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339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春归终于移动脚步,不再立在廊庑底下继续看北风卷得飞雪如絮,她掀开帘子回到避风的居室,炕床上早已换上了锦褥,脚踏上也搭了张银狐皮,厚桑纸糊的窗户使得屋子里光色苍黯,下昼时分已经有如黄昏。

风雪不侵暖室,但那如影随形的冷寒却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

早前随手搁在炕几上的银炭炉尚存余温,春归拿着歪靠在引枕上,她低垂着眉眼,便带着几分昏昏欲睡的懒疲,但她当然不是真有睡意,看也不看就知道渠出已然是跟着她进来。

“我让你去安陆侯府窥看,结果你告诉我安陆侯对待龚氏的态度确然蹊跷,其实就更证实了我心里的猜测,龚氏对于安陆侯而言,是六个子媳中唯一得他真正看重的人,那么龚氏何德何能?

朱夫人被弃,万贵妃紧跟着失势,看似沈皇后得利,那么沈皇后为了进一步交好太师府,荐举江氏女入宫并不奇诡,因为太师府门第清贵,几代以来从无女儿入宫为妃,所以沈皇后才打算着荐举提携太师府主母的本家,也就是安陆侯的嫡女,这也能算作委婉示好曲折笼络,但我疑惑的是,沈皇后真有这样做的必要否?”

春归已经从三夫人的口中知晓,沈夫人进门在前,江雨薇入宫在后,且那时弘复帝基本已经决定立太孙为储,沈皇后为何还要急着笼络太师府及其姻亲?因为未雨绸缪,早已料定太孙的储位会风雨飘摇?

那就太荒唐了。

要知道当年宋国公府高家尚且未被弘复帝疑厌,沈皇后何来那样的杞人忧天?

要若沈皇后真是这样求全的性情,当初也不会纵容太子妃骄狂跋扈且把控太孙与沈家离心,就更不会眼看着万氏虽然获斥遇贬,齐王及其母族还公然扩充羽翼威胁储位。

“最关键的是,老太爷早已疏离江家,甚至一度连内宅中馈都交给庶祖母掌理,沈皇后既然在太师府安插了耳目,不至于连这点事实都看不透,就算要继续笼络太师府,也不会选择举荐江氏女的方式。”

沈皇后这样做的结果是,让老太爷心生疑备,更加疏远姻亲安陆侯府不说,甚至在临终之前直接将家主之位交给了兰庭,因为老太爷心里明白,赵江城、赵洲城此二嫡子愚孝,且一直敬服

于安陆侯,倘若家主之位由赵江城继承,轩翥堂必被江琛玩弄于鼓掌。

除非沈皇后心机深沉到了料定老太爷会这样抉择的地步,故意离间赵江两家,可江琛的野心勃勃,必须通过嫡女入宫诞下龙子才能实现,沈皇后要真有这样的机心,还荐举江雨薇入宫岂非自相矛盾?

“所以我怀疑,沈皇后‘养虎为患’是逼于无奈,她有把柄掌握在安陆侯手里,但沈皇后能有什么把柄,导致她堂堂六宫之主被一介权势不复的勋贵威胁?朱夫人被弃,沈夫人出嫁,惠妃入宫乃相继发生,形成因果关系,更不说还有龚氏的‘得幸’,种种线索串联,让我得出了结论,在朱夫人被弃这一事件上,万氏、沈皇后、安陆侯乃蝉与螳螂,螳螂与黄雀的关联。”

春归说出这一番话,意志更是消沉:“我都能因为这些蛛丝马迹猜测出真相,大爷他何至于一直糊涂不明就里?我此时回想他当初那番话……他说沈夫人没有过错,但从来没有说过沈皇后清白无辜,且大爷对老太太虽然不存仇忾,但抱怨之情却也显然,老太太的话,任何主张,有哪一句哪一件为大爷真心遵从认同的?我猜,老太爷和大爷都已察明真相,不过朱夫人已经不能死而复生,所以他们祖孙二人选择了隐忍,因为这件事不仅是家仇,还牵涉着朝堂,关系到国运,老太爷临终之前,虽然看明了太孙难当大任,安陆侯更是野心勃勃,但应当并不希望迳勿一心复仇,所以迳勿虽然清楚真相,但他不能让沈皇后以命抵偿,更不能……责究嫡亲祖母的罪行。”

渠出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大奶奶就算瞒下这件实情,也不算昧着良心?既是如此,大奶奶何至于如此忧心?”

“我不是忧心。”春归的手指轻轻抚着银炭炉的镂花,闭上眼睛。

她是愤怒。

得知真相后,她总算明白了有那么两日,当提起朱夫人,涉及这桩旧事,兰庭为何失态。

他虽则少年老成,但到底是个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所以他会渴求亲长毫无保留发自天然的关爱,像他也会埋怨朱夫人曾经为了朱家子弟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他,他更会哀怨无论自己怎么做,似乎也没有办法得到朱夫人的关爱和认同,他甚至会羡慕兰台、兰阁,因为彭夫人无论如何,至少都是关爱两个亲生儿子的。

但他会怨恨生母的冷漠疏离么?

