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6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昂首挺胸便穿墙而去。

春归松一口气:“这下总算能清清静静和阿娘说会子话了,阿娘可知那魂婢来历?总觉得她蹊跷得很。”

李氏叹道:“那日我咽下一口生气,魂灵荡悠悠离体,心中却甚清明,知道自己应该归去癸酆,再入度朔司轮回,然而尘世间,还有你这一丝牵挂……阿娘不舍,一直跟着你,直到沈夫人将你救回府衙,我相跟着进去,见到了这魂婢,却并不知她是何来历。”

“先不管她也罢。”春归经观察,知道母亲这时乃魂魄,无法接触阳间的人与物,故而坐卧皆是不能,唯有站立,她也便一直站着,近近地和母亲分说:“阿娘如今能放开手,女儿却仍不愤宗家恶毒无情,多少事都已经做下了,到此地步,自也不容他们得逞,阿娘放心,沈夫人就算不愿干涉咱们宗族事务,但必定会趁机对付荣国公府,这正是关系到赵知州的荣华富贵,所以女儿才一再强调宗家意图依附荣国公府。”

见母亲仍然担忧,春归越发压低了声儿:“说来我是自愿卖身为奴,郑珲澹听讯而来,要买我为奴,我愤慨之余才做出触壁明志这等极端的事,仅是这些,赵知州不足攻击荣国公府,除非坐实郑珲澹一直加以逼迫,串通宗家欺辱咱们母女,岂不也坐实宗家仗势欺凌族人?如此一来,宗长只能承认阿娘无错,允阿娘与阿爹合葬。”

“可要是荣国公府向赵知州求和呢?”李氏记挂着魂婢的提醒。

“纪夫人曾说,荣国公府之所以胆敢在汾阳如此横行,乃是仗郑贵妃的势,郑贵妃又素来与皇后不和,赵知州的夫人,正是皇后的嫡亲妹妹,郑、赵两家原本有隙,哪里这么容易化干戈为玉帛。”

春归很是自信:“沈夫人虽未一口答应,想是一来还需求证,并不轻信女儿一面之辞,再者,也需赵知州决断。”

“有些事虽在你计划,可是春儿,难道你竟没为你自己计划一番日后?”李氏哽咽道:“就算有知州老爷干涉,你可免屈为那郑三爷妾室,宗家也不得不妥协,承认我为顾氏妇与你父亲合葬,可你为顾氏女儿,又是父母双亡,再不能寄住纪夫人家中,等你回到宗家,莫说会被苛待,婚姻大事也全由宗家作主,他们怎肯为你结下一门好姻缘。”

“阿娘相信我,就算从此世间,只留下我一人,为报父母养育之恩,我也不会轻生抑或任人宰割,更何况现下,阿娘与我虽是阴阳有隔,阿娘仍然为我倚靠,事在人为,只要渡过面前关节,会有余地让我争取。”

李氏听这话,更觉辛酸,但看春归欣喜若狂的模样,她也不愿再说终有一别的话,只暗道:能陪春儿一日,且算一日也好,说不定挨到魂飞魄散时候,春儿已经有了归宿,孩子在人世间,不再孤苦伶仃了。

春归还待说话,就从敞开的轩窗瞧见有仆妇过来,立即恢复正常,听那仆妇说是纪夫人有请,也便默默地跟着去,被引去了堂屋,一看沈氏还坐在那儿,春归于是又一回礼见。

沈氏这才回应春归所求:“我早前,对纪姐姐也说了为难之处,姑娘在我面前,告知顾氏宗家族长为贪婪二字,对孀妇孤女多有欺凌,我心里虽觉同情,但自来,宗法族权,连朝廷都是认可的,莫说我,怕是知州老爷,也不能妄加干涉,比如姑娘先尊先祖留下那些宅田,是万万追讨不回了。”

春归忙道:“夫人言说道理,民女本也明白,否则何需如此迂回,早便到衙门击鼓告状了,民女所求,也不是希望老爷夫人将宗家法办,只望老爷夫人能从中说和,好歹阻止宗家莫要做绝,容民女阿娘以顾氏妇之名,与父亲合葬。”

