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跟在五阿哥身边,不仅天然同太子殿下亲近,还不用担心日后的站队问题。五阿哥从小养在太后膝下,更不用担心招来皇上的猜忌,如此百利无一害的事,怎么就被人抢了先呢?
收获了一波同僚的眼刀子,马齐捋了捋他的宝贝胡须,笑得颇为含蓄。
论起慧眼识珠,你们还差的远!
江南,江宁织造府。
“正院都洒扫干净了?”大夫人李氏召来几个管事与嬷嬷,仔仔细细地询问过去,“不仅是平日顾得到的地方。宫里娘娘们住的地儿,万一有着怠慢,不仅你们,我也得吃挂落!”
“夫人,老奴/奴才省得的。”
“这就好。圣驾不日来临,都给我紧紧皮,提一百个心。管好手下人,也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那些不该做的,不该看的,不许做,不许看……”李氏缓缓道来,见管事们神色都是一凛,诺诺地应了是,她满意地颔首,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转而进了里间寻婆母去了。
一见老夫人孙氏,她行了礼,轻声道:“母亲,叫儿媳看,您着实不必搬离住惯了的正院。咱们为万岁爷建了院子,又不差娘娘们的住处,您这又是何必?”
话音未落,孙氏瞥她一眼,敲了敲拐杖,道:“这话说的,切不可让人听去了。后院里头,也只有正院最大最宽敞,哪能委屈娘娘住那劳什子偏院!要让老爷知道了,你讨不了好去。”
被教训几句,李氏垂头,柔顺地应了:“是,儿媳受教。只是儿媳记得,万岁爷每每记挂着您,还同左右说过‘这是吾家老人’,想来定是愿意您住正院的……”
此次南巡,为了接驾,江宁织造曹玺从年前便开始准备,耗费大量银两修葺了府邸。另辟织造府旁边的空地新建了两个大院,还有一个西花园;大院精致又华美,一是皇帝的住处,二是太皇太后与太后的住处,与行宫也差不离了。
提起康熙,孙氏的神情柔和了不止一丁半点,面上显露了慈爱,和声叮嘱李氏道:“就因皇上记挂老身,曹家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留下骄矜不敬的把柄。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什么缺的,拿不定主意的,尽管来找我。”
“儿媳告退。”李氏笑了起来,心道她还得与婆母多学学这谨慎劲儿。
福了福身,正欲转身离去,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王氏已然进了皇上的院子,儿媳安排她服侍里间,做那宽衣奉茶之事,您看可不可行?”
提起王氏,便是连老夫人都要惊叹她的容色。
十五岁的女子,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羞怯地看着你,水眸雾蒙蒙的,俏立着就是一道风景……老实说,宫里的娘娘恐怕都比不得。
更难得的是,这姑娘看着冰雪聪明,且饱读诗书,不像那些渴盼飞上高枝的爬床婢女,人人都能窥见她们的野心。
几年前入京,她拜见过从前的皇贵妃,如今获罪的佟妃佟佳氏。她也听承乾宫的宫人说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娘娘是个美人,后宫里头,就没几个比得上的。
不是她说,佟妃与王氏相比,还差得远呢。
单是那花朵一样的年龄,就较膝下有皇子公主的娘娘占了便宜。像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娘娘,年过三十了,比不得小姑娘鲜嫩,最近几年不也鲜少有宠么!
以姿容闻名的宜贵妃与良嫔,老夫人没见过。但就如她这儿媳所说,李煦的眼光绝不会出错,纳妾纳美,只需皇上见了王氏,定然舍不得放过的。
她问过老爷,老爷也是一样的意思。
宫中有人好办事,若是王氏得幸生下阿哥,四舍五入,曹家与李家,就是皇子外家了……
不过,府里却没有写信过问寅哥儿的意思。按老爷的说法,进献美人这回事,等寅哥儿回家后,再同他好好说道说道罢。
“交由你安排便是,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夫人眼里闪过精光,拍了拍儿媳的手,“唯有一点,叫她注意着些,别凑到伴驾的娘娘跟前去,碍了主子的眼。”
“母亲,王氏是个聪慧人儿,”李氏笑道,“这些话,她定牢牢地记在心底,用不着咱们担忧。”
曹府众人翘首以盼之下,圣驾终于到了江宁。
皇帝不欲劳师动众,在郊外修整了一番,收起显眼的旌旗,破晓时分吩咐守卫开了城门,没有惊动城中百姓;并传令曹玺不必出城迎驾,府中静候便好。
许是得了命令,一路上队伍很是安静,唯有哒哒的车辙声与马蹄声响起,逶迤着停在了织造府的门前。
江宁织造曹玺,当家主母孙氏,众位少爷小姐以及大夫人李氏,天不亮便起了身,整理仪容,早早地候在了府门外。
织造府占地广阔,坐落于清幽宽巷之中,方圆几里唯有这一栋堪称行宫的建筑。为了接驾,曹玺吩咐左右清了场,见康熙弯腰掀了帘子,他不敢多看,连忙抑住激动俯身下拜:“奴才江宁织造曹玺,参见万岁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府众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口中山呼万岁,场面蔚为壮观。
“免礼,”康熙下了车架,沉声道,“起来吧。”
说着,他亲自上前扶起曹玺,还有多年未见的乳母孙氏,感慨良多,话间带着笑意:“曹爱卿请起,嬷嬷请起。这些年,不知嬷嬷过得可好?”
