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459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春归茫然地看向舷窗之外。

此时窗外已见晨光,青苍光色笼罩之下,远远的村落和山川一片静谧。

这一日当周王赁下的大船停靠在郊外一处渡口时,谢百久到底还是被驱逐离开,当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他方才终于吁出了一口长气,为自己竟然未受皮肉之苦切实的庆幸起来,他当然不知道兰庭是怎么说服了周王没有坚持把他杀而后快毁尸灭迹,他只是盲目相信魏国公的眼光,既然看中了赵兰庭为必须争取之人

,那么赵兰庭就必定具备过人之处,那么能够说服或者瞒骗周王就成为理所当然。

当谢百久在堤岸上走出百余步,才转身去看已然准备扬帆启行的大船。

正对上趴在栅杆上,莫问小道那双凶狠的眼睛。

谢百久打了一个冷颤,暗下决心以后必定要对这小道避之千里,这么个嗜杀的狂徒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于是谢百久在写给魏国公复命的书信里,自然便详细叙述了他此行的惊险遭遇,尤其强调莫问小道绝非善类,建议就算赵兰庭最终决定另投明主,为了魏国公日后平治天下、中兴盛世的大业考虑,亦应当先行斩除莫问这么个可能胡作非为影响时局的隐患。

其实谢百久已经完成他此下江南的使命,自然毫无必要仍在江南逗留,不过快马送信自然要比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赶返京城复命来得快捷,他深谙魏国公的性情规矩,是绝对不敢丝毫耽延慢怠报信一事的。

所以数日之后,坐阵京城的魏国公就收到了这封密书,当他看完之后不由哂笑:“谢百久好记性,用密语写信,难得他还能洋洋洒洒写成这一长篇,罗罗嗦嗦着把莫问小道重点描写,谢百久这文采,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我瞅着最近那个劳什子兰陵笑的连载话本,塑造的人物都不如谢百久笔下的莫问活灵活现。”

却把谢百久这封书信当即丢进了炭盆,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魏国公那番话是感慨给长子听,郑世子便提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父亲当真以为谢百久有那能耐说服赵兰庭与咱们联手?”

“这当然不能够。”郑秀拍了拍手,唤过一个婢女来捧着炭盆出去泼灰,他此时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方四面透空的凉亭,连亭顶都是白硫璃铺就,就算这时的魏国公府难免也有厂卫的暗探潜入,在此说话也可以防范耳目窥听。

所以他也不妨对儿子详细解释用意:“倘若赵兰庭当真还有一分拉拢的可能,自然当由我亲自出面,他年纪虽轻,却是京都太师府的家主,遣出谢百久哪够份量?赵兰庭可不是那等心志不坚见风使舵之徒,他既然择定了周王为主,那么势必不会三心二意,就算谢百久巧舌如簧,也无法游说赵兰庭另择谋主。”

“那么父亲可是利用谢百久,让丹阳道长能够成功取信周王?”郑世子小心翼翼问出。

若非谢百久这封书信里提到有一老道竟然持有欢好令,且郑世子也一早得知了丹阳子竟然与周王、兰庭同行,他其实也并不能够笃定自家父亲手中竟然还握有丹阳子这么一个大杀器,无非凭借着蛛丝马迹猜测父亲与丹阳子或许存在合作而已。

“丹阳子这回前往江南,且竟然与周王同行,着实也大出我的意料。”郑秀竟道:“你猜得不错,我与丹阳子的确有些交道,不过他可不是受控于我的凡夫俗子,我交给他欢好令正是丹阳子提出的交换条件,他助我废皇长孙储位,我便应当提供给他帮助,然而丹阳子究竟是何居心有何目的,我也着实拿不准。”

郑世子:!!!

那他也着实想不透父亲这番操作有什么收获了。

“离间。”郑秀却抛出了简简单单的二字。

“这要怎么离间?赵兰庭显然不会瞒着周王谢百久那番供辞,而谢百久能够全身而退,说明周王对于赵兰庭正是信任不疑。”郑世子只觉自己的一头雾水都能晃得咣当作响了。

郑秀却胸有成竹勾起嘴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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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临安境内

茶桌上的一壶碧螺春正泡出清香四溢,郑秀执壶酙出两盏来,这是贡茶,乃春季采撷最为鲜嫩的茶叶炒制而成,自然与市面上常见亦取“碧螺春”为名的茶叶差异显著,冲泡后在杯中着实是白云翻滚清香袭人,而弘复帝今年仍然不忘将此等上佳的春茶赏赐给魏国公府,当得赏赐时,郑世子也着实觉得如释重负。

他想虽然说父亲已经几乎挑明了佐助八皇子,看上去有违帝心,不过今上到底不曾因此怪责冷落,魏国公府仍然圣宠不衰。

“离间之计看似拙劣,不过拙劣有拙劣的好处,那便是让周王和赵兰庭放松警惕。赵兰庭才干出众,性情行事也确然比同龄人沉稳许多,皇上视其为栋梁之才甚至赞其乃青胜于蓝并非高看,但赵兰庭到底还是个未至及冠的少年,他难免低估人性之恶,过于看重情义二字了。”

