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手就像满宝他们小时候上课听讲一样特别乖巧的放在腹前。
别说满宝和白善,就是殷或和刘焕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姜先生扭头看见他们这么呆,便道:“还不快来拜见虞公?”
四人愣愣的上前,虞县公便笑着挥手道:“不要让孩子们如此拘谨,我们前儿都见过了,来来来,都坐下。”
他笑眯眯的看向庄先生,“这俩孩子是你的弟子?”
庄先生躬身回道:“是。”
虞县公笑着点头,问道:“你从几时教导他们的?”
庄先生回道:“从启蒙开始。”
虞县公恍然,脸色更温和,“原来他们还是跟着你启蒙的吗?好,好,好啊,我见你面熟的很,我们以前见过?”
庄先生顿了一下后躬身道:“小子年轻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曾向前户部侍郎杭大人投过诗帖,当时虞公也在,所以见过。”
虞县公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杭?是杭立平吧?”
庄先生躬身应了一声“是”。
虞县公便叹气,“他早死了,死了有十一二年了吧,你给他投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他也就那时候任户部侍郎了。
庄先生又应了一声“是”。
可虞县公却觉得不太对。
他的记性虽然好,但每年给他们这些人投文的人这么多,他连给自己投文的人都不能完全记住,更别说给他朋友投文的人了。
他怎么会觉得庄先生面熟呢?
虞县公看着庄先生摸胡子,半响后笑问,“不知道你当年投的是哪一首诗,看你一身白衣,是那老小子没取中你的文,又回乡去了?”
姜先生等人没说话,却感觉到气氛一滞。
满宝张嘴要说话,白善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回头看他,白善冲她微微摇头。
庄先生已经笑着将他当年投的诗文念了一遍,一字不曾改。
姜先生等人忍不住在心内赞了一句好诗,虞县公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
他记性一直好,何况庄先生写的这首诗他还很喜欢,其中抱负可期的那种感觉他也曾有过,所以当年一听,他便喜欢不已。
所以对后面发生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
虞县公上下打量庄先生,他挺直了脊背,微微低着头任他看。
虞县公目光转到白善和满宝身上,见俩人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他便收回了目光,看向庄先生,“这么多年,你一直是白身?”
“是,”庄先生躬身回答,顿了顿后道:“小子给人做过师爷,不过没做两年便去做了教书先生,一直到现在。”
虞县公微微颔首,问道:“你一共收了几个弟子?”
“三个。”
虞县公的目光便在刘焕和殷或身上扫来扫去。
庄先生低着头没看见他的目光,满宝和白善却看见了,连忙解释道:“虞县公,我们师弟今天不在,他跟他同窗玩儿去了。”
“师弟?”虞县公便看着满宝笑道:“这样算来,你是大师姐了?”
满宝点头。
“可我看你年纪比你这师弟还要小些呀。”
为什么大家都要关注这个?
满宝道:“可我入门早啊。”
虞县公就问庄先生,“这小姑娘是你家的?”
庄先生连忙解释,“不是,这孩子从小与我读书,她很聪慧,因此收了她做弟子。”
满宝解释道:“先生在我们村开学堂,我大嫂在学堂里做饭,我打小儿就跟着一块儿去,先生上课,我就坐在门槛上听,因为我学得快,所以先生就收了我做弟子。”
“不收束脩,连我最开始的书本和笔墨纸砚都是先生给的呢。”
虞县公听明白了,笑问:“那你家怎么也不给个束脩?”
“我家贫,一开始是没钱。”
“家贫啊……”虞县公看了一眼庄先生,笑着问满宝:“你跟着你们先生读书多少年了?”
满宝:“十一二年了吧。”
白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这是一出生就去读书了吗?
他忍不住去瞥她。
庄先生也暗暗瞪了满宝一眼,警告她老实一些。
满宝便想,的确是十一二年了嘛,虽然她不记得了,但科科记得呀。
它很久以前就说过,她很小很小,才会扶着墙走路的时候就坐在学堂的门槛上了,学的第一句话就是跟着学堂里的学生们一起叫的“先生”。
虞县公看着笑了笑,微微颔首,摸了摸胡子后问,“我记得当年你有个同窗也做了一首好诗,他叫什么名字?”
庄先生笑道:“时间太久远,小子也忘记了。”
这会儿连白善都忍不住想要说话了,却被庄先生抬头瞥了一眼,两个弟子便只能憋屈的低下头去不说话。
虞县公听着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喝了点儿茶,和姜先生等人说了说话便离开了。
姜先生等人把虞县公恭送出去,这才直起腰来,“奇怪,虞公何时回京的?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陈先生却盯着庄先生若有所思起来,虞县公说的庄先生那个同窗不会是陈福林吧?
