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山日初
之后，她取出一些祛疤膏留给自己用，她没忘了自己身上也是一堆疤呢，那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刀疤剑疤布满她躯体，令她衣服底下的小身子遍体创伤，其惨状丝毫不亚于梁家这几个曾被狠狠折磨过的兄弟们。
随后，她又将剩下的一大盆一股脑地塞进梁淑君怀中。“你们自己涂，刚才忙了半天我累了。”
“妻主？”梁淑君单手抱着盆，拉住她小手，揉揉捏捏，媚眼含情，欲语还休，一副含嗔带俏的模样。
“这不公平，你帮帮我呀，你刚才都帮四弟涂了，却不帮我，你差别对待？”
他眨着血妖似的丹凤眼，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心里老委屈了。
“呃……我困了？想睡觉？”
这人撩她上瘾，她咳咳一声，随后像只小乌龟似的，直奔屋门遁走了。
但忽然一想，矮油？这不对劲呀。
她要是进了屋，等下哥仨涂药的时候不是也得进去么？不然要是在外面，万一被洪香君撞见呢？
这世道男女大防，不是女人防男人，而是男人防女人。
于是她立即刹住了小脚，狠狠拍了下脑门，扯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不困了，我找洪姐姐有事，我去洪姐姐那屋。”
于是小身子一扭，她头也不回，灰溜溜地逃了。
身后，梁淑君瞧着她落荒而逃的小身影，也不再故作娇柔了，反而唇角一勾，露出一副促狭的表情来。
她大概不知道。
她这个样子，真的是——贼有趣。
……
洪香君最近大概是春困，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半醒半梦时，忽然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小姑娘火急火燎冲进自己的房间。
她吓了一大跳，“咋了，出啥事了？”下意识的就没往好地儿想。
小少女很郁卒，“没事呀，没事不能来吗？洪姐姐，咱俩认识也够久了，我这不是想和姐姐联络联络感情嘛。”
她随口胡扯，洪香君整个一大写的‘懵’字。
而在这时，捧着一大盆祛疤膏的梁淑君，已是招呼着四弟五弟走进另一个房间。
哥仨你帮我，我帮你，将黑乎乎的膏药糊满了身体。
当看见浩铭越宁身上的青紫伤痕时，淑君这才想起一件事。
嗯，之前偷偷摸摸干一架，这事可得瞒着些，不然万一妻主知道了，万一妻主生气呢？
也幸亏妻主没答应帮他上药，否则岂不是要露馅咯？
………
梁浩铭左半边身体几乎全是大火烧伤，右半边也有不少水泡裂开之后形成的疤痕。
和梁浩铭相比，梁越宁的症状要轻微一些，但也一样惨不忍睹。
两人脱衣服的时候，面对这两具可怕的身体，一种怜悯和心痛，猝不及防，既沉又猛地直击淑君的心脏。
他蓦然屏息，四弟五弟伤痕累累的样子，瞬间唤醒从前那些不愿回忆的往事。
“四哥，帮帮我，我够不到后背？”回头看身后，却没能察觉三哥的异样。
第283章 283：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梁越宁抹完了上半身，擦完了大长腿，但后背实在摸不到，他只好向四哥求助。
梁浩铭一言不发地朝越宁走来，他挖出一坨黑色膏药糊在越宁的背上，之后越宁也给四哥背上涂抹了一层。
这时浩铭忽然瞧见三哥像石化了似的，杵在桌边不动弹。他浓眉一皱，大步向三哥走去。
“擦药！”
嗯，简练的两个字，很有梁四哥的风格。
梁淑君只觉得喉咙发堵，他拿起一只杯子，灌了一大杯已经凉透的白开水。之后，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问。”
梁浩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眼神带着些困惑。
梁淑君沉吟着，而后，似欲言又止……“能放下么？”
他问的不是自己，他心中早有答案，他问的是浩铭和越宁。
此刻他心情很差，方才四弟五弟脱下衣服时，他恍然觉得，自己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的跳脱，他的活泼，他的爽朗，还有他黏腻腻的风流轻佻，全都不翼而飞了，只余下满心的凝重。
妻主。
他心里已有妻主的一席之地，且还占据着一个很重要很有分量的位置。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他心里，妻主，和从前那个董大宝，竟像是切割开来，不再是一个整体，他甚至没拿二者当做同一个人。
可是，他自己可以豁达，可以释怀，但其他人呢？
他的兄弟们，又是否能放下从前的仇恨？
梁浩铭看了三哥一眼，之后徐徐垂下了眸子。他面无表情的木着脸，但他半掩的眸子，满是郑重的深思。
他并未随便搪塞三哥，而搪塞也不是他性格，他正在认真的思考着。
梁越宁也安静了下来，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虽说之前梁淑君把两个弟弟揍的很惨，但是很显然，这俩人的心思都比较简单，并没有因为三哥揍了他们一顿就恨上三哥。
半晌之后，梁浩铭似乎想明白了，但在他开口之前，五弟越宁忽然来了句——“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么？”
梁越宁挺直身板，正视三哥和四哥。