郑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梭天青瓷盏,笑意更深:“周王此时必须倚仗赵兰庭助他得储,自然不会因为此等拙劣计策便与臂助离心,可一旦有他位居储君的一日,就好比一个竭尽所能终于登上高峰的人,身在山脚下当然不怕失足,则当位于顶端,万一失足可就得跌下悬崖峭壁粉身碎骨,那时周王必定便会多疑,我而今的拙劣之计就能收获奇效了。”

当爹的极其自信,郑世子却仍有保留,不过当然不敢反驳,唯有颔首认同。

“当然,我这离间之计并不会如此简单,谢百久的使命已经达成,接下来还需环环相扣。”魏国公倒也看出儿子的敷衍,便没了兴致继续深谈,他只用这话作为终结,倒是专心致志的品味起贡茶的鲜美。

能喝到佳茗珍贡的好日子已是不多了,且品且珍惜。

见这边凉亭里俨然已经结束商谈,在墙根处徘徊已久的一个婢女方才捧着个镂雕漆盒走了近前,郑世子当看清婢女的眉眼便忍不住紧蹙了眉头,当听闻婢女说道是奉永嘉公主之令特意将皇上赏赐的

贡茶孝敬翁爹时,郑世子的神色间竟然流露出厌恶的意味来。

郑秀却笑着与那婢女寒喧几句,打发了她离开,眸光往儿子脸上一转,笑意一分不曾减褪:“这般深恶痛绝做什么?你是七尺男儿,若然在意女子情意,就该努力争取,若然不再在意,你院里的侍妾姬侧也为数不少,又何必计较永嘉如何?”

一听这话,郑世子的眉宇间竟然流露出几分怒意来,但当他迎视着父亲似乎毫不介怀的目光,忽而又把那突然聚集的煞气硬是驱散,喉咙处狠狠一咽。

“男欢女爱,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你啊,又非儒生,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迂腐的想法。”郑秀喝了一口盏中香茗,眼角微微眯起:“人生在世,谁和谁都无非过客而已,受那么多条条框框拘束岂不是自寻难过?成败生死都当淡然处之,重要是这短短数十载的经历过程,我知道这些话你必定是听不入耳的,我也随得你去吧,我是你父亲,却从未想过左右你的想法,我也不在意你是否孝敬。”

郑秀放下茶盏:“你便是仇视厌恨我,我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看着长子近乎惊恐的膝跪下去,满面涨红却无法说出一字来,郑秀这才蹙起了眉头,似乎彻底没了兴致品茗,他起身,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便抱着那镂雕漆盒扬长而去。

而经过这数日的时长,周王一行也已经抵达杭州。

但他们并没有先在杭州城中盘桓,而是取道前往临安县,原因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临安县令唐李杜,据察乃是袁箕党徒,且这人出身世家与不少大族皆有姻联,是兰庭罗列出来需要密切关注的官员之一,所以临安县便成了私访首要重地。

既是私访,周王当然不会堂而皇之亮明身份直取临安县衙,他们一行当把租赁的大船停靠在县渡之后,就效仿那些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往临安所辖的浮玉山逛悠了。

这浮玉山自是历史悠久,存有不少名胜

古迹,相传不仅道教大宗张道陵曾经在此修炼多年,遗有“张公舍”,梁代的昭明太子萧统也曾隐居在此,还有唐代李白、宋代苏轼、元蒙张羽等等文人墨客也都在浮玉山上留下文墨笔书,赞颂此间的瀑布奇峰、森谷云海,总之浮玉山一带,无论是儒生仕林,抑或是僧道方士,居留游玩都不会引人称奇。

是的,这回私访,连丹阳子一行道人都紧随跟从,纵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和周王一行其实分作两拨。

浮玉山下有一条镇集,还分布着不少村落,但镇集上客栈却是零星,且着实设施简朴,周王便是怀揣重金也无法寻得中意的宿处,所以他们到底还是寻了户乡绅人家寄居。

此户乡绅姓葛,家主曾经担任过婺源县令,而今已是年过六旬,家中子侄虽有考取举人功名,但均还不曾入仕,不过家主葛泗甚喜交游,且乐善好施,在临安县的声望极好,一看周王、兰庭包括那寡言少语的“顾郎君”虽然年少,但个个举止风雅气度不凡,哪里会拒绝投宿借居的请求,简直将此一行人视作了贵客,赶忙清扫出客院借其安置,就连对于周王声称路遇的行伴,也即是丹阳子以及众多道徒,葛公也丝毫不敢怠慢。

在葛公及其家中子孙热情款待下,周王一行自然不需急着遍逛浮玉山,三人同行倒仿佛被桐溪集的风光民俗吸引,茶饭之余先在田原村庄四处闲逛起来。

又因春归拿定主意密切关注周王,自然一改前些日的疏远冷淡,周王也只以为春归终于改变了对他的成见,莫名雀跃,阴阳怪气的言行再也没有显现,三人行顿时显得格外和睦。

而这一日三人行在桐溪之畔名为桃源的村庄转悠时,春归不期然便撞见了一双目光,虽然她立时就调转视线,但俨然已经引起了那双目光的拥有者惊诧不已的关注。

所以这晚上,春归目睹一个妙龄女子忽然出现在她的床边时,一点都不觉奇怪只不过长长一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