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山日初
“十九,二十,二十一……”
行刑者手持大板,方澜姗伫立一旁负责记数。
板子一下比一下重,全场也为之震撼。
因为这个倔强的姑娘,只除了在挨第一下的时候,因为吃不住力道而闷哼了一声,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吭过声。
她忍着,她受着,她有一副执拗顽固的脾气,也有坚忍倔强的骨气。
方澜姗心里涩涩的,越发不忍心。这姑娘的心性使人高看。
“没事吧,她是不是死了?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就是啊,大概是四年前,也有一个女人为自己家中丈夫喊冤,但她只熬了十下板子,就疼得嚎啕大哭直道自己后悔了,可这个小姑娘一声不吭,我咋觉着,她是不是没气了呀?”
方澜姗也有这种担心,出于自身对董惠莹的敬佩,她一把推开正在行刑的同僚,从对方手中拿过板子,一板子落下,看似凶狠,但力道很轻。
拍完一板子之后,方澜姗背对众人,她凑近了董惠莹问道:“没事吧,还撑得住么?”
董惠莹心中一暖。
自从占了董大宝这个身体,因名声所累,她曾遇见许多不好的事情。可不论是哪个世界,有好人,也有坏人。
“我没事,还撑得住。”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方澜姗满是不忍:“为了一个男人而已,值得么,何苦来哉?”
董惠莹弯了弯唇,干哑地吐出两个字,“值得。”
梁家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但万物有因必有果,不管怎样,自己占了董大宝的身子,就当是为董大宝赎罪了,她只想求一个心安。
有钱买不了心安,做人做事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或许别人会认为这样实在太傻,但只要她自认对得起梁家,这就够了。
第46章 46:妻夫本是同林鸟
而这,也算是与原主那些恶行劣迹,彻底做一个了断。
方澜姗叹息着,随之一板板拍下,看似力若万钧,实则也就一场毛毛雨。可不论如何,等九十大板拍完后,董惠莹这小身板子仍是差点散了架儿。
“九十仗刑,满!”
方澜姗看向围观众人,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刹那之间,掌声雷动。
那些围观的,看热闹的,赞佩地看向董惠莹。
哪怕内心里认为董惠莹为了男人挨板子,实在太不明智,太傻了,可这姑娘的心肠,也是真好的。
妻夫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她并非梁逸宣的妻主,只是结下婚契的未婚妻而已。在旁人看来,她能为梁逸宣做至此处,已算是仁至义尽。
董惠莹身上已血迹斑斑,但有一点比较奇怪,她那些伤口看着很可怕,血迹湿透了衣衫,但其实出血量并不多。
这也是得益于董惠莹事先点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不然若是板子没拍死她,反而因失血过多而死,那岂不是太亏了?
她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但实在是太疼了,她疼的嘴唇直哆嗦。于是颤巍巍地抬起小手,点了自己身上一处穴位,那些剧痛瞬间消失无踪,被遏制了,被屏蔽了,可她仍是虚弱的。
一名男子火速冲来,董惠莹抬头一看,见男人风流邪魅的丹凤眼再不见丝毫的轻佻,取而代之,是满面阴翳和凝重。
梁淑君。
来人正是梁淑君。
淑君的神色很复杂,他扶起董惠莹,心里五味杂陈。
董惠莹冲着他眨眨眼,像是在安慰他:我没事,别担心。
淑君蓦然一涩,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当看见五弟越宁身上的那些伤时,自己首先疑心起她,怀疑是她干的,是她打伤了五弟。
予之砒霜,回之蜜糖,他心中之震撼,笔墨难书。
淑君哽咽了一下。
“下面有石阶,当心着些。”
董惠莹轻轻点头,“嗯,”等从长登上下来后,她看向方澜姗:“不知现在,官人可否一见?”
“自是可以。”
方澜姗深深地看了淑君一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需得知福。”
方澜姗身在名司监,见过太多人世冷暖,她认为梁家能有一个像董惠莹这样的婚契者,乃是梁家的福气,大福气!
若是以前,梁家兄弟定要嗤之以鼻。但这一回,董惠莹挨的九十大板,实实在在的,震撼住他们。
淑君凝睇着董惠莹,她很狼狈,一身是血,汗湿的长发糊在了脸上,本是黑乎乎的小脸儿也变得煞白煞白。可是,他竟觉着,这一刻的她竟是这般好看,似一颗明珠,宛若九天艳阳,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梁浩铭,梁越宁,这二人如出一辙,此刻哥俩的表情神同步,全是僵着一张脸。他们朝董惠莹走来,步履依然稳健,但心里早就乱了。
他们知道,就在今日,有某种东西,开始在他们心里扎了根,在他们梁家所有人的心底里扎了根……
第47章 47:不贞不洁
同一时间,智宸也扶着淑玉朝三人走来。
因为淑玉身体不好,病情大危,智宸本不愿太早与兄弟们碰面,因此在求医无果后,虽然回了太行镇,但一直住在镇上的客栈中,而没有回山里的梁家。
他主要是怕家中弟弟们因为淑玉的病情而担忧。
但是今日,他有必须站出来的理由,他很在意一件事。
董惠莹来名司监击鼓鸣冤,可她的‘冤’,又是从何而来?
“淑君,浩铭,越宁。”他唤着三人的名字。
三人一愣:“大哥?”
