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48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从三奶奶口中,春归套问出负责送达者一般都是固定的人,比如郑氏的一日三餐,就是何妈妈亲自送达,虽然是跑腿的活计,却有机会在郑氏跟前露面儿,时不时的得些赏赐,所以这也算是一项美差。

春归悄悄问白氏,可知是何人提送饭菜予她,白氏很迷惘:“原本是个熟脸儿,可自从我被禁足,送餐就换了个仆妇,我那时心情郁烦,也没问她怎么称呼,只记得和詹氏一般儿的年纪,白净的脸面,看上去有几分瑟缩,不够大方,或许是太普通的缘故,我虽然掌家了好些年,对这仆妇竟没有一点印象,不过因为内厨的人,没有三年资历是选不进去的,那仆妇应当不会是新近买入。”

兼且白氏还来内厨巡视一圈儿,反馈是确然没见幽禁期间给她送饭的仆妇,春归就越发怀疑这个不知去向的人,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借口询问,也只好摁捺疑惑仍与三奶奶周旋,奈何无论怎么拐弯抹角,也沾不上内厨人事变动的边,春归无计可施,几乎打算要向兰庭求助的时候,不想这日却忽然有了转机。

这天三奶奶本也相陪着春归,还说好她也要下厨,和客人小小较量一下厨艺取乐,也不知郑氏有什么事,临时唤了三奶奶过去,把春归留在了内厨,身边跟着的是何妈妈打下手,烹制好一道翡翠虾仁,刚在后院的廊庑底下摆好桌子,春归盛情邀请着何妈妈也试试她的手艺,原本还打算着趁三奶奶不在场,想法子套几句话。

就见后院的角门,一个仆妇低头耷脑地蹭进来,白净的脸面,适中的个头,春归心中便是一动,奈何白氏现下并不在左右,没法子确定仆妇是不是她们一直在找的人。

又听一个仆妇亮起嗓门:“孙家的总算露脸了。”便一转身,把詹氏喊来了后院。

春归看向詹氏,见她原本就爱拉长的一张脸,这时更添几分不悦,挤着眉头,斜眼冷睨,蹬蹬地走近几步,和那低头耷脑的仆妇相比,俨然不可一世,先是冷哼一声,紧跟着就是喝斥:“看你这样子,又哪里是病症缠身的情状,无非就是偷懒不想干活,才用称病当作的借口,否则怎么我一让人传话,告知若你真病得起不了身,干脆就报了缺让旁人替了你在内厨的值务,你就立即药到病除?孙家的,莫说我没有提醒你,主家虽说宽仁,咱们这些下人也当有自知之明,既受主家恩养,就必需尽忠尽劳,没有养尊处优的命,就不要无病呻吟。”

一番话把那仆妇教训得越发抬不起头,脖子又往下颓垂着,从春归的角度,是完全看不见她的神色了。

詹氏摆了一出威风,倒也没有再不依不饶,正好有另一个仆妇,一手提着一摞三层的食盒过来,詹氏便把她唤住,让把食盒交给孙家的:“原是你的活计,已经让旁人代劳了几天,你既然没病,又来领了差使,赶紧把膳食送去外院吧,这是给莫问道长的,道长本就有些挑剔,要是误了时,都是你的过错。”

春归正想:那莫问小道,还真会摆神棍的架子,他也算挑剔?自从逍遥仙长一去云游,莫问小道过的就是三餐不继四处打秋风的生活,真有脸摆谱!

却忽然见唯唯诺诺垂头丧气那孙家的,像是被蝎子蛰了脚,整个人终于振作了,脖子猛一下抬起来,脸上笼罩着说不出的惊恐,她后退着,慌乱地摆着手,口不择言:“不不不,你虽然恨我,也不要这么害我,怎么打压我都行,长久以来我都是没有怨言的,怎么还能让我当这差事呢?你就放过我,饶我一条性命罢。”

“这是什么话!”詹氏显然气结,两道锋利的眉毛都几乎直立起来,看着就要狠狠的教训孙家的一番。

春归又见原本只作旁观的何妈妈,这会子却连忙赶去救火,先是拉着詹氏劝道:“看孙家的这样儿,确然病得头脑发昏呢,但道长那边的饮食,可万万不能耽误了,还是先让旁人走这一趟吧。”又把孙家的拉开:“你跟我过来,有什么难处,好生的告诉我,可不要再说那些疯话,詹娘子何曾为难过你?她也是职责所在罢了。”

詹氏虽是内厨的管事,却也还知道顾着何妈妈的几分颜面,谁让眼下管家的是三太太呢?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暂时,又就算暂时,也不知“暂时”又能延续多久,再说三太太将来交了权,到底还是主人一层,要收拾个把仆妪,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妈妈的女儿在三太太屋子里当差,何妈妈就能在内厨站稳,谁也不敢不礼敬。

