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59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兰庭曲起手指,用指尖在身边的香樟镂雕如意纹栏的圆角方几上轻轻两敲,王三郎立即会意,带着几分狐疑地询问:“太太当真无事?怎么早前我看兄长,情形确然不好!”

王久贵神色凝重,瞪视凝思的目光如喷怒焰:“我与宋舍人,都不料这贱婢意欲加害的人竟是大郎,一时大意,倒教她得了手!”

“确然是晚辈疏忽了。”兰庭也是满面愧疚。

“罢了,宋舍人这番审问下,老朽再无疑虑,真凶必定就是凝思这贱婢,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然则对于此等蛇蝎心肠的奴婢,老朽再是怎么宽仁,也容不得她这杀子之仇,定是必须严惩!”王久贵像是有了决断,下令要把那丸毒药,当着众人的面强迫凝思服下,说这样也算凝思自取其咎。

郑氏和三奶奶,寻常都不曾见过王久贵如此震怒,她们两个虽说嘴巴厉害,心肠也算不上柔软,却不曾见过活活一条人命死在眼前的场景,俱都吓得白了脸,往后缩了一缩。

而珍姨娘,这时又像回过神来,也是一副心中惧怕,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爷难道是想私下处死奴婢?”凝思并没有放弃生机,她仍旧挺直着脊梁:“就算是养生丸里掺毒,也不能证死是奴婢替换,老爷就不怕万一害死无辜,又会遭到因果孽报?奴婢为证清白,不怕被扭送公堂,奴婢相信官府的青天老爷,会还无辜之人清白。”

“王翁,晚辈也不赞成王翁私刑处死凝思。”兰庭也道:“事涉命案,确然应当报知官府审决。”

“可这事,涉及家丑……”王久贵这番是真犹豫了,他没有想到兰庭竟然会附和凝思,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呀?

“这件案子,可不仅仅涉及王翁的家丑。”兰庭也很坚决:“王翁可知,晚辈已经察明,福康堂那位被收买的药工,两月之前回家途中,竟遇刺身亡,虽身上钱财被一抢而空,但晚辈相信这也是假象。”

他看向凝思:“到这地步,姑娘难道尚存饶幸?你们先是打听得那药工有嗜赌的恶习,下了圈套,害他欠下赌债,再用重金收买,事后也怕药工泄露机密,把他杀人灭口,不过姑娘应该没有想到,那药工也有防范,将被人收买,在备制王家所购养生丸中掺毒的事暗中告诉了他的一位亲友。”

郑氏又再听出不对来:“凝思不过是个婢女,哪来的手段又是重金买通药工,又是杀人灭口的?”

“王翁家中这件命案,凶犯决非凝思一人,首先,是谁假扮三郎君与凝思密谋尚未察明,仍有隐患,且二太太之言,晚辈以为大有道理,光靠凝思,怎么可能在闹市之上,且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灭口?!晚辈又有疑惑未解,凝思与大太太、王世兄母子二人,并无深仇大恨,无非是因利杀人,那么究竟是谁许以利益收买她,晚辈怀疑,主谋正是三郎君,故而建议王翁,当把凝思及令郎,送往府衙受审。”

郑氏起初倒还听得津津有味,信服不已,不防兰庭的话锋一转,竟然又把她的儿子牵涉其中,立时就像被针扎了脚,跳起来质疑:“三郎巳初时,可是和老爷在一处,宋小郎自己证实了这一点,怎么又再血口喷人了?”

王三这会儿也不能保持淡定了:“宋小郎,你可不能够胡乱攀咬。”

“王世兄中毒,只有三郎君才是最大的获益者,所以就算三郎君并非巳初和凝思密商之人,也难逃嫌疑。”

王三也是直跳起来:“父亲,您可不能听信宋小郎的猜测之说呀,把这贱婢送去衙门儿子赞成,可这件事,是真和儿子没有丝毫干系呀。”

王久贵也道:“宋舍人虽是好心,但这一件事,实在不宜声张。”

他心知肚明,周氏和王平安都是毫发无损,且这件事也和三儿子没有多大干系,完全可以私下处治了凝思,告慰白氏泉下之灵即可,大无必要闹生官非。

“王翁已经不能隐瞒了。”兰庭干脆开诚布公:“晚辈惭愧,对王翁说了诳语,晚辈并非姓宋,且也不是远自金陵而来,晚辈姓赵,字迳勿,家父正是汾州知州。”

王久贵:!!!

这是怎么说,明明是逍遥仙长的信徒,莫问道长引荐来察实白氏死因的少年,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知州的公子?

