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113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虽说是从汾阳到京城的长途跋涉时,行程得空,春归又虚心向兰庭请教了不少关于相面的技巧,可眼下她确然还没能耐把气、骨、神、貌等等关窍融会贯通,把那妇人“瞻仰”了良久,也无法总结出她的心性品行来,堪堪能从她的着装、年岁推断出身份而已。

又果然便见兰庭礼见道:“二婶安。”

春归也忙忙的礼见,她把目光垂下来,却感觉到终于不再被二婶无视,但觉两道阴风从额头上冷嗖嗖的一刮,知道应是她早前肆无忌惮的打量触怒了这位,得,这下子嫌弃更深了。

又忙抬起人畜无害的笑脸,用明媚回应阴森——

此时此刻,相继从沈夫人及兰庭的口中,春归对太师府的人事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老太太赵母有嫡生的两子,老大赵江城是兰庭之父,老二赵洲城娶妻彭氏,其母为老太太的闺中好友。

面前这位,应当正是二夫人彭氏无疑了。

虽说二夫人只是婶母,春归只需礼敬着即可,用不着像对待婆母沈夫人一样的恭顺,但谁让家里的老祖宗在这么多儿媳中最最待见的就是彭氏呢,如今长媳沈夫人远在汾阳,家务是交给二婶负责经管,不管二婶怎么心存挑剔,春归主动示好总归是不错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初次见面,做为小辈哪能在长辈面前傲慢无礼。

奈何春归的笑脸虽然真诚,彭二婶的神色却仍然不见温和,反而倒像是被这笑脸给恶心住了,越发不待见她这位落魄世族庶支出身的孤女侄媳,热气蒸蒸的天气,脸面像是结了冰,就算是冲着兰庭说话都“滋滋”往外冒着寒气:“庭哥儿这会子才到家就来祖母院里拜安,是孝敬恭顺的心意,只老太太这段时日以来玉体欠安,早前午饭后服了汤药,现下正在休息,仍不忘交待若是庭哥儿到家,千万别让你在这儿候着,你这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也是辛苦,先回居院里收拾歇息,晚上在过来陪她老人家用饭就好。”

“祖母玉体不适?”兰庭问。

二夫人长长一声叹气,那冷冷的目光又再有意无意刮了春归一下:“可不是,自打收到庭哥儿从汾州写来的家书,虽说知道了大伯身体总算有了好转老太太直念‘阿弥陀佛’,但听说你的终身大事就这么仓促草率的决定,老太太怎不忧愁?自那日起就茶饭不思的,老太太倒也能够体谅嫂嫂担心大伯的安康,只痛心着让庭哥儿受了委屈。”

沈夫人为了说服兰庭在汾阳立时迎娶正守热孝的春归,也是处心积虑,打着为抱病不起的赵江城“冲喜”的幌子,硬说成是隆灵寺方丈指点的解厄之法,这套说辞当然也会原样向老太太交待,但老太太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兰庭求娶晋国公的嫡孙女为妻,被沈夫人来了一手釜底抽薪,使盘算落空,定然会怨懑不已,才是这场病的真正根源。

彭氏作为老太太最得力的儿媳,自然不会和沈夫人妯娌同心,她虽不好直接鄙斥嫂嫂的居心叵测,但把春归迁怒冷落却是必要,一方面是向老太太示好,另一方面也是深信兰庭被逼无奈低娶了个破落户出身的孤女,当然也会怨恨继母阴险狡诈,痛失了和晋国公府联姻的一桩良缘。

怎知兰庭却道:“既是如此,未知可曾请了高太医替祖母诊脉?高太医怎么说的?”

这是心病,高太医来了顶什么用?

彭氏哽了一哽,才想好如何措辞:“高太医虽说和咱们家是挚交,但如今毕竟担当着院使的要职,老太太也称身体虽说不适但并非多么危重的症候,不愿烦劳高太医专程前来问诊……”

她话未说完,兰庭又道:“好在阿庄也随我回了京城,我这就遣人唤他过来为祖母诊病。”

彭氏只觉心头烦躁,像生出几股浓烟在体内闷闷的熏呛,暗忖我们家这位大爷历来就有心机城府的人,怎么今日却偏生听不出我的言下之意了?老太太哪里有病痛,无非是想给顾氏一记当头棒喝,连带着把沈氏也给一个大耳刮子扳回一局。

她的脸色于是更加森寒:“庭哥儿也别忙着这些事,好歹还有我和两位弟妇在家劝慰宽抚着老太太静心休养,过了这些日子虽还不算完全康复倒也缓和不少,没有大碍了,你就听老太太的话,快些回居院休整一番待迟些再来拜问吧。”

兰庭像是松口气的模样:“父亲和夫人远在汾州,家里的事务多劳几位叔叔婶娘照应了,如此,庭便听从长辈的好意,只待晚膳时再来拜问祖母安康。”他先向二夫人礼辞,同时也示意春归跟着礼辞。