纪夫人长叹一声,也对沈氏说道:“如今世道,多少人都看重财利二字,顾娘子母女,却将钱财都看作身外之物,她们被宗家欺凌,占了宅田,便没想过为这点子事闹腾,一步步,是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看她们确确可怜,文莺就援手一把,这孩子必定会记你的恩情。”

沈氏忙笑:“顾姑娘若只求这点子事,我哪里还需犹豫?老爷现今乃汾阳父母官,也断然不会置之不问,只是要如何行事,我做不得主,且宽限两、三日,姐姐也让我和老爷商量之后才好决断。”

说完便提出告辞,春归自然要把沈氏殷勤地送出去,那沈氏原本已经转身,走了两三步,却又转了回来,一双眼只盯着春归的白裙底,又笑问:“我见姑娘走路的模样,莫非也没缠足?”

听春归应“是”,这位夫人竟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绣鞋,脸上越有了笑容:“那就是天生得好秀巧的一双脚了,时下缠足成风,姑娘没受这苦,却是难得。”

“幼岁时,阿娘原本想替民女缠足,民女受不住痛,哭闹起来,先父心疼民女,便没让缠。”

“我可是亲眼所见,有的为了缠出一双金莲,结果导致一双脚掌脱落残疾,就这样,还拦不住缠足之风,姑娘有个好父亲。”偏压低了声儿:“我是家里的小女儿,曾经也哭闹过,好容易才说服阿娘,免了我受这痛苦,虽说落下一双天足,那时也被姐妹们嘲笑,但现在,走路不要人掺扶,还能跑跑跳跳,比她们轻快多了。”

边上仆妇听自家主子如此炫耀,喉咙里直发痒,险些咳出声来,暗道:夫人哪儿是因为小女儿才免除缠脚呀,谁不知道沈家,原本也不是勋贵门第,多得出了个皇后,才成了贵族,夫人小时候,哪里娇生惯养过,连皇后都是一双天足,怎会有姐妹嘲笑,倒是突而富贵后,被常来常往的贵女们嘲笑才是真的。

春归却不知道这许多事,只暗暗嘀咕竟因一双天足让沈夫人越发顺眼了,落在后头的李氏听这话,越发愁闷:“当年我就担心,若不给你缠足,今后怕被挑剔,于姻缘不利,你爹偏纵着你,说是横竖要招赘婿,又不怕别家挑挑拣拣,如今……”

春归哭笑不得,一溜眼见闲人都隔着老远,小声道:“不是也有不挑的?比如沈夫人。”

李氏到底哀哀一声长叹。

春归见母亲实在担心,又出主意:“阿娘担心我日后,莫不如便再去知州府衙,替女儿听听夫人和知州老爷究竟怎么商量,女儿也能彻底安心了。”

李氏亦觉能帮上春归这点子忙,连忙答应,她这时少了肉体束缚,三寸金莲带来的不便利也一并消除,飘着就赶超了沈夫人的轿辇,倒是先一步抵达汾州府衙。

只那魂婢负气走得不见踪影,李氏没了人引路,飘了几圈也不知知州老爷在哪处屋子,只好等着沈夫人回来,偏跟沈氏到了一处屋子外,李氏竟又犹豫了。

她幼承庭训,学了一堆礼法规矩,怎好去见外男?可若不跟进去,在户外窗角又听不见知州夫妻两人的交谈,李氏挣扎许久,到底还是关注女儿的心情占了上风,一咬牙穿墙而过,见外间空空荡荡,心说难怪隔着窗听不见说话声儿呢,再一咬牙又进了隔扇里的内室,没想到首先一眼,便见中年男子只穿着件中衣,披散头发靠在床上,吓得李氏“哎呀”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又是好番自勉,才闭着眼睛飘进去只用一双耳朵听。

------------

第5章 春归婚事

李氏听得沈夫人的述说,倒是和女儿那番话并无区别,只长长一篇下来,知州老爷除了咳嗽,竟只字未发意见,李氏心里头着急,她虽是个内宅妇人,只是因丈夫过世后,才逼不得已和宗长族老周旋,废心里里外外的事务,却也知道一点,女儿谋划那些事,到底还得落在知州老爷身上,知州夫人一介女流,就算热心,也帮不上许多。