接着,他们又看向病秧秧的二哥梁淑玉,淑玉正掩唇闷咳。
在梁智宸亮相的同时,董惠莹也是一怔。她想起不久之前曾遇见‘宸兄’。
那人竟是梁智宸?梁家的大哥梁智宸?
在董惠莹为此惊愕的同时,智宸也深深地看了董惠莹一眼。旋即,他转而问淑君:“家里可是出了事儿?”
淑君:“……”
短暂的僵默后,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是逸宣,逸宣出事了。”
智宸正欲询问情况,可惜不巧,方澜姗已请来名司监的那位大官人。
“官人,此人便是靠山村梁家的婚契者,方才也正是此人在鸣冤。”
众人看向方澜姗,只见方澜姗身旁,一名大概四十出头,但气度雍容,身着官服的中年女子,正含笑而立。
“靠山村梁家?”
官人沉吟着,旋即道,“本官已知,即刻开堂,有何冤情尽管上报!”
官人一步当先走进名司监,梁家面面相窥,而后,在淑君的搀扶下,董惠莹一步一挪,因身上有伤走得慢吞吞,她跟在官人的后面穿过了府门。
堂内。
官人怜恤董惠莹身上有伤,责令方澜姗赐座。方澜姗立即搬来一把椅子,还特意在上面垫了个蒲团。
但董惠莹并未入座,她挺直了小身板,昂首凝视官人,小身子有惊天锐气。
“梁逸宣乃草民未婚夫婿,今日一早被名司监抓走,眼下正扣押于大牢之中。而按照官差的意思,之所以抓走逸宣,乃是因他已有婚契在身,却又失身于旁人。可是在此,草民有几个疑问。”
官人手抚惊堂木,“疑问?”她有点好奇,堂下这少女胆色不错,见了像自己这样的官儿,竟还不卑不亢的。
卑躬屈膝的,官人见多了,反而像董惠莹这样的,恍若清流,令她心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梁家这事本官知晓,下令拿人也正是本官的决定。梁逸宣已有婚契,却不甘于室,勾引朱家村的一位大娘子,像这种男儿,不贞不洁,水性杨花,若不是念在他初犯,判他个阉刑都已算是法外开恩,否则菜市口的人头必有他一个。”
“逸宣不是那种人!”
梁家兄弟齐立董惠莹身后,性格最是冲动的越宁莽撞开口:“分明是那朱杏芳色心太重,她垂涎逸宣,又恶意污蔑,心肠险恶!”
官人蹙眉,惊堂木高举重落,‘啪’地一声,响彻高堂。
第48章 48:堂上三问
越宁愣了下,随之闭口,以免扰乱了公堂。
大哥智宸将五弟拽回自己的身后,旋即躬身抱拳:“官人息怒,我家五弟性情鲁莽,智宸在此代五弟向官人赔罪。”
官人瞥了智宸一眼,旋即再度看向董惠莹。她觉着这少女便是丑了些,但一身气度很是不俗,且从伸冤这事儿便可看出,此人非但气宇非凡,更兼有一副水晶心肝儿,心肠甚好。
官人早已经历过情事,有情无情一眼可看穿。这梁家兄弟,对堂下那少女,并无半分爱意,只不知这一女六男又是如何凑在一处的?
董惠莹的情况很不好,即便屏蔽了痛觉,但到底是有伤在身。她心想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于是一步上前,决定速战速决。
“官人,之前草民曾说,草民有一些疑问。”
“而这疑问,第一便是名司监抓人,可有证据?逸宣乃草民的夫契者,民间称之未婚夫。其为人草民自是了解。不贞不洁,水性杨花,这是不可能的。至于勾引朱杏芳?官人大概不知,那朱大娘子乃我太行山三恶之一,平素里又是一好色之徒,她曾妄想以两吊铜板从草民处买走草民的未婚夫,但草民回拒,亦是因此她心生怨恨。”
“第二,名司监曾为逸宣验身,只因逸宣身上的一些痕迹,便断定逸宣已失身于人,这又是否太过武断?”
“第三,这大元王朝的世俗礼法偏向我们女人家,但私以为,有多大权力,就要担多大责任。举个例子,一名男子恪守礼法,恭顺温和,可一恶徒看上这男子,恶徒对男子不轨。从道义上来讲,错的,并不是男人,而是那恶徒,可名司监抓了逸宣,但那朱大娘子又何在,任她逍遥法外么?”
最后,董惠莹掷地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则不成方圆。但倘若这世间女子皆是效仿于朱杏芳肆无忌惮,看上某个男子,软的不行,便使出下作手段,而若是对方不屈从,便告上名司监……但男人又何其无辜?他们本就是弱势,这世道待其以严苛,为何女人犯的错,要由男人来负责?”
董惠莹嗓音清朗,她平日可呆可萌,但涉及正事儿从不含糊。
官人沉吟半晌,而后道:“传刘郎君上堂。”
这刘郎君,正是为梁逸宣验身之人。
董惠莹忽而一晃,眼前真真发黑,她险些跌倒在地。幸而一名男子移至她身后,她正好靠在对方的身上。
她回头一看,首先瞧见一个好看的下巴,是梁智宸。
他仰面看向上方的官人,并没有看倚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但他的左手,扶住她的腰,用他自己的身体,撑着她重量。
董惠莹动了动,本想离开的,但男人忽然握住她腰肢。
“莫要逞强。”在她耳边低语,他依然一副沉着稳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