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108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她的父亲最为崇尚才兼文武、出将入相的全才,尤其抵触现如今堂堂大丈夫竟然效仿妇人出则乘轿,所以当初明明没有多少出远门的需要,竟也养了两匹骏马,春归小的时候也被父亲抱着骑行过,可惜没能完全学会骑术——一大阻碍是来自母亲,李氏眼看着丈夫可劲把女儿往“野小子”的方向教育,万分忧心,要知这个时候的风俗可远远不比唐宋了,女儿家连抛头露面都会遭受诋毁,更不说鲜衣怒马游玩闹市。

所以当春归长到能够独自在马背上坐稳的年岁,基本上母亲就已经不让她再靠近马儿了,直到这回随兰庭回京,长时间坐在车厢里难免憋闷,春归忍不住在歇脚打尖的时候盯着兰庭等人的坐骑炯炯有神,目光太过渴求瞬间泄露意愿,兰庭便挑行人不多的路段亲自教授春归骑术,这时春归虽说还不能快马驰骋,也能稍微的小跑一阵儿了,正正兴趣浓烈。

坐在马背上看风景,自是和憋在车轿里不同,且这一截小径虽说不是通向那闻名遐迩的景观,一路上也见青峰林立、奇松盘虬,更有飞鸟啼鸣不绝于耳,使人有种如已远遁红尘之感,春归忽然觉得滴湿飞浸额头,以为不知不觉间下起小雨,抬眼一望,只见原来是山壁上的一口泉眼渗溢出的清流,被风卷得有如雨雾。

“是什么样的隐士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春归不由满怀景仰。

“一阵便知。”兰庭见春归似乎有瞪嗔之意,失笑道:“我可不是故弄玄虚,委实还不知那隐士愿不愿意见我们,且今日之所以有此一行,确然也有辉辉的几分原因。”

“不是我不领情,只当真不知我连隐士何方神圣都不清楚,怎么也担了根源了?”春归表示不服。

“前日你不是还在烦恼给诸位亲长及弟妹的见面礼,我说别的都不要紧,只需备好一件,今日就是为这一件来的。”

兰庭这样说,春归也就不吱声儿了。

原来出发前春归想起送给小姑赵兰心的见面礼还悬而未决,无奈之下只好找兰庭“请教”小姑的喜好,哪知兰庭干脆帮她把礼备好了,是一套珐琅管的毛笔,笔管绘制得五色缤纷还镶了玻璃,竟然是从王久贵的店铺里挑的泊来品。

“二妹性情骄纵,无论是什么见面礼,她大约都会心存挑剔,你不用在她身上废心,她要若冒犯你,尽可责训。”——这是当时兰庭的说辞。

小姑子可以责训,可据说还有一个也不好相与的老祖母要怎么办?

此话当然不好问出,但兰庭似乎已经会意,故而又提起一个人来:“诸多亲长中,你只要留心二叔祖母就好了,不过她老人家是个最爽利的性情,并不难讨好。”

兰庭特意提起这位二叔祖母,春归当然不会吊以轻心,于是便又犯愁起初预备的见面礼太过普通,没法显出她孝敬的诚意,只是不知二叔祖母的喜好,又只好请教兰庭这条“捷径”,可这回兰庭就不那么痛快了,非但没有把礼物备好,并且故弄玄虚,直到今日到了藏山才露出端倪来。

说话间却见那条小径似乎已到尽头,几疑再无前路,怎知绕着山根一转又豁然开朗。

是一片凹谷,遍地的荆芥盛如紫雾,浓烈的香息几乎让人熏熏欲醉,又需得深深吸一口气,平息一阵,才能发觉让人目炫的根源不是因为花香,是因正面那道峭壁,映着夕照,山壁灿烂如金,光怪陆离壮观雄奇,仿佛是山间住着仙翁,正施法拨弄云气,在这片凹谷中变幻出无数虚渺美景。

“天啊,这里、这里……”春归结巴了,她转头望向兰庭,却见他的面貌上似乎也被返射的斜晖笼罩,整张脸庞焕发出从未见过的神彩。

“造化神奇,人间不输仙境。”兰庭笑了,却下马,向春归伸手:“找到这个地方,说明咱们方向没有误差,目的就在不远了,下来走几步可好?”

两个丫鬟低眉顺眼,汤回和两个壮仆别脸看向别处——好引人的一片紫花!

