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11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却又偏偏就是春归,硬是让老太太和大太太没法子心花怒放。

顾大太太不无遗憾地低了头,老太太神色僵硬,只应一句:“这事,老身也要和外子商议之后才好回复。”

沈夫人就笑:“无妨,那我就坐在这儿等等。”

便不再理会宗家众人,只招手把春归唤过来,单和她一人寒喧,气得顾老太太盯着春归的目光越发凶狠。

又说李氏,虽说今日跟着春归来了宗家,却并没有相跟着来内宅,她倒是信得过女儿的判断,认定顾老太太这宗妇虽然凶悍,事实上关于族中事务,却没一件能作主,都得听从丈夫顾长荣的主意,所以相比内宅妇人间的过招,外宅男人们的对恃才更加重要,李氏借着一缕亡魂的便利,自是要去外宅窥探进展。

她一见那尹寄余,虽说无官无职,不过赵知州的僚客,却提出要请诸位族老到场才肯细诉来意,端起板板正正的架子,硬是让宗长顾长荣不敢冒犯,只能服从的时候,越发认定尹先生非同一般,行事要比赵知州靠谱得多。

而尹寄余也的确不负李氏的厚望,把来意一说,压根就不想听顾氏族老们的抵赖狡辩:“李娘子与顾大姑娘籍居,曾遇强人入侵,虽说多亏邻人援助,未被侵害,却也向官府举告,这案子悬而为决,施公便升迁调任,赵知州审阅案情,大为震怒,着在下追察,谁知一察,先是从几个私放倍贷牟取暴利的市井之徒口中得知,顾氏宗长令孙顾华英,竟买通此几市井,引诱族弟顾华曲借贷,再上门逼债,意图乃是侵吞顾华曲也即李娘子一房田产。”

他这番话告一段落,目光灼灼稍一四顾,便见不仅顾长荣,在座族老尽都变了颜色,尹寄余情知震慑有效,又才缓缓说道:“再一顺籐摸瓜,又教在下察明,原来那伙所谓强人,竟也是顾华英买通的闲汉,意图乃是毁损顾大姑娘清誉……在下便觉诧异了,顾氏宗家侵吞孀妇孤女家财既已得逞,何必赶尽杀绝,难道说,宗家与顾举人一房,竟有深仇大恨不成?遣人往古槐、槐林、汾滨几大村集一打听,才知无论农户抑或乡绅,竟都在议论顾氏宗家为攀附权贵,逼迫孀妇孤女之事。”

不比得顾老太太面对沈夫人的嚣张桀骜,顾长荣在尹寄余这连吏员都不能算的僚客面前,却是冷汗直淌失魂丧魄,申辩起来,可谓苍白无力:“这……实在是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尹寄余好心纠正顾宗长的用词不当,又道:“在下今日乃奉赵老爷差遣,专程处理这一旧案,好教顾公得知,虽说贵宗内务,赵老爷无权过问,然令孙却牵涉刑案,尤其强人入侵一桩,李娘子可是向官府举告过,仍未销案,即便令孙已然进学,却也免不得过堂问询。”

这一番告诫之下,族老都纷纷坐不住了。

要说来听闻赵知州的僚客召集问案时,他们也不存在多么焦虑担忧,那是因为虽说都明白赵知州的出身非同小可,然而可谓铁打的地霸流水的知府,相比之下,荣国公府更加不能得罪,更何况赵谦再是传奇,这传奇也已经成为了过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族老们并不认为宗长近郑公远赵府的决策有任何不对。

可赵知州倘若已经抓住了顾氏宗家的把柄,且铁了心要拿顾氏开刀,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顾氏一门,虽说祖上的确出过庶吉士,荣华一时,但随着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过去的荣耀其实已经不复存在,当然在古槐一个小村集,仍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却抵不住还有周边,槐林、汾滨等等村集的世族虎视眈眈。

一个汾州府,资源是有限的,各家各族为了争权夺利,从来就不少明争暗斗,一旦赵知州牵头,打压顾氏,那些世族必定会不遗余力落井下石。

世族想要继续荣耀,必须依靠子弟考取功名跻身仕途这条华山独道,顾华英现下乃生员,却因作奸犯科被革除,非但他自己终生无望仕进,也会让众多顾氏子弟遭受非议,要想进学,甚至中举,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如今不是团结一致对付赵知州的时候,族老们无不考虑应当如何止损。

便有那么一位,吹胡子瞪眼的指责起顾济宗来:“华英竟行为如此歹劣,你这父亲难辞其咎!”

紧跟着众位纷纷向尹寄余表示,他们不知情,坚决不知情,现下知情,必然会严惩不肖子弟,还望知州老爷网开一面,从轻处理,至少不要牵连其余顾氏子弟,居然把顾长荣这宗长晾在了一边儿无人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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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取而代之

尹寄余拈了拈他还不及留成美髯的三寸短须,很是受用顾氏族老的知情识趣。

但当然,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虽则说,一族的宗长,普遍是由嫡系宗子继承,然而连皇帝都有可能换人,宗长就能稳若泰山不可取代?这当然是不存在的,且他还打听过,顾氏各支对宗家,尤其是顾长荣这一代,可不那么服气,如今宗家出了岔子,且是不小的岔子,必定会引起各支的积怨暴发,顾长荣如果尚且执迷不悟,便会有人发难,盘算将他取而代之。

顾长荣还有郑秋撑腰?

呵呵,为着顾大姑娘那惊天动地的一撞墙,荣国公郑秋眼看就要被弹劾,再是如何自信,可好端端添这一桩麻烦,又怎不怨怪顾长荣办事不利?哪里还会为他的处境着想,拔刀相助?不落井下石都算宽容了。

顾长荣又会有什么选择呢?