老夫人只觉熨帖不已,眼眶都红了:“好,好。圣上好了,老身就好……”
斜后方的大夫人李氏不敢直视圣颜,闻言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叹过后,心头火热了起来。
怪不得府中处处以婆母为尊。御赐之物不算什么,亲眼得见一回,才知道什么叫做圣眷之隆!
不过说了几句话,康熙唤来梁九功,让随行的阿哥与娘娘小主修整一番,随后入府。
他低低道:“同你宜主子说上一声,朕带着保成他们去前院,过问织造府诸事,随后接见地方官员……若她疲累了,径直休憩便好,或是来了兴致接见女眷,都随她。”
梁九功笑眯眯地应是,然后颠颠地小跑至皇帝的车架旁,神色恭敬地传了几句话。
一道悦耳含笑的嗓音响起:“臣妾知晓了。”
曹府众人都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心下有着诸多猜测,李氏暗道,难不成是宜贵妃娘娘?
心里一沉,好半晌,她才掩住吃惊。
京城的传言果真不是作假,贵妃竟与万岁爷同乘一驾……
霎时间,对于云琇的姿容,李氏前所未有的好奇起来。
南巡的政事耽误不得,很快,康熙身后跟着一连串的皇阿哥,被曹玺引着进了府门。留下一众女眷依旧候在原地,只待簇拥几位娘娘入住。
老夫人向儿媳使了个眼色,李氏微微点头,扬起了恭敬的笑容,率先到了云琇的车架旁:“娘娘,妾身李氏,乃是织造大人的长媳……”
没等她说完,“哗”地一声,瑞珠挂上两旁的珠帘,下一瞬,一只玉白的手搀扶着她,明艳至极的容颜彻底显露在了众人面前。
绛红旗装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那一身气度叫人自惭形秽,简直把等候的女眷比进了尘埃里。
云琇淡瞥了李氏一眼,略一颔首,缓缓下了马车。
李氏呼吸一窒,万般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宜贵妃……和她想象得不大一样。
老夫人不过短暂的失神,见此皱了皱眉,暗斥了儿媳一句,转而露出笑意,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就要行跪拜的全礼:“老身见过宜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说是行礼,可那架势,像是等着人去搀扶。
云琇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起浅浅的笑来。
待老夫人笑容微顿,进退不得,只得趴伏着跪拜下去,她这才温和道:“老太君请起。”
转而望向一旁的李氏,轻轻挑了挑眉。
怎么,她这是不想行礼?
第99章
老夫人孙氏颤巍巍地起了身,动作不似从前那么利索,半垂着眼,口中连连谢恩:“谢娘娘。方才是老身怠慢了娘娘……”
云琇任由她继续说着,挪开了视线,直直落在了李氏的身上。
见贵妃轻飘飘地望来,李氏的面容登时烧红一片,再也不敢有片刻迟疑,利索地跪拜了下去:“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跪下的时候,她的手指颤了颤,再也不敢升起打量的念头,心灵深处涌起了一抹恐惧。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雍容高贵,不容侵犯,好似看着一只蝼蚁,全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趴伏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李氏这才想起,曹家与李家世代包衣,就算做了万岁的耳目,江南这一块,人人都要敬着捧着……在主子的眼里,也不过奴才而已。
这样无比清晰的认知让她闭了闭眼,匍匐的姿态愈发恭敬了起来,好半晌,终于得了贵妃的一声“免礼”。
府门之外,气氛有些不大对劲起来。
得幸随驾的贵人小主们下了车,望着这一幕皆是屏息,唯有荣妃姗姗上前,笑着开了口:“挤在一处做什么?贵妃与本宫皆是累了,还需劳动老太君指路,也好睡个囫囵觉。贵妃娘娘,不若我俩相携进去吧?”