春归太欢喜“走几步”的建议了,爽爽利利就扶住了兰庭的手,轻轻巧巧跃下马背。

拂面的香风让人更加熏熏欲醉,于是两人手就没放开,好像要互相掺扶着才能走稳。

后头的仆婢一直在东张西望。

直到一处室庐,竹篱围起的小院攀满了籐萝,夕照此时能将院子斜铺一角。

春归抬头去看门上悬的牌匾,上书白首处三字。

“富贵荣华皆云烟,柴米油盐为真道。”春归喃喃念出门边木联上的镌字,展眉道:“意思虽浅,但读着让人舒服。”

她这话音才落,就听兰庭高声道:“凤翁在否?晚生赵兰庭携内眷拜见。”

就这样在人家门前高声呼见了?春归忽然有种干了坏事想落荒而逃的亏心感。

------------

第130章 白首双星

没及拔脚,就听见洪亮的笑声,一个长须老者从院子南向转了出来,两鬓并未见多少白发,又是红光满面,身板还挺得笔直,一时间让人看不出他多大年纪,他身上穿着布衣裋褐,袖子还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上尚带着水渍,最让人忍俊不住的是面颊上还沾着一指白面,竟像是刚在厨房忙碌之时闻声而出。

笑声虽亮,神色也愉快,不过说的却不是欢迎的话:“小子挑这个时候来,还声称带着女眷,岂不是摆明了要在我这茅庐留宿一晚了?我可跟你说,这里虽是山间,自来却太平,也不是寒天腊月冷死人的天儿,若不合我意,是个言谈无趣的人,至多舍你们几碗白饭一口汤,自己露宿一晚。”

春归抿着嘴不说话,偷眼打量兰庭的神色,却见他一点不减神采飞扬:“略备了薄礼,还请凤翁笑讷。”

凤翁一点都不想笑讷,这下连脸都板肃起来,财帛动人心?小子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只见兰庭一挥手,汤回立即献上一个布囊,鼓鼓囊囊的让凤翁脸色更黑,抓手里就想掼兰庭身上,才感觉怎么轻飘飘的不像银子的重量,他狐疑的看看兰庭又扫扫春归……

春归:……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进来吧,先就站在院子里。”

得,这下子至少被允许跨进大门了。

凤翁提着那布囊到院子里的一张石桌上,三两下解开,取出一个红彤彤尾尖尖的……植物。

“这是番椒?”凤翁越发狐疑了。

“是,正是番椒。”兰庭气定神闲。

凤翁把番椒丢进布囊,挑眉道:“有的人家倒也爱养这西洋来的玩意,摆在屋子里观赏,你小子当稀罕物件送我,也该配上盆土吧,这是何意?让我自己种不成?”到底是没提要把来人扫地出门的话。

“世人都当番椒只能观赏,晚生却试了一试,用它烹炒菜肴可是滋味奇佳,凤翁若不信,莫若借给晚生厨房一间、河鱼一条……换作山鸡熏肉也未尝不可,试试晚生手艺如何?”

居然是送来一带子番椒借鸡借鱼借厨房煮菜?春归看向兰庭的目光写满“景仰”——大爷您可真是别出心裁。

哪知凤翁听这话,却复眉开眼笑,伸出巴掌把兰庭重重两拍:“好小子,你是怎么知道我这茅庐所在的?”

“晚生是不群兄的好友。”

“施不群?没想到竟是这小子!”凤翁却仔仔细细把兰庭打量了几眼,摸着胡须颔首道:“老夫收了不少不成器的徒儿,见个冠冕堂皇的人都往这里引荐,真是烦不胜烦,但唯有施不群,性情和他的表字一样古怪大不随和,你得他青眼有加可不容易。”

压根就不追问兰庭的出身来历,只道:“虽说我看你这后生还顺眼,但有个规矩可得先说在前面,你来见我若有所求,开门见山的说,若强我所难的,我可依然会一口拒绝。”

“晚生是因拜读凤翁大作《口腹录》,深有感触,所以才来拜会。”

于是凤翁又再发出洪亮的笑声:“来求访我的人多了,却没人是因这本书,看来你小子确然也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好好好,今晚你就下厨,让我见识见识这番椒入菜是什么风味。”

“凤翁放心,听不群兄言凤翁喜辣,便是吃拔霞供时都会在酱料里下足胡椒,而晚生尝这番椒,辣味远远不是胡椒能比……”

“你这话未说完,我都垂涎三尺了!”凤翁越更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