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非白
顾延披着斗篷站在廊下。
他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陆府的,居住在东厢房,右拐跨过月洞门,便是后宅女眷之地。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亦是禁地。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双眸一直望着一个方向,眼神复杂。
不知道她手上的伤怎么样了,现在是否已入睡。
这几日,他从陆少淮口中得知了许多事。
自和离归京后,陆少颖便让父母为她独辟了一间佛堂,潜心礼佛,几乎未曾踏出家门半步,甚至拒绝了父母让她再嫁的提议。
六年前,宗焕携妻儿回京,曾到国公府拜访,感激当年国公府收留教养之恩。
陆少颖与他见过一次。
时隔多年,两人早已不复年少,曾经的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也渐渐被岁月和现实摧残磨砺得分毫不剩,再见面恍然如梦,甚至觉得陌生。时过境迁,曾经浓情蜜意的青梅竹马,十多年后再相逢,也不过短短两句问候。
那些刻骨铭心相爱和分离,仿佛已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如今,已能微笑释然,不计前尘,不问将来。
他如今的妻子,并非官宦千金,只是一平民百姓。
两人是如何认识的,有怎样的经历,他并未提起。但,那必然也是另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在国公府住了两日,宗焕一家便再次离京,六年来虽和陆家有书信往来,却再未踏足京城一步。
得知这一切,顾延心中五味陈杂。
当年陆少颖被迫和宗焕分离,含恨出嫁,宗焕何尝不是剜心之痛?于是多年坚持,不曾娶妻。两人情比金坚,顾延自以为陆少颖与他和离后,必然会和宗焕再续前缘。却不想,竟是这般结局。
曾经他以为他输给了时间,以至于无论他怎么追赶,终究只是一场空。
那么陆少颖呢?
她当初下嫁并非心甘情愿,到头来输了爱情,也输了婚姻。
三个人的故事,明明谁都没错,却都在煎熬中,度过了十数载。到现在,也该结束了。
又过了十来日,顾延终于去见了陆少颖。
陆少颖手上的伤好了大半,但还是缠着绷带,猛一看有些吓人。顾延想到那日陆少淮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再联想到那日被大雪倾覆,以为就此殒命的自己。难以想象,这个女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用纤细的双手,扒开厚厚积雪,将自己救出。
“你不该如此。”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中有明显的心疼。
陆少颖抿着唇没说话。
一阵沉默。
顾延犹豫了会儿,道:“少颖。”
陆少颖眼睫微颤。
顾延看着她的眼睛,眼眸中数年岁月翻覆,皆是她的倒影。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一旦开口,他便不再停顿,“我是家中独子,自小虽家教甚严,但父母宠溺,几乎无有不应。到了婚配之龄,爹娘问我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我说,既是要与我相伴一生,必是我心悦之人。沉静端庄,贤淑温婉。”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似觉年少时候的自己太过天真幼稚。
陆少颖也跟着笑了笑。
年少时的她,可半点也不符合顾延的择偶标准,甚至是大相径庭。
“定亲后,娘告诉我,陆家是勋贵名门,陆三姑娘嫁给我乃是低嫁,让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顾延又默了默。
陆少颖笑容微涩。
顾延一直都是待她极好的。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对此桩婚事诸多不满,从未在意过。
“新婚之夜,我掀开你的盖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却觉得这样的你,更合我意。”顾延目光怀念,掺杂些温软的笑意,而后叹一声,“但是,似乎我并不合你的意。”
陆少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之词。
那时的她,满心只有一个宗焕,看顾延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如意。
“两心相悦,方可白首相携。”顾延语气沉缓,多了些说不清的孤寂和怅惘,“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余生那么漫长,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我总能住进你心里。或者,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模样。但是我没想过,你不喜欢的,只是我这个人。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
陆少颖心中微颤,蠕动着唇,终究只是闭了闭眼。
“我一生顺遂,唯有你是个意外。”顾延神情沉静,“于年少时的我而言,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也或者是一种挑战。所以,我不想放手。我做了很多事,让我现在回首想来都觉得幼稚可笑的事,将你越推越远。”
陆少颖眼眶微酸。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故意冷落你,气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走?至少,你还在我身边,哪怕是心中不愿,依旧会与我相伴到老。就和这世上无数夫妻一样,新婚夜揭了盖头第一面,从此便是一生。”
“别说了。”
陆少颖语气涩涩,重复道:“别说了。”
顾延静了静,半晌道:“少颖,曾经我们都错过,我以为那就是我们的一生。进京之前,我想,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们有缘做了十余年夫妻,却不欢而散,心中芥蒂难消。我不愿意,带着这样的遗憾,走完下半生。所以我来了,见到你。你不再怪我,我本应该高兴,然而事实是…”
他又苦笑一声。
一声抱歉,便是天堑之距。
“我不想…和你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