王老爷的脑子里像是忽然被人泼了一桶浆糊,粘粘乎乎不能运转了。

他又听见,一阵刺耳的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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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凶犯自裁

原本膝跪在地的凝思,竟直立于厅堂,像是目睹了一场让人捧腹的闹剧,笑得花枝乱颤,把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时,她才歇了那有若鸹鸣的笑声,平平无奇的眉眼,此刻却像描绘出两分风情,相比早前的能言善辩,眼下更比过去有如判若两人。

一络散发,垂落鬓角,她尚有所觉察,随意别在耳后,又再冷笑一声:“你们过去看我,都像木讷的情性吧,暗中笑我呆笨的,明面讥我愚忠的,洋洋自得,又怎料自己才是浅薄的人,都白瞎了一双眼睛。”

凝思边说,一边缓缓地踱步,先是靠近兰庭,半探着身:“宋舍人,哦不,现下该唤你赵舍人了,你呢,也真有几分本事,要不是你,任凭王家请的多少庸医,可都诊不出周氏的病症,不是旧疾而为中毒。”

她又移了两步,面向王久贵:“老爷是不是现在仍存疑惑,心说大太太对我这么好,我为何就恩将仇报了?”

退后两步,挑起眉梢,稍稍地把脖子一歪:“我早就不耐烦大太太的为人,就没见过她这样蠢笨怯弱的主母,口口声声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见我被旁人讥笑欺辱,却还一味地叫我忍耐,这又哪里是真把我当女儿看待呢?大太太这样蠢的人,竟然也会口不对心。”

再行几步,就到了三姑娘的跟前儿,凝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姑娘也定在好奇,我为何要害你吧,我和你呢,确然是无怨无仇,但我就是心中不愤呀,你的阿娘,不过就是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她凭什么能得大爷的另眼相看?”

凝思忽而红了眼,露出哀切的神色:“而我呢,虽说是个奴婢,自小被人牙子拐卖出来,却是个清清白白的身子,我不过是对大爷露出些微的亲近之意,他就心生厌恶,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郑氏见凝思这情形,听她这番叙述,不由瞪大了眼:天啊!这是什么新闻,难不成大郎和白氏竟然有染,凝思是因暗慕大郎,因妒生恨,才做出这桩罪恶!

她还不及表达出这看法,凝思就晃来了她的跟前儿。

“二太太。”

婢女忽而哀切一扫,辱红齿白。

郑氏莫名就被吓得背脊生寒,生生退后一步。

“这下可明白了?不是二太太和三爷利用了我,是你们两个,反而被我利用了,你可别怪我收了你们的好处,还把你们招供出来,谁让我已经尽了全力,奈何天意如此,被赵舍人察断了罪行,我区区一个婢女,下毒害人还成,可没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在外头又是收买药工,又是杀人灭口。二太太,混不过去了,二太太就承认了吧,也省得去衙门里头受苦。”

“凝思,你这贱婢!”郑氏喝出半句,就把接下来的斥骂梗在了喉咙里……

因她突然意识到,凝思的确没有那手段把药工杀人灭口,而且大郎一死,虽说周氏还有二郎一个嫡子,这些年却一直福建打理商事,老爷一心可是让三郎协助大郎在籍居地统筹事务,大郎没了,三郎就成了家中的主事人!

三郎的确有重大的嫌疑。

难道凝思真正暗慕的人是三郎,她是用这样的方式暗示自己,保全三郎的唯一办法,就是她这当娘的出来顶罪!

郑氏这么一犹豫,凝思已经晃去了春归身前,但她显然没有什么话和春归述说,而是抢跨一步,直扑边上放置冰盆的红木黄铜合页立柜,轻车熟路拉开屉匣,取出一把花剪,然后直直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春归在最近的距离,亲眼目睹凝思有若一气呵成的举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凝思已经软软的瘫倒地上,直到看见她的胸前渗出鲜红的血迹,春归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片惊叫声中,她还未及慌乱,便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要看她。”耳边是男子低沉却温柔的提醒,春归却感觉到了面孔下的胸腔,心跳声并不平和。

现场陷入了一时的混乱,春归浑浑噩噩中,好像被兰庭带离了凝思的尸身,她也终于看见了兰庭的面容,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似乎变得莫名的苍白。

有种微妙的感觉,似有哪里存在怪异,却仅仅是在脑中一掠而过,抓不到确实的头绪。

春归意识到的时候,一句安慰的话已然出口:“我不害怕,就是觉得突然而已。”

兰庭并没有看向喧闹的一角,凝思陈尸之处,他的眼中似有片刻的茫然,这时才像是从空洞中抽离,他垂注春归,见女子果然是大无畏的模样,一时的惊慌过去,镇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