“她为逸宣挨了九十大板，使逸宣免于朱杏芳的诬陷，免于名司监的阉刑。她救了三哥，帮咱们调养身体，她还在帮二哥治病，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是一笔糊涂账，她以前对咱们不好，她犯过很多错，那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了的。可是，从前，她伤害了咱们，但现在，她一心帮助咱们，她为咱们好，甚至……甚至是有恩于咱们。”
梁越宁抿了一下嘴，又类似赞叹，类似慨叹，用一种感恩的口吻道：“三哥，我能放下，早在那一日，早在她为逸宣挨了九十大巴时，我就放下了。”
“那一日，我看见逸宣在牢里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感觉，他像是一股青烟，像是要消失了。我后来想了下，阉性，自古以来，男子被处以阉性，能挺过来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第284章 284：怎能再怨
“很多人要么是行刑时痛死，要么是行刑后伤口一直不好，最后因伤情加重病死。”
“而男人一旦被阉了，此后一生，人生也就没有光亮了。”
“我想那个时候，逸宣大概是萌生了死志。”
“她为逸宣挨了九十大板，她不仅仅只是使逸宣免于阉性，她甚至是救了逸宣一条命。”
似是说到了动情处，越宁嗓音变得沙哑了。
“单是这一命，便足以让我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从前的再多伤，再多苦，再多痛，也比不上我兄弟的一条命重要。如果这是一场等价交换，这笔交易是成立的，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免除心中仇恨，将她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一笔勾销。”
梁越宁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又重新看回三哥身上，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后来，当我卖了狍子，风尘仆仆从集市赶回来时，我看见三哥躺在担架上，后来我知道了，我不在时竟然出了那种事，三哥……差一点就死了。”
“不，不是差一点，而是，按大哥告诉我的，当日三哥肠穿肚烂，伤得那样重，人都已经走进鬼门关了，是她再一次力挽狂澜，是她把三哥这条命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的，从那时开始，我感激她。”
“更何况，她不仅救了逸宣，不仅救了三哥，更是二哥的大夫。她让我看见了希望，二哥的事儿一直是咱们心头的一座山，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整日都在为二哥提心吊胆。”
“多少年了？问过多少个大夫？那些大夫束手无策，可只有她一个人，她允了咱们一份希望，自她开始治疗二哥后，二哥的气色越来越好了，脸上甚至还长了一些肉，没以前那么瘦了。”
“如果没有她，二哥便只剩几个月可活，也许如今的我们已在为二哥准备后事了。”
梁越宁吸了吸鼻子。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们来郡城时，途中曾遇上一支马匪。我受了伤，她救了我，她治好了我，而纵使不算我身上的这件事儿，单是逸宣，三哥，二哥，这里里外外的三条人命，她于我们梁家，有恩，是天大的恩。”
“这般重恩之下，我怎能再怨，怎能再恨？无论她从前都做过什么，无论她伤我们多深，但倘若能保住逸宣，能保住三哥，能保住二哥，能让这三条命得以成活，便是那些个虐待再来一回又何妨？便是当真被她揍死又如何？我兄弟的命，重过苍天，重过世间，重过一切。”
越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所以，我不恨了。”他是一副别扭的脾气，他很多时候不够坦诚，但这一刻，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他的心狠痛，很慌，而这是因为他后怕。
万物有因必有果。
倘若不是她，大概逸宣不会因为朱杏芳入狱，更不至于险些落得一个阉性的下场。
而那一日，若非朱杏芳害得她和四哥坠崖，逸宣不至于心急之下贸然进山，
第285章 285：所以，我不恨了
三哥更不可能为了寻人，为救逸宣，险些丧命重伤。
可是，二哥呢？
二哥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若是没有她，二哥必死无疑，他们兄弟为了延续二哥的生命，多年来所付出的无数努力也将付之一炬，但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即便她带来了很多事儿，但也为二哥带来的生机。
越宁凝睇着三哥，他唇角一扬，这一刻的他，神韵之中有一种静谧的哀伤和美好。
“所以……”
“我不恨了。”
他仿似在宣告一样，他不恨了，往事如烟，过往的那些事，便让它过去吧。
梁淑君猝然转身，他捂住双目，眼角已是彻底红透。
一旁，梁浩铭看了五弟一眼，之后，他又看向背对着他们的三哥。
“不恨。”
这是浩铭的宣告。
他和越宁不是家里最聪明的，甚至是笨的，脑筋不灵活，也没太多的心计，但也正是因此，一切皆凭本能。
不恨，就是不恨了。
他和越宁的想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