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120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身着绿地宝相花比甲的仆妇,低低挽着

圆髻,发鬓已经斑白了,两边鼻翼下各有一条深刻的法令文。

春归认得她,昨天兰庭引荐过,是兰庭的乳母曹妈妈。

乳母虽有个“母”字,本质上还是下人,算不得正经的长辈,体面与否全看主人的态度,但在书香门第官宦世族这等讲究礼仪的人家,一般情况下对待大小主人的乳母都会维持几分敬重,尤其这位曹妈妈,还是兰庭生母朱夫人的陪房,春归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理论上比对待沈夫人身边的郭妈妈需要更加尊敬。

她连忙站起了身,笑着让座。

心里却不无狐疑,抬眼看了一看眼下当值的泰阿、柏下二婢:怎么曹妈妈进来,你们也不吭个声儿?

二婢很委屈的用四只红眼眶回应春归,倒像立时就要哭了。

春归稳了稳神,笑容可掬道:“看你们还不明白非都要我说出来么,快些给曹妈妈上茶。”

曹妈妈却连坐都不坐,更别说喝茶了,她板着脸孔显得格外严肃认真:“老奴不敢当大奶奶如此礼敬,只有一件份内之事,特来请询大奶奶许可。”

“妈妈请说。”春归仍然笑容可掬。

“斥居里大小事务上下仆婢,日后均从大奶奶安排差遣,虽说不急在这一时,可下人们应当正式拜见主母。”

春归此时仍然不放在心上,她已经听兰庭大略说过了,斥居里现下能进厅室的下人其实只有两位,一个就是管事曹妈妈,另一个是婢女和柔,其余的多半是干些院子里扫洒抑或跑腿使力的粗笨活计,不是特别打紧的人,而之所以斥院中的人手如此简单,一大原因是兰庭从前跟着赵太师住在外院的时光更多,赵家的家训又绝不允许子侄早早就和丫鬟婢女厮混,故而兰庭人在外院时身边服侍的人除了老婆子就是小厮长随。

两个名义上的贴身丫鬟,其中之一已经嫁了人,还剩一个和柔,据兰庭说是曹妈妈的干女儿,所以原本也帮手操管着内庭居院也就是斥园的大小事务。

既然曹妈妈提出了正式拜见,那就不妨正式拜见,无非就是给些赏钱罢了,春归很随和的答应下来。

但没想到众人齐集之后,那名唤和柔的婢女端着茶就冲春归膝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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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诽责缠身

春归今早才上了一圈儿的茶,怎么转过头自己就要喝敬茶了呢?这可不是仆婢拜见主母应有的规矩,要个个都上一盏茶,主母还不撑死?但她虽然觉得有些错谔,还是极快联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就刷的一下阴云密布了。

青萍是最先察觉春归情绪变化的人,当即上前接过了茶:“斟茶递水这等活计,怎么敢劳烦和柔姐姐?”

茶已经被端走摞在一旁,和柔却一直维持着低头举手的姿势。

春归:……

青萍:……

主仆二人在几乎认为这位“贴身婢女”是不是罹幻癔症的时候,曹妈妈又说话了:“这是上茶礼,请大奶奶笑纳。”

不伦不类的措辞透出显然威逼的意思,青萍的脸上也刷的一下阴云密布,但春归这回却没待她继续打岔了。

“上茶礼?曹妈妈的言下之意是,和柔乃大爷的妾室?”

除去晚辈给长辈上茶,那就是妻妾之间了,春归不耐烦在曹妈妈面前装糊涂,干脆开门见山。 而且她还十分认真的吩咐青萍:“那这茶就不是你能接下来的了,快让和柔举着。”

青萍:……

满堂的奴婢看着和柔僵硬的手掌间,一盏茶去而复还,除了宋妈妈母女三人之外,谁都不明白大奶奶的真正心思,只不过,宋妈妈和梅妒、菊羞在“明白”这个大前提下,心情又有不同就是了。

二婢:哈哈,大奶奶最抵触的可就是偏房小妾之流,深恶痛绝的就是左拥右抱的男人,居然就遇着了个赶着上茶礼的丫鬟?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大奶奶才不会顾及那些贤良恭顺的虚名呢,有得这一老一少的苦头吃。

一妈:坏了,曹妈妈为干女儿争名份,可正好触及大奶奶的逆鳞,谁让本家老爷和老太爷都抵触纳妾呢?也难怪大奶奶接受不了,只不过太师府可不是寻常门第,大爷迟早都会……如果现在奶奶连个婢女出身的贱妾都容不下,往大里说可就犯了妒悍的戒律!

而春归接下来的话果然没有要承认和柔这妾室的意思:“这一件事,我却是从未听大爷提起过呢,所以这盏茶我不能接了。”

只见和柔仍然纹丝不动,就像一块人形石像。

春归:……

这姑娘很有当贞洁牌坊的资质呀,可赵大爷那脾性……实在难以想象他会纳块牌坊回家当小妾。

可自然有人为了和柔义愤填膺。

“太师府是何等门第?家训怎能允许子孙未娶正妻先纳妾室?不过和柔却是经大夫人生前认可,终身侍奉大爷大奶奶的人,故而今日的进茶,大奶奶理当笑纳。”曹妈妈就是那个出头的人。

“既然是母亲的嘱咐,为何大爷只字未提?”春归仍然态度强硬。

“大奶奶这是怀疑老奴说谎?”

“是啊,难道我不能怀疑?”

曹妈妈猛的抬起头来,那目光有如看见了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这茶呢,今日我肯定是不能接了,看妈妈这

神色,想必就算我请了大爷回来对证,妈妈也难以自圆其说,所以也省得再烦扰大爷,毕竟,应试仕进才是重中之重。”春归微微笑道,努力模仿着赵大爷因为理所当然所以云淡风清的姿态。

她就算不能在太师府横行霸道,难道还要仰自家居院一介仆妇的鼻息?赵大爷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呢,要曹妈妈真敢继续威逼胡说八道,她怕什么,大不了把赵大爷请回来就是。

春归根本就不看曹妈妈姹紫嫣红分外变幻莫测的一张脸,下令道:“和柔下去吧,今后我屋里的事你不用插手,不过份例仍然比照着从前一文不减。”

和柔一动不动。

直到曹妈妈说:“和柔先拜辞吧。”

春归却当和柔刚刚一动,就发了脾气:“你现在想要拜辞,我却不许了!”

她拍案而起,忍着手疼,也要维持威风赫赫的架势,缓缓踱步到和柔面前,又只是居高临下的蹙眉道:“你虽是曹妈妈的干女儿,听她嘱咐行事是你做为女儿的恭顺,但你莫不是忘了你如今还是斥园的婢女?还有听令于主人这一本份。”

看上去呆呆笨笨颇有些鲁直的婢女和柔,不用抹脸就变身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娇娇怯怯的仰视一眼,又吓得往后一缩,抖着嘴唇仿佛不知应当怎么解释,眼睛里先含了湿红,分寸却合适的,那泪珠转悠悠的偏就不滴出来。

连春归都拿不准她是演技出色抑或性情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