崇拜的人一走,大家看了一下天边的夕阳,也没空玩儿了,于是各自告别,各回各家。
陈先生拉着姜先生一同乘车。
殷或也看了一眼时间后道:“我也得回家去了,你们要是有事可使人传信与我,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满宝和白善便知道他敏感的猜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后目送他上车。
刘焕跟着他后面挤上去,叫道:“我与你一同,反正我们两家顺路。”
等他们都走了,师生三个才上了大吉的马车。
白善和满宝很不解,问道:“先生,你为何不告诉虞县公?”
第1097章 传道
庄先生便看着两个单纯的孩子叹气,道:“为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要虞县公为为师出头,可凭什么呢?”
白善道:“虞县公看着似个正直的人。”
满宝点头,“正直之人遇不平事总会为受害之人鸣不平的吧?”
“这话没错,”庄先生道:“要是提前十年,哪怕提前五年,那会儿虞县公的年纪还没那么大,也还在任上,为师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他现在如此高龄,又已卸任……”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为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也都读过律书了,当知道,破案讲究的是证据,而不应该是臆测,”庄先生道:“感情有深浅,但证据没有,虞县公不会仅凭我一人之言便信我,要查清这件事太难,太繁琐,他太老了。”
庄先生叹息,所以虞县公不一定会管这事,而且,“为师也不想为这事太过麻烦虞县公。”
庄先生笑了笑道:“声誉虽重,但与我来说早已如过眼云烟,你们也要记住,以后不要再为此事多费心。”
“先生想此事就此了了?”满宝皱眉道:“可从他这三次的作为来看,便是先生肯,他恐怕也不肯吧?”
庄先生便对她笑道:“是啊,本来为师想着,他若真做什么了,为了不影响你们,为师说什么都要找他谈一谈的,可你如今出名了,我就没必要去找他了。”
见两个孩子疑惑,他便笑道:“以为师对他的了解,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敢再对我做些什么的。”
他靠在车壁上,畅笑道:“他能考上府学,自不是蠢笨之人,但为何出仕二十余年,还只是个五品郎中?自不是无才,而是因为他失了锐气。”
庄先生这一辈子不得志,想的便多,他见过的人越多,想的越多,便自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那些道理,他曾经想教给他儿子,只是他儿子对他有些心结,他并不想像他父亲一样一生都抱着不可能实现的抱负碌碌无为,心底却又饱受煎熬。
他的愿望很淳朴,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没有大的志向,只想在县城里安居,以后给孩子们多留下几个铺子,多留些田地,给儿子女儿说一门好亲事。
他想教给他孙子,可惜,他孙子的老子也不太乐意让他教,生怕他把儿子给养成了像他父亲一样。
庄大郎虽然从不说,但他觉得他父亲过得挺苦的,这种苦不在于衣食住行,而在于他的志向,他想做的事,一直都做不成。
他不希望他儿子像他父亲一样。
所以庄先生有很多的道理想教却没处教。
他平时也没少教诲他的那些学生,可有些东西,并不适合时时说,而他们与他学习的时间也有限。
也就满宝、白善和白二郎,因为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所以他得以将这些琢磨出来的道理告诉他们。
“陈福林此人,一生谨慎,但谨慎过了头便是优柔寡断,且他功利心太盛,无利之事不做,这样的人虽不会有大难,却也难有成就。”
庄先生对两个弟子道:“你们不要学他,我虽一直让你们谨言慎行,却也不可失了锐气,人这一生,除了功名外,总还要有点儿别的坚持才好。”
满宝和白善一起点头,记下了先生的话,然后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所以先生觉得他忌惮我们,反而不会再害您了?”
庄先生见他们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只能掰碎了和他们说,点头道:“不错,白善和二郎都是读书人,他知道读书人重名,他又在京城经营多年,自有许多办法去对付你这两个师弟,可你不一样。”
庄先生笑道:“你是医者,又受济世堂保护,一时之间他想不到办法来对付你,而你如今又出入公侯权贵之家,有时候你一句话便可毁了他多年的经营。与他相比,我是光脚的乞丐,他却是一身锦绸,你说,两者遇上了,是我更怕他,还是他更怕我呢?”
满宝道:“我没看出先生怕他。”
从遇见陈福林开始,庄先生脸上的表情就没多少变化,一直淡然处之,恐怕陈福林心里更怕吧?
满宝忍不住笑眯了眼。
白善却思索道:“可先生也有软肋,只是他还没发现而已。”
满宝扭头问,“先生的软肋是什么?”
白善瞥了她一眼道:“你呀。”
满宝瞪大眼睛。
“还有我,还有白二。”
庄先生笑着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所以呀,以后你们也要学一学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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