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226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因为这关系到五郎的人生,身为人母,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她的孩子赢得更多的恣意,她不屑富贵权势,因为这些只能成为束缚五郎的枷锁,她放弃这些,只想让她的孩子赢得幸福快乐,十七年来,她竭尽所有给予五郎温情与随性,她眼看着她的孩子成为正直淡泊的人,所以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剥夺五郎的自由。

五郎能够一生安乐,这就是她作为母亲的愿望。

“娘娘,皇上及太后请娘娘入内。”

听见宫人的提醒,和嫔终于收回游离的思绪,她的步伐沉重,踩着那翠荫之下的一地枯黄,拾阶而上,迈槛入殿,行礼、问安、谢坐,和嫔机械一般完成此套过场,她一直低垂眉眼,直到需要她给予回应。

她才抬眸,看向太后,以及一旁的弘复帝。

她起身,膝跪在地:“母后恕妾身,不能听从懿旨。”

殿堂里一片沉寂,不仅弘复帝立即蹙紧了眉头,就连王

太后的神色也攸忽凝重,和嫔却不屈不挠地维持着跪姿,她没有着急陈述情由,但却用这样的姿态宣称着她的坚决。

“搴汀,你莫要任性。”是弘复帝在警告,但这警告里却带着叹息,没有多么的严厉,倒是太多的无奈和焦灼,他不知道和嫔为什么会事事违逆他的主张,更不知道和嫔为何变得越来越倔强,他其实很怀念曾经肯为他分忧解难荣辱与共的女子,那个坦率又通情达理的伴侣。母后说和嫔一直未变,但在他看来并不是这样,和嫔变了,她因过于自我,变得再不肯替他考虑,和嫔从前不是这样的,弘复帝脱口而出“搴汀”二字,这是和嫔的闺字,他甚至想要恳求面前的女子,真不能回到“搴汀”与“成棣”的时光了?

是的,成棣是他的表字,却似乎从来没有人用这二字称谓过他,只有搴汀,他特许她唤他的表字,她就胆敢这样称谓他。

但已经很久了很久了,从殿下到皇上,连搴汀也没有再称他的表字。

是因为姚氏么?那个他其实早已经忘记了容貌的女人?他听从搴汀的一切主张,将姚氏贬往役所,不曾给姚氏任何名份,公示六宫姚氏虽为三郎生母却罪不可恕,他不情愿却依然满足了搴汀的意愿,可为什么她还是变得疏离了,变得冷淡了,多少年来仍然在抱怨他的一时轻信。

就算他们有了五郎这个共同的骨肉,可依然无法回到当初。

“妾身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仍然是如此坚定的拒绝,冷肃的眉眼一如她的口吻。

“你,你一定要如此……”弘复帝似乎也极难对和嫔的言行注脚,他抬手撑着额头,长叹一声:“你就算仍旧对朕心存埋怨,可这件事实在不容你任性,朕已经决意,赐婚五郎迎娶晋国公府嫡女……”

“皇上,妾身怎敢对皇上心存埋怨?但妾身为五郎生母,实在不能眼见着……妾身此生唯一愿望,只盼五郎能得一生安乐而已,皇上就一定要把五郎置于险恶么?除非皇上赐死妾身,否则妾身决不从命。”

“这怎么是朕要把五郎置于险恶?”弘复帝拍案而起,终于是怒不可遏。

他其实不是个易躁易怒的脾性,但和嫔总能成功挑起他的怒气,他几乎想要把和嫔一把从地上拽起,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倔强任性,可残余的理智到底是让皇帝没有忘记是在慈宁宫,他不能当着太后的面如此失态,他一趟趟在和嫔面前徘徊,像辩解也像自言自语:“五郎虽未及冠,但二郎、三郎、四郎到他这般年纪时都已经娶了正妃,董氏女出身贵重品貌端方,为五郎王妃是上好的姻缘,这桩婚事就连母后也极赞同,你竟敢说,竟敢说朕是把五郎置于险恶?!你这就是在无理取闹!你是五郎的生母,竟于他终生大事上如此……搴汀,什么事朕都可以依着你顺着你,只有这件,淄王妃朕已择定为晋国公府嫡女……”

“圣意既决,妾身领死。”

弘复帝:!!!

“母后,和嫔她这是,和嫔她这是……儿子无能,还望母后能主持公允。”愤怒的弘复帝转身对王太后长揖。

王太后扶额:“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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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抗旨有理

除了如何处治姚氏事件,王太后其实已经二十年没有目睹过弘复帝与和嫔的吵架现场,寻常和嫔虽然常来慈宁宫,可也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这类事体,王太后之所以知道两人之间越更生份疏远,说起来还是经常听敬妃念叨,总希望太后能劝一劝和嫔,略改一改刚强好胜的性情,她的态度若能婉转柔和一些,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而今亲身体会了,王太后才信敬妃的话没有言过其实。

她指了指和嫔,确是教训的口吻:“皇上说你任性,这话还真没说错,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说清的?用得着张口就撂请死的狠话?我看你就是明知道皇上不会滥用生杀予夺大权,才敢这样的胡言乱语,还不快从地上起来,你看你把皇上气成了什么样?有你这样逼着皇上暴戾不仁滥杀无辜的么?”

