眼眶微微红了,“如今已然绣了一半,却遭了皇上这般怀疑!”
闻言,康熙大震,哪还能摆出一张黑脸?
云琇不擅刺绣,皇帝很久之前便知晓了。喜悦漫上心头,他的面上很快浮现笑容,却因面前人的质问,蓦然慌乱起来。
琹琹这般用心,他却怀疑她的情谊……
“是朕的错。”康熙柔声哄着,用尽了浑身解数,什么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出来了,简直没了脸面,终于哄得云琇重新绽开了笑容。
瑞珠在里间翻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出了去岁压箱底的半件常服,手忙脚乱地用香熏了熏。
此时,她战战兢兢地捧着,咽了咽口水,低头道:“万岁爷……”
瑞珠的声音有些发颤,皇帝径直忽略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接过、展开,常服上粗糙的针脚,无一不表露出云琇对他的心意
康熙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不用比较了,琇琇定然能够拔得头筹!咳,这件绣品甚得朕心,甚得朕心。”
作者有话要说:瑞珠:……
董嬷嬷:……
云琹:咳,本宫身不由己。
第84章
熟知内情的几位贴身伺候的宫人,无不嘴角抽搐着低下头去;只云琇微微一笑,淡淡然然的,轻轻地接过那绣了半件的常服,柔声道:“皇上喜欢便好。”
“眼下还离万寿有一个多月,臣妾手忙脚乱的,唯恐赶不上献礼,只好学那笨鸟先飞,用心给皇上一个惊喜。”她示意瑞珠将常服放回针线篓里,丝毫没有心虚,面不改色地道,“没料到惊喜却暴露了……皇上缘何如此生气?”
康熙止不住地露出笑意,视线落在常服身上,许久舍不得挪开,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闻言,他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说:“朕不该朝着你撒气。怪那小佟佳氏多事,惹得老祖宗万分担忧朕要纳她进宫,殊不知朕已封她为县君,不日启程去五台山为圣母皇太后祈福。”
县君?祈福?
云琹一边忍笑一边恍然,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皇上如此气怒,原是皇祖母不信他!
只乾清宫偏殿这个地儿,太过引人遐想了,咳,真要说的话,这个建议还是她提的。
不过御花园一游,日后的佟佳贵妃就这样远离了京城,佟国维与佟家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知气得吐血没有。
这么一想,云琇的心气顺了起来,也不心疼自己的手了——那半件常服,在箱笼里落灰许久,她早忘记如何绣了……
与此同时,她掩下内心的欣然,毫不吝啬地奉上“皇上英明神武”的夸赞。
哄了康熙许多回,云琇如今也算总结出经验来了。若是顺毛捋,简直一捋一个准,不必寻根究底,也不必疑惑万分,因为她永远不知皇上脑中在想些什么。
就像今儿赏梅的时候,皇上为何拔出那一剑,她至今也想不明白。
翊坤宫沉浸在一片温情之中,很快,话题转向了胤祺读书一事。
“臣妾早早收拾好了书袋与用具,胤祺的,福禄的,都准备周全了。”云琇坐在梳妆台前,文鸳轻轻为她篦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