这场争端就在何妈妈的转圜下平息了,但春归当然不会就这样抛之脑后,奈何她虽还能看见何妈妈和孙家的在院子一角窃窃私语,一个温言劝解一个淌眼抹泪,心中无限好奇,却不能堂而皇之去听墙角,可恨现下渠出、白氏都不在身边儿,无法支使她们去窥听。

幸好在这时候,三奶奶却又出现了,人还远,就是一脸的笑,坐下便同春归交待:“是四叔来的信,说四弟妇有了身孕,阿娘不放心,和我商量着挑个稳妥的乳母,送去江浙供四叔夫妻两个差遣,为这事,却把娘子怠慢了。”

春归原本就不在意,此时也只道无妨,刻意把刚才那件争端说给三奶奶听:“从前我看着詹妈妈,虽觉得她面相不是那么和善,行事颇为雷厉风行,却也不像是个凶悍的人,没想到,那个孙家的,竟对詹妈妈这样敬畏,都能说得上是惊惧了。”

“孙家的?”三奶奶蹙着眉:“我听也没听过她是什么人物,不过詹氏我是晓得的,她可是老爷的亲信,她家男人,从前就跟着老爷渡过海,如今在外头任着掌柜,詹氏是有些严厉,却并不像无端端为难旁人的人。”

春归又道:“姐姐是没见刚才那仆妇的情状,一说要送午饭给莫问道长,就像要让她送死的模样,脸都青了,也确然说让詹妈妈放她一条活路呢。”

在春归的渲染下,三奶奶对孙家的也好奇起来,待见了何妈妈,便问她:“那孙家的是什么人,和詹氏又有什么过结?”

“孙家的是七、八年前买入的仆妇,那时她就守着寡,听说男人还是个秀才,也没考上举人,一病死了,孙家的虽然有个儿子,但夫家贫寒,娘家也没有依靠,男人死后越发没了指望,生的儿子也是多病多灾,她公婆一狠心,就把她卖给了牙行。”

三奶奶嗤笑道:“瞧瞧吧,别以为嫁给读书人就好,像这样的穷秀才,自己窝囊也就罢了,父母家人都是丧尽天良,居然把儿媳卖作仆婢,这也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不是这样,奴婢知道孙家的身世后,对她就很同情,寻常也愿意照济她。”何妈妈长叹一声,圆润的面颊上,果然也表现出怜惜的神情,又说道:“孙家的本是个寡妇,模样看上去也不算出众,只是性情好,柔柔弱弱的,许是这样,就让孙槐给看中了,求了主家允可,两个就结成了夫妻。”

三奶奶“哦”了一声,不待问,就对春归解释:“这孙槐我倒知道,原本也是我家的仆从,和詹氏的男人很是交好。”又问何妈妈:“我怎么记得孙槐前两年就死了?”

“死了有四、五年了!”何妈妈纠正,接下来就把詹氏和孙家的之间过结,详详细细叙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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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人心莫测

在春归听来,詹氏和孙家的两人之间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深仇大恨,一来是孙槐的前妻和詹氏极为交好,虽说病逝了,留下一双年幼的子女,孙槐必定会再续弦,詹氏也没有立场干涉孙槐再娶,然而难免会把续弦和好友比较,詹氏认为续弦是个寡妇,有命硬剋夫的嫌疑,心里就不看好这一桩姻缘,没想到孙槐再娶不久,真就暴病身故了,詹氏就更认定了孙家的是不祥之人。

再者詹氏是个爽利的人,孙家的却柔柔弱弱拖泥带水,两人性情本就不合,詹氏就很看不上孙家的许多行事,尤其是孙槐的遗孤,其中的女孩一回受凉发热,人都烧得迷迷糊糊不清醒了,孙家的却不敢上报主家想办法请医,闷不吭声,一边哭着一边用凉水给女孩擦拭身体试图降热,要不是詹氏及时发现,指不定那女孩就这么病死了,詹氏就更加埋怨孙家的,干脆把好友的一双子女认养在自己膝下。

仆妇之中,也不乏长着势利的眼睛,内厨这些人眼见着詹氏不喜孙家的,好些的只是和孙家的渐渐疏远,更恶劣的就是落井下石。

故而内厨里相对而言最没好处的差事,就都落在了孙家的身上。

春归听后便想:从前是白氏理家,负责往白氏一处配送饮食的差事自然被人争先恐后,也只有白氏受了惩戒失势,这项差事再没有了从前的好处,才会推脱到孙家的身上。

她几乎已经确定孙家的就是白氏死前负责送餐的人,就问何妈妈:“我看那仆妇的情状,似乎格外惧怕莫问道长,这又是什么缘故?”