和嫔对太后的训诫倒是心悦诚服,果然便没再继续膝跪着,垂着眉眼挨近太后跟前儿,就坐脚踏上,还握着拳头一下下擂着太后的膝盖讨好,居然颇有些撒娇的意态:“妾身眼见着皇上又犯糊涂,又想这件事关系到五郎一生的安好,如何不急,若这事儿真由母后作主,妾身就不必这样急躁了。”

皇帝刚刚直起腰身,一听这话又要犯急,太后连忙加重语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话是冲和嫔说的,眼睛却看向皇帝,弘复帝竟然也能在几乎气急败坏的情境下领会太后的意图,干咳两声到底没再争执。

太后这才恢复了平静的口吻,伸手拍一拍和嫔的肩:“皇后的确早早看中了明珠这孩子,想聘她为太孙妃,一来晋国公本就有些不情愿,再者太子妃也有别的主张,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更别说姻缘大事了,皇后也是已经看开了,知道太孙没有这福气,为五郎礼聘明珠的事儿,皇后确然认同的,不会再为这桩姻缘误解你们两母子。”

“娘娘,皇后即便没有异议,太孙会怎么想?太子妃会怎么想?还有高家、郑家、万家包括江家会怎么想?五郎若是与晋国公府联姻,无异于从此处在风口浪端,娘娘是明白的,五郎那孩子可从来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性,他就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不屑阴谋诡计也根本不懂得权谋之术,他哪里避得开这些明枪暗箭?”

王太后愣了愣,却不得不承认和嫔的担心不无道理,一下子竟然语塞。

弘复帝却是终于忍不住了:“你这话何意?这桩姻缘是朕所赐,有谁敢因此对五郎怀恨?什么高家、郑家、万家、江家?搴汀也太过杞人忧天了。”

“是妾身杞人忧天?分明是皇上蒙着眼睛不愿正视现实!自从太子病故,关于储位的争夺就从未停止!朱夫人为什么被逼自尽?也只有皇上才会相信完全源于万氏的野心!皇后看中的是明珠的品行吗?看中的无非是晋国公府的人脉声势!四姓人家都上赶着和晋国公府联姻,为何?高家是为固储,其余三家都是为了夺储!妾身与五郎只想安闲渡日,皇上何苦一定要让五郎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

“搴汀休得胡言乱语!”弘复帝两道眉毛几乎纠缠在一

起:“朕早已立太孙为一国储君,其余皇子虽为裕儿尊长却君臣有别,你怎敢,怎敢断定他们皆怀不臣之心?”

“这些话妾身的确不敢说也不应妄议,但如今关系五郎的安危,妾身乃五郎的生母,即便是抗旨,即便皇上要怪罪妾身毁谤皇子,妾身也绝不能眼看着五郎因为一桩姻缘葬送终生!妾身恳请皇上正视,为何除宋国公府之外,魏国公府、东江侯府、安陆侯府皆在盘算求娶明珠,就算明珠品貌的确出众,何至于导致几门贵戚展开角逐?宋国公府是穷途末路了,这也正是造成另几家击博挽裂的原因!他们从来就不甘心储位旁落,无论皇上意志是否坚定,都不能打消这些人的野心欲望,五郎是当真无心储位,妾身更加不愿让五郎卷进这场混战,妾身只能恳求皇上,不要让五郎成为众矢之的,妾身深知自己的儿子,他一贯与世无争,只想着安闲渡日,妾身只求五郎能与将来的妻子琴瑟和谐,余生安乐。”

弘复帝被和嫔这番话震惊得有如变身一座石雕,且是眉头纠缠成死结瞠目结舌的一座石雕。

重用晋国公是他的决定,是他重新赋予了晋国公统执禁军之权,他相信晋国公的赤胆忠心,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晋国公竟然会成为储位争夺的关键,他的确不愿正视他的子孙会因为权位掀起萧墙之夺,骨肉相残!

可真的没有察觉没有防范吗?

不,隐忧一直都在,只不过和嫔硬生生揭露了粉饰太平的一层,让那些险恶与狰狞大白天地之间。

何至于,何至于如此?

他不是不懂得储位争夺的残酷,相反他亲身经历过,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至今仍被囚禁凤阳高墙,是他下的御令,因为他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从来都不存一丁点的手足之情,如果他是落败的一方,能够肯定的是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弘复帝不是没想过处死彭妃、申妃之子,把弟弟们干脆利落斩草除根,但他做不到,就算他懂得这场战争的残忍,他仍然没有那样狠决的心肠处死自己的血亲手足。

他做不到像他的父亲一样,处死曾经的燕王,把燕王一系子孙尽数斩尽杀绝。

他不想成为父皇,不想成为一个残暴不仁的君主,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先祖创立的功业土崩瓦解,所以他立志改制,想以仁德治国,他想要振兴已经逐渐走向衰败的社稷,他对百姓怀以仁慈,更何况于他的家人亲朋?

最惧怕的事,无异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孙也骨肉相残。

所以他新登帝位,立即择定嫡长子为储,一来是坚守祖制礼规,以为如此就能平息纷争,再者他的谛儿,他的嫡长子也的确仁孝友悌。

可是没想到的是谛儿竟会病逝,在他之前就撒手人寰,裕儿是谛儿的唯一骨血,是他的嫡长孙,纵然年幼,他仍觉得应该立为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