越是着急,事情却越是进展不顺,知州老爷好容易开口,却是一句:“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如今哪里顾得上这许多?!皇后娘娘虽多被郑贵妃挑衅,你们沈家和郑家历来就有矛盾,此时却还要以大局为重,我这时已经够艰难了,再和荣国公府结了仇,郑秋死了心和我作对,我在汾州的公务,就更进行不下去。”

李氏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斜斜一睨,只见那知州老爷端端正正的面容,又有一把美须,看上去端方正直,真没想到竟是个不分是非的胡涂官,他可是一地父母,怎么能有失公道,撒手不管弱势百姓的死活。

李氏暗暗抱怨,沈氏也满腹郁火,水杏眼一瞪,委屈得噘了嘴:“老爷这是什么话?指责我只顾娘家不顾老爷仕途?亏我嫁进赵家这么多年,不管婆母怎么刁难,忍气吞声侍奉,吃一肚子闷亏还要强颜欢笑,又替老爷抚养子女,半点不敢挑剔,在老爷眼里,我原来还是沈家人,从不和你一条心。”

李氏垂了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暗道:知州夫人竟敢这么和丈夫说话?哪个妇人出嫁后,不要上事公婆下育子女,这都是妇人本分,怎么能算委屈?这事多半怕是不成了吧,夫人这么一激,知州老爷该更不愿管了。

让李氏吃惊的却是,夫人这么一怨嗔,老爷竟真有些理亏了,咳咳咳了几声,态度软和下来:“我这段心里堵得很,刚才那话说得急了些,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答应这事,可都是为了老爷着想,老爷不是也一直念叨,荣国公郑秋从前可和施良行密切得很,两人不定做了多少勾当,现下这汾州府,属官大多是施良行的党从,老爷新来,就被他们架空,拘了手脚,要不是施良行交待,他们怎么敢?如果能借这事儿,牵连上施良行,说不定老爷的难题就解了。”

李氏虽听不明白官场权局这些道道,却也跟着点头,又暗道:差些忘了女儿早前的话,这沈夫人可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妹,难怪行事不同普通妇人,又懂得这许多外头的事务,说不定还有转机。

越发竖起耳朵来。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郑秋的小子就算恃强凌弱,又没闹出多大的风波来,顶多弹劾郑秋一个教子不严,郑秋毫发不损,更何况施良行?”

“这事成与不成,老爷还是和尹先生商量商量再说,我只望着,老爷能帮,多少还是使些力,一来有纪姐姐的情面,再者,我还想着那顾大姑娘既机智伶俐,又美貌无双,和兰庭倒是般配,真要能成了咱们儿媳,一家人的事,还能看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李氏一听这话,再顾不得那些礼法体统,双眼瞪成了铜铃,直盯着知州老爷几乎没把那张端端正正的面颊烧穿两个窟窿。

又听赵知州道:“兰庭那情况,怕是和这女子不般配吧。”

难道知州老爷的儿子有什么不妥?李氏心里又打起鼓来。

“怎么不般配?顾大姑娘论家世,的确低微了些,但也是出身耕读传家的世族,她父亲可是弘复六年的举人,有功名在身,难得是这姑娘知书达礼,又节烈孝顺,身处逆境却还能反抗权贵,这等刚毅贞节,正该得朝廷表彰。”

原来知州老爷是嫌弃春归的家世,李氏不由长叹:若不是丈夫横死异乡,等日后中了进士,春归便是官宦之女,又怎会被人挑剔呢?

“不妥不妥,兰庭的婚事,母亲也有主张。”

“老爷难道真想任老夫人折腾,和晋国公府联姻?”沈氏冷笑道:“老爷难道忘了父亲一再提醒,太孙可也就要婚配了,晋国公府尽管炙手可热,太孙及郑家连万家可都盯着,真依了老夫人,难道老爷也想着夺储?”

“莫胡说!”赵知州重重一拍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