又说春归在边上虽说一言不发,但也听明白了二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先打发了兰庭回居院休整单留下她在这里等候拜问,原本做好了准备要站在太阳底下受些曝晒,再听一番耳提面命的告诫,以及夹枪带棒的奚落,生生受此一记下马威。没想到兰庭经过几句东拉西扯,这会儿子却示意她脚下抹油一同开溜,春归稍稍犹豫一下,决定接受兰庭的好意。

二夫人一见春归竟然当真有胆子开溜,心里那股子暗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庭哥儿院里自有曹妈妈同和柔服侍照应,一时也不需劳动顾娘子,倒是老太太跟前,顾娘子既为晚辈,才当恭侍敬奉以尽本份。”

春归暗叹一声,几乎没忍住讪讪摸一摸鼻梁的小动作,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只是下马威也就罢了,二夫人竟然把她称为“顾娘子”,俨然没当成侄媳妇看待,难不成这桩明媒正娶的姻缘在老太太这里还有变故不成?事情麻烦了呀,示好谄媚应当行不通了,指不定有场硬仗得扛。

春归已经低眉顺眼的准备接受教诲了,哪知兰庭却又挡在了她的跟前:“祖母和二婶既能体谅兰庭的奔波之累,又何必用礼法本份之说挑剔春归?祖母既在休息一时间不便打扰,庭与春归便先行沐浴更衣整理着装,再来恭侍敬奉以尽本份不迟。”

竟也如此强硬的表达出维护的意思,再次让春归呆若木鸡。

“庭哥儿?!”更加震惊的是二夫人,直到这时,她才正眼打量春归,唇角倒是带起了一点弧度,不过透出的却是冷诮尖刻:“是我有话要叮嘱顾娘子,毕竟顾娘子虽说是初来乍到,但太师府里的规矩还当明白领会。”

“就不劳二婶挂心了。”兰庭仍是寸步不让:“家里的人事规矩自有侄儿告知春归。”

春归:……

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番,便决定仍然紧随兰庭的步伐离开。

但她转身之时,见到渠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子里,一人一魂两双眼相会,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春归和渠出擦肩而过,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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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祖母慈祥

传说中阴灵禁忌阳明,但渠出却根本不惧烈日当头,反而二夫人这凡胎肉体抵挡不住秋老虎的威猛,目送着兰庭夫妇二人转身离开后,立即从树荫下避去了廊庑底,那里摆着一大盆冰,还有个婢女举着蕉扇忙不迭的扑风,但渠出眼看着这妇人明明阴冷着一张寒冰脸却头冒浓烟,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来了顾春归这么个祸害,太师府里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可有得闷气受了!

她就抄了手,飘过去窥听二夫人怎么冲心腹泄愤。

心腹照常是个陪房仆妇,和沈夫人身边的郭妈妈相差无几的年岁,男人姓潘名祥,这仆妇便被称为潘祥家的,早前主人家过招时她一声不吭,这会儿子倒苦口婆心:“要说来大爷娶了个破落门第的孤女,总比真听老夫人的话和晋国公府联姻要强,否则莫说将来的二奶奶要在大房面前低头,恐怕连夫人也需要陪着小心,长辈的反过来要敬着晚辈,夫人心里能不憋屈?再者如今大爷已经娶了妻,夫人岂不是得了机缘,只要说服了老夫人,二爷岂不有了和晋国公府联姻的可能?”

“你当晋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这样好求?别看老太太热心,倘若不是晋国公也看重兰庭哪里这样容易!说来也都是老太爷偏心,一样的嫡孙,偏偏就抬举兰庭不把兰台重视,可怜我的台哥儿好学上进一点不输兰庭,同样是不及冠岁就考进了国子监,却被堂兄的名气在上压着,才华得不到仕林的认可。”

“就算这桩姻缘不成,难不成二爷将来的岳家还比不上汾州顾氏?夫人何必给大奶奶脸色瞧呢,老奴看来大夫人这回和老夫人斗法固然胜了一局,对夫人却是有益无害的,老太爷毕竟不在了,只要二爷的岳家比大爷强势,还怕人脉上再输一头?二爷将来的前程必定比大爷更加顺利。”

二夫人叹道:“论来是你说的这道理,我大可不必和顾氏为难,但谁让老太太不待见她呢?你当老太太今日忽然称病让我过来侍疾是什么想法?不就是让我出头打压顾氏!再者那顾氏毕竟受沈氏摆布,虽说出身门第不堪,却有沈氏这么个靠山撑腰,眼看着兰庭今日这态度,竟像被她的姿色倾倒一意袒护,我不助着老太太,迟早被沈氏婆媳两个排挤得站不住脚,日后还怎么给台哥儿争取家族积蓄的人脉?!更不说一个破落门第出身的孤女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让我怎么吞得下这口窝囊气。”