他不会,有时他会警醒自己对待兰心的态度,因为他认为在这些层面上,他也许和母亲极其相似,他翻来覆去的判断,兰心对他的误解,是否也如他对母亲的误解,母亲对他是否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最终曹妈妈的行为,终结了兰庭的一切幻想,他无奈又伤感的接受了一个事实。

被他唤作母亲的人,是当真,从来没有把他视同血肉相联的至亲。

但这样的事实,不能让兰庭吞咽杀母之仇,从他对于朱家、曹妈妈乃至和柔的态度,春归能够感察兰庭对于朱夫人无望而渴求的心态,他不是朱夫人最重视的人,但朱夫人确然是他唯一的母亲。

但是母亲却是死于祖母的暗算!

------------

第405章 “盟友”的心

朱夫人和老太太唯一的相同之处,大约就在于对娘家不问是非曲直的千依百顺,这大约也导致了婆媳两个之间其实互不相容,因为维护的利益和家门截然不同。

但对于兰庭而言,祖母和母亲都是他的血缘至亲,可以存在嫌隙,可以存在矛盾,无伤大雅的辩争抱怨甚至也算符合常态,因为这世间的婆媳,原本就是鲜少亲如母女的。

只是世间的婆媳,到了你死我活阴谋害杀的地步当然也极其鲜见。

诚然,根据赵太师的态度以及三夫人的说辞,再加上春归自己的判断,她并不认为老太太天生一副蛇蝎心肠,恶事做绝罪该万死,论心地的狠毒,恐怕远远不及彭夫人,总之老太太并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在过往的数十载岁月,手上没有染上他人的鲜血,身上也没有担负他人的性命。

如果没有安陆侯的指令,老太太纵管对嫡长媳朱夫人心存不满,也不会加以谤害将儿媳往死路上逼,她甚至根本没有预料朱夫人会自绝于本家门前,背上这么一条人命债。

然而忐忑不安也许存在,懊悔自责却是万万没有的。

否则老太太又怎能无怨无悔铁石心肠仍然为了江家谋利,完全不为自己的骨肉子孙考虑?若真有一丝愧疚之心,也断无可能仍想着操控摆布兰庭,默许龚氏串联惠妃,再次谋害她的嫡长孙媳了。

老太太不是罪魁,但她确然是害死朱夫人的帮凶。

当兰庭明了一切,该如何选择?

若是换身处境,春归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抉择。

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于祖父,因为赵太师至少是真正疼爱的兰庭的亲长,但无奈的是,赵太师自己也在面临艰难的抉择,忠于爱恨还是忠于君国,忠于一己还是忠于天下,赵太师选择了后者,也期望他寄予厚望的长孙能够做出同样的抉择。

兰庭要带领轩翥堂,包括信服于轩翥堂所有的门生故旧,带领这一群人奉助真正的明主,他的德行就必须公正无私摒除争议,他不能为母亲报仇血恨,让祖母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他更不能身为臣子而仇杀皇后、储君,必须放下的就是私仇,他才能不入歧途,才能尽忠于他择定的明主——六皇子周亲王。

这是心插利刃的艰难前行。

春归想起那一回,当和柔将计就计谤害娇枝,明了一切的赵大爷为何沉重忐忑,后来他告诉她,那一刻他无比惶恐着他的妻子,他饶幸才遇见了一个也许可以情投意合并肩进退的人,原来和那些他所厌恶的人并无区别,两眼只顾私利,罔顾一切是非,他惶恐顾春归也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任意践踏他人性命的女子,一个也字,说明他已经遭遇了太多的残忍。

毫无真情而利益至上的残忍。

实在说的话,春归那时感触归感触,却并不能完全体会兰庭内心的惶恐及期翼,直到如今她却终于有些明白了。

她遭遇的人心险恶,远远不及兰庭。

曾经的顾氏宗家并不是她的血缘至亲,所以她被算计被陷害,尽管愤恨却无悲怨,她报复起来也完全可以不用留情,她虽是个可怜的孤女,却有资格孤勇,没有那么多牵绊和顾虑,想着的无非是豁出自己一条性命而已。

父母虽然都不在了,但

她从父母那里收获的关爱和疼宠让她毕生难忘,直到这时她都庆幸她虽短暂,却无忧无虑完全可以“横行无忌”的童年时光,那时候的她从来不曾患得患失,所以当年她看所有人,包括顾老太太等等对她百般挑剔的尊长,都是宽容的,认为他们都是良善的,她的眼睛里看不见阴暗污秽,因为她的确一直生活在阳光明媚底下。

她的祖母去世得早,但幼年的春归对祖母仍然保有关深刻的印象。

病痛折磨之下,祖母甚至不舍得让她过早的了解生老病死,最后的告别是,“祖母即将要远行,就将去看好山好水,所以祖母才舍得下春丫头,春丫头也不要太过挂念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