“好。”云琇一笑,乐得顺她的意,心道,从前喊“妹妹”,现在倒是叫“娘娘”了。
皇贵妃贬为佟妃之后,云琇顿觉荣妃鲜活了许多,面上也多了笑,似是不再执着于妃嫔之间的排位辈分。不过,叫多了妹妹,姐姐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的,谁叫三阿哥继承了她额娘的性子,别扭着呢。
荣妃愿意释放善意,云琇自然不会推拒。身处后宫,谁又想到处树敌,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不过寥寥几句,织造府的女眷便沦为了陪衬。
即便荣妃不复以往姿容,眸光平和带笑,衣襟浸润阵阵佛香,养尊多年的气韵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李氏有着短暂的失语,不敢去看自家婆母的反应,谦卑地躬了躬身,忙说:“还请娘娘恕罪,是妾身考虑不周了!正院的被褥都铺好了,且熏过了香,贵妃娘娘、荣妃娘娘请,几位小主请……”
老夫人孙氏所居的正院入住了几位娘娘小主,李氏自愿把平日里她与夫君起居的撷芳堂让了出来,把一应物什挪到了偏院。
曹寅来的时候,长子曹颙扑腾着小手小脚在院子里撒欢,许久未见的夫人含泪望着他:“……你终于归家了。”
颙哥儿看向他的时候胆怯又好奇,纵是七尺男儿,此时也红了眼眶。
“全赖万岁爷加恩!前头还在议事,想来还要许久,便先赶我回了后院……”曹寅温和道,“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们娘俩。”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母亲为他挑选的夫人,曹寅没什么意见,虽说一开始谈不上喜欢,但也是满意的。
李氏为人贤淑,持家有道,做当家主母更是绰绰有余;他也不是贪色之人,认定了妻子,便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更何况舅兄李煦同他是至交,看在舅兄的面子上,他也绝不会做那负心之人。
因着曹寅心里的坚持,他与李氏夫妻相和、生活美满,即使夫妻分离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纳妾的心思,独独记挂着家中的长辈妻儿。
说起来,除了曹寅远在京城,李氏平日里没什么不顺心的。
夫君从小做了圣上伴读,文武双全不说,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挑不出半点毛病。不仅夫君一心一意,婆母孙氏怜惜长子与儿媳分隔两地,也不曾提出纳妾;公爹曹玺又不管后院之事……
老夫人年纪渐大,随着管家大权的移交,李氏在织造府掌管中馈,真真是说一不二。
各家的女儿皆是艳羡万分,怎么就不是她们嫁入曹府呢?
现如今,夫妻俩好一番叙旧温存,曹寅又抱来儿子亲昵地逗他,眼角眉梢都是疼惜。
李氏抿唇笑着,只觉当下再圆满不过,紧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淡了淡,轻声问:“爷可给母亲请安了?正院给了诸位娘娘,如今母亲住在擷芳堂……委屈爷同妾身居于偏院了。”
曹寅感动于李氏的用意,哪会觉得委屈?
“这是子女应尽的孝心,没什么好委屈的,多谢夫人了。”他笑言,随后站起身来,“父亲说,母亲正陪贵妃娘娘、荣妃娘娘说话,原是回来了?我这就去请安。”
“爷不怪妾身就好。”李氏垂下眼,柔声道,“母亲没有陪娘娘们说话,她的身子有些不虞,怕是已然歇下了。”
“何故不虞?”曹寅一听,急了。
李氏绞了绞帕子,眸里浮现了些许担忧:“……如此疏漏,怕是怠慢了宜贵妃。爷,妾身可否要向娘娘请罪?”
攛芳堂。
老夫人倚在床头,叹了一声:“寅哥儿,贵妃娘娘的性子如何,你也同娘说上一二。方才迎驾,只怕她误会了老身,误会了曹家,进而误会了你啊。”
万岁爷搀扶她起了身,可宜贵妃却那般行事。
端看宜贵妃的态度,莫说抱有善意了,还当着众人下了她的脸面!老夫人心头着了火,不禁忧心忡忡起来,抓着曹寅的手道:“若贵妃向万岁爷吹了枕边风,那可如何是好?”
曹寅皱起眉心,默然许久,什么性子?
因着行走御前,宜贵妃无人敢惹的名声,他听说了不止一次。或许传言有假,但万岁爷视若珍宝倒是真的,闲暇时分还同他感叹过,贵妃娘娘是他的此生唯一的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