何妈妈却忽然嗫嚅起来,分明是知情却顾忌着春归是外人,不好开口的模样。

三奶奶因春归那话本就问得很有针对性,隐隐的也猜到了一点端倪,把眉梢一挑,迫不及待般开口:“顾娘子也不是外人,妈妈把实情直说就是。”

这虽然合了春归的意,但她依然觉得哭笑不得:我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再看何妈妈,这下子再无半点犹豫,口吻里的兴奋之情竟也隐藏不住了:“原本顾娘子不问,奴婢也想着禀报太太和奶奶的,这件事可真了不得!”

见三奶奶和春归俱是聚精会神的模样,何妈妈自然也不敢狠吊胃口,继续说道:“奴婢早前宽慰孙家的,原也没想太多,以为她是真得了病,情绪才会这样激动,哪知孙家的却悄悄告诉奴婢,原来她是惧怕着被莫问道长看穿,她就是那个害死三太太的人!”

“这是什么话?!”三奶奶心中隐隐的猜测得到证实,但仍然觉得震惊。

“孙家的说,那时三太太被困禁在居院,是她依时送去饭食,詹娘子也叮嘱过她,说是太太的交待,不能因为三太太被老爷责罚,就敢怠慢。那日,孙家的送餐途中,遇见了太太屋里的凝思姑娘,说是得了太太的嘱咐,特意来察看内厨有没有克扣三太太的饮食,揭起食盒一看,挑出一碟杏仁酥来,说三太太一贯就不喜杏仁,让孙家的去换另一种糕点,孙家的就又走了一趟内厨,换了马蹄糕,凝思姑娘这才满意,孙家的把饮食送给了三太太,正是那一天,就听说三太太服毒自尽。”

“原本呢,孙家的也没多想,直到莫问道长登门,开坛设法,家里流传开来,都说三太太不是自尽,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孙家的就心慌不已,想到那天,她回内厨换马蹄糕时,凝思姑娘主动提出把食盒饭菜留下,由她看管,省得孙家的再提着往返,孙家的就怀疑凝思姑娘就是趁那时机,在饭菜里投了毒,而饭菜是她给三太太送去的,岂不也是帮凶?她是害怕被莫问道长看穿,才不敢接近。”

“果然是那凝思!”三奶奶眼睛几乎没有瞪圆了,但神色却并不含恼怒:“要三太太真是被人毒杀,凶手再也没有其余的人,凝思先是污陷三太太,导致三太太被老爷惩诫,紧跟着支开孙家的,在三太太饮食中投毒,造成三太太是畏罪服毒的假象,可这凝思,不过区区婢女而已,哪里来的胆大包天,竟然敢做害人性命的恶事。”

她是把眼睛直瞪着何妈妈,想要听见何妈妈顺理成章的推理,奈何何妈妈纵然有心讨好二太太,却也不敢妄议大太太的是非,只道:“所以奴婢看来,定是那孙家的要么杞人忧天胡乱猜测,要么就是克意污陷凝思姑娘,说不得是她在三太太饮食里投了毒呢。”

这答案自然不让三奶奶满意,也让春归无比的寒心。

是以这日下昼,兰庭回到客院,就见春归闷闷不乐呆坐在廊庑底,他不由疑惑道:“连我都听说了风传,整个王家,多少仆妇都在议论是周氏毒害了白氏,我猜着辉辉这边应当有所进展才对,可看你这神色,似乎又不像有了进展?”

春归强打起精神:“也不是没有进展。”

便把孙家的这一段如实叙述,也坦言了自己郁郁不乐的原因:“我度何氏的面相,又看她惯常的行事,相信了她是个与人为善的和气人,她说她对孙家的心怀同情,时常照济,我听着孙家的连这机密都敢告诉何氏,也不怀疑何氏的话。要说来,事涉人命,何氏不敢替孙家的隐瞒,报知主家也是情理之中,且孙家的虽说牵涉其中,但她并没有谋害他人的意图,只是被凶手利用而不自知,王久贵不是个恶毒的主家,想来不会迁怒孙家的。”

春归说着就蹙了眉头:“却没想到,何氏为了自己不被牵连,竟然咬定孙家的陷害,甚至就是真凶,根本不想她这样做,极大可能把孙家的置之死地,亏孙家的这样信任她,哪里想到何氏竟然如此伪善。”

春归不信何氏竟然看不出孙家的确为无辜,也根本没有胆量污赖凝思,更不要说毒害人命,何氏要想置身事外,根本无需陷害孙家的,只要把耳闻之事,如实上报给王久贵即可。

但她一边想要讨好郑氏,一边又不愿得罪周氏,为了这些微的利益好处,就敢把一个无辜的,甚至真心信任她的人陷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