潘祥家的便不急着言语了,似乎深思了一阵,才道:“没想大夫人看上去浅薄,这回的手段强硬不说,竟真能让大爷心悦诚服。老奴瞧着大奶奶虽说出身不堪,胜在容貌姿色当真是百里挑一,大爷到底年轻,只当大夫人是为他着想呢,看不透这背后的名堂算计。”

“新婚的夫妻,自然少不了一时之间的如胶似膝,但兰庭将来是要入仕的人,心思不会时时处处都放在内庭,且不说还有老太太……如今指不定根本不想承认顾氏这么个长孙媳!老太太要一时糊涂不顾礼规逼着兰庭休妻,损伤的也是兰庭的名声,他可再不要想高攀晋国公府的嫡孙女了!换一个普通门第的女子,既不能成为长房的助力,又听从老太太的摆布和沈氏内斗,对我们二房而言才是两全其美。”

这番对话虽然是在踌躇园里,但彭夫人到底避在廊庑下,身边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怕传到老太太的耳中,毫无防范地提起了一件旧事:“说来也奇怪,那时大伯还没能起复,沈氏已经察觉老太太想促成兰庭和晋国公府联姻,她是浅薄没有城府,正因如此才不愿眼睁睁看着朱氏的儿子得到晋国公这么一门强有力的助势,更不说董大姑娘还被皇后看中,也想让皇上赐婚给太孙……晋国公手握兵权,要是为太孙争取这么一门岳家,日后还怕储位不稳?别看沈氏是赵门长媳,谁让兰庭非她亲出呢?继母继子哪能当真同心?老太太才是兰庭的亲祖母,是惠妃的嫡亲姑母,要是兰庭娶了董大姑娘,皇后能不担心惠妃和十皇子最终得晋国公府的助势?”

潘祥家的也道:“确然怪异,老奴以为大夫人那时,应当会一力促成大爷和大夫人姐姐所嫁的陶家联姻,大夫人也确然有了动作,那一段陶家姨太太和芳姑娘可不常常来我们家串门儿?却突然就没了音讯,又不曾想大老爷起复却是外放,携同大夫人远去了汾州,都道老太太这回总算顺了心,只等着和晋国公府的联姻水到渠成了,谁也没想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大爷突然被召去了汾州,还娶了个,热孝期中的孤女。”

“沈氏若真在离京前促成外甥女嫁进来,虽说陶家门第比不上咱们,到底芳林也是官宦家的闺秀且父母双全,一个姨母是婆母一个姨母贵为皇后,老太太纵然心里埋怨面子上也总不好怠慢,就连我行事也不无顾忌,这下子可好,倒是让我省力了。”彭夫人冷笑道:“顾氏姿色虽好,眼下得了兰庭的袒护,但太师府是何等门第,容不得她一个小辈恃宠而骄!我今日就要让她知道何为尊卑贵贱,就连兰庭,别看有老太爷的遗嘱,也休想在尊长面前桀骜不驯。”

这番话把渠出听得直打呵欠,实在自从被玉阳真君择中,一段时间滞留汾州,对于沈夫人、兰庭等人她也算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这彭氏口口声声鄙夷沈夫人浅薄赵大爷轻狂,实则自己才是低估了对手傲慢无知,想来也是因为她身在京都远离汾州,不知顾氏宗家怎么折在了那位大奶奶的手上,更不提年纪轻轻的赵大爷怎么把施良行、胡端包括荣国公郑秋如何玩弄于股掌了。

轻敌等于作死,渠出深深以为将有场好戏可看了。

她不急着去找春归通风报讯,飘进室内看了一眼老太太江氏,见这位当真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未醒,渠出不由冷嗤一声:既生性惰懒,原该养尊处优与世无争,偏还贪婪愚昧,可惜赵太师赵诤威震朝堂的一人,因为父母之命摊上这么个妻子,要不是家里还有个靠得住的长孙赵兰庭,指不定堂堂太师府在赵诤去世后会被江氏弄得怎样乌烟瘴气!说来赵诤还是缺少了杀伐决断的情性,关键时候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但愿他的长孙赵兰庭真能青出于蓝吧,否则顾大奶奶日后堪忧啊,朱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在赵母鼾声大作中,渠出放空了思维权当休息,隐隐约约察觉耳边聒躁,把念力集中,才见赵母已经清醒,且正在听彭夫人添油加醋的一番说辞。

“不怪得老太太忧愁,大嫂给庭哥儿选的这个媳妇认真不知礼矩,妾身都已经那样说了,她还故作懵懂,要说唯一的优长,也就是生得一副好姿容,博得了庭哥儿的怜惜,仗着有庭哥儿维护,根本不把尊长礼法看在眼里,走前还冲妾身挑衅般的一笑,昂首挺胸。妾身当时也是被气着了,当着庭哥儿的面,口吻确然生硬了些,怕是会让庭哥儿误解,以为妾身是要为难顾氏,妾身被误解还好说,要是……就怕连累了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