尹寄余慢条斯理,给他一个选择:“这件事要说来,顾公及令郎,虽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但谁也不敢担保,子孙皆出芝兰而无糟糠之不肖,尤其顾公的令孙,还是因荣国公府郑三爷一再逼迫要胁,心浮气躁之余,才行为如此无道之事,今上仁慈,一再令嘱官员,治下莫以刑罚为主,而当教化为先,令孙若能悔改自新,赵老爷也不会不给予他机会,且顾大姑娘心里也清楚谁为祸首,曾请夫人,向赵老爷求情,只要族兄知错,莫再行为逼迫之事,如今李娘子已然仙逝,顾大姑娘也愿意申告销案,不再追究族兄的刑责,赵老爷再向朝廷上本,只是小惩大戒,说不定令孙,还能保住生员之籍。”

话虽如此,在座的人心里都亮堂,为这点子芝麻绿豆的小事,赵知州哪里会向朝廷上本,请示御批?只要宗家答应妥协,把责任推给郑三爷,赵知州再不会小题大作了。

双双目光都看牢了顾长荣,也不由得他再有犹豫了。

李氏旁观得尹寄余光靠一张嘴就能说服宗家及族老,险些没有喜极而泣,赶忙随着一缕清风便飘往内宅,冲着春归连连颔首,示意大事已成。

于是春归就越发乖巧了,只回应沈夫人琐琐碎碎的问询,再不讲宗家一点不是。

她很清楚,就算现在她不亮獠牙,顾老太太一会儿也能觉得像被生生咬下一块血肉般的痛怒。

又果然,当顾老太太得到消息,不仅要允许李氏归葬祖茔,甚至还认同春归在热孝期内,与赵知州的大公子大礼成婚后,险些没有一口气上不来堵得两腿一蹬撒手人寰,眼看着沈氏得意洋洋而去,春归在后头殷勤相送,她气得抓起桌案上的茶盏,愤愤往地上一掼,翻着白眼就倒下去。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

老太太傍晚时分才醒转,身边却没有丈夫嘘寒问暖,除了几个儿媳之外,倒还拥着一堆妾室,她越发气苦,打发了众人,只拉着刘氏愤愤发泄郁火。

要说顾老太太自从新嫁,就看不惯庶出的小叔顾长宁。

无奈她的翁爹,相比嫡长子顾长荣,更加看重庶子顾长宁,这和顾长宁的生母没有丝毫干系,都怪他本身天资聪颖,又一贯知道上进,不到十七便能考中秀才,还甚得当时的知州老爷嘉许,认作学生,要加以提携。

相比之下,老太太的丈夫顾长荣虽为宗子,当年却迟迟不能进学,前途晦暗,根本就不能和顾长宁相比。

可顾母不怪儿子不成器,却埋怨儿媳不贤惠,让顾老太太吃了一肚子冤枉气还没处说理。

好不容易盼到翁爹过世,婆母立马把顾长宁分出宗家另立门户,却在族老的主持下,让顾长宁一房分去了不少资财,老太太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

也好在对顾长宁青眼有加的那位知州老爷,竟然牵涉进考场作弊的案子里,被罢官流放,顾长宁受了牵连,到底没能考取功名。

然而顾老太太就是不能消火——因为顾长宁的仕途虽说无望,他的独子顾济沧竟然又是个天资聪颖的资质,顾长荣儿子虽多,但顾济宗、顾济望等等等等,没一个能顺顺利利的进学。

内宅妇人不用操心家族的外务,顾老太太却免不得把自己和妯娌相比,尤其是顾长宁的妻子杨氏!

那杨氏就是个病秧子,好容易才生下顾济沧,再无所出,论出身论生养,就算论容貌,顾老太太认为自己远远胜过杨氏,可杨氏却有顾长宁的体贴入微,到死的时候,双鬓不见白发,容颜不显憔悴,且杨氏过世不久,顾长宁也一命呜呼,族里的妇人,竟都羡慕杨氏幸遇良人,虽寿元不长,但一生不受凄苦,世间能有几人如她一样美满?

顾老太太再看自己,嫁的虽是宗家嫡子,顾长荣不但学业比不上顾长宁,连庶务都要落后一截,逐渐过得捉襟见肘左支右拙,她连吃个补品都要节俭犹豫,不到三十就操劳成了个黄脸婆,看着镜子里的一张脸自己都不顺眼儿。是她去求娘家父兄,出钱出力到处走关系,好容易才给顾长荣买了个官职,堪堪一任而已,也就赋了闲,她没享几天官太太的殊荣,就成了乡绅女眷,可顾长荣因为做了官,倒是连讨了二房、三房、四房,给她添了一堆庶子庶女!

什么?这样的比较没有意义?

很好,顾老太太还有仇怨要诉——顾长宁只有顾济沧一个独丁,却不想就这一个独丁竟被族老们视为荣光,后来就连顾长荣也起了念头,让她把娘家侄女说合给顾济沧为妻,说是凭顾济沧的才华,早晚会中举,说不定还能成就庶吉士,若亲上加亲,缓和关系,日后也能提携她的儿子济宗、济望。

老太太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丈夫,忍着不服答应下来,没想到顾长宁和杨氏却看不上她的娘家,坚持和舒氏联姻,又虽说舒家后来得了势,立马毁婚,但顾老太太这口气过了几十年硬是咽不下去。

顾济沧后来娶了李氏,老太太便因迁怒诸多刁难,但奈何李氏有顾济沧撑腰,她又不算李氏的正经婆婆,把她奈何不得,诅咒许久,终于,李氏的爹获了罪,一家子都被流放铁岭,李氏当时怀着身孕,忧急之下难产,好容易才挣扎着生下春归,就再也不能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