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689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那么依兰庭的意思,难道董、赵二门都要附逆秦王谙这大逆罪徒!”晋国公拍案而起,对兰庭也是怒目而视。

“董公息怒,庭固然不欲附逆,然则……”

“枉你祖父,将一家主位托付给你,让你担当轩翥堂一族荣辱,是为了你引领赵氏阖族继续效忠君国,而你呢?为了区区妇人的生死……你竟然,你竟然……”

“晋国公难道就当真能够不顾皇上安危,行此使天下社稷伏祸的事体?只为了成全晋国公一人之威誉,使千家百姓深陷战乱?晋国公这真是忠君,这真是护国?”兰庭也是据理力争:“天下是谁之天下,社稷难道限于一姓社稷?庭自幼读圣贤书,虽知忠孝,然则,更加赞同则是仁君爱恤下民的理念,太子失的不过是储位,可晋国公若真固执己见,便将致使千万无辜丧生于战乱烽火,晋国公乃武将,难道不知后金对我中华已是虎视眈眈,一旦内乱生,必引外患起!”

兰庭说着便一撩袍裾,直接跪在晋国公面前:“董公若疑庭因儿女私情,抑或早存祸心逆图,此时便可将庭斩杀当场。”

死士一只手已经抓紧了毒匕的手柄,今日他是绝对不容晋国公踏出这间值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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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山的养德殿,弘复帝刚刚接受了丹阳真人的诊脉,又服了一粒养心丸

,自觉乱糟糟的情绪似有平息,他扶着秦王的手臂坐起,叹出一口长气:“唯有真人才肯跟我说句实话,说我这病症,再是如何调治,也顶多就这一年半载了。”

“生老病死,凡俗难免,而皇上长年为俗世所累,也万无可能清净身心修炼仙道,老道本是世外之人,求的并非荣华富贵,故而只讲实情不打逛语,也唯有皇上乃难得的仁德之君,老道才敢说这许我冒犯之辞。”

秦王把眉头蹙得有如死结一般:“丹阳真人,难道就确然没了办法……”

“二郎不消说了。”弘复帝摆摆手,去对丹阳真人道:“我已经嘱令了太子,但真到大限一日,太子会遣人护送真人出京,真人既然求的不是荣华富贵,那么日后山水林泉洞天福地,可为真人隐姓埋名修道之境,相信也正合真人意愿。”

就此先打发了丹阳老道,弘复帝却起身:“二郎便陪为父去花园里逛上一逛吧,此季虽然不至金花璀璨,也有了桂子浮香,这山上有林荫遮暑,倒还适宜漫步闲游,咱们父子二人,也该好好交一交心了。”

秦王俯首称是,自然还是个孝顺儿子,亦步亦趋跟在天下之尊的父亲身后。

说是父子二人,但弘复帝的身边,却也少不得内宦跟随,如高得宜,便是寸步不离皇帝左右的。

那桂荫小道,也确然不觉季候炎热,隐隐的花香不用轻风拂助,淡淡弥漫开来。

秦王刚想:这个时候,丹阳子已经被宫里的暗人给拦住了吧。

原来郑秀宁死不肯交待的暗部,除了这些年通过东条大名掳掠,在深山幽谷中培练的八千死士之外,便连禁宫之内还有他暗中收买的一些宦官,这些人只听令符行事,而那令符,便掌握在郑氏手中,而唯一知道联络点的人,还有一个吴氏。

吴氏凭令符发号施令,今日,就是秦王孤注一掷之时。

宫外牵制晋国公虽然置关重要,宫内万岁山挟持弘复帝更加重要,八千死士当然无法与数十万京卫抗衡,但只要弘复帝发号施令,数十万京卫听令于谁呢?

秦询毕竟还是储君,虎符,可还不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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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父子反目

万岁山上的昌平阁,可登高眺远。

步行至此,弘复帝也似觉疲累,他往阁上登了一层,凭栏远望,可见紫禁城的金瓦朱墙,围筑起的一座恢宏宫苑,这是帝王之家,是他出生成长终老所在,他曾经在此如履薄冰,也曾经在此登极尊位,这座宫苑壮丽却也荒凉,他在此耗尽了一生的悲喜,有时候他也想过若能摆脱未必不好,可有时候他仍留念自己的家园,像这样的时候,他其实觉得他与普通人原本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矛盾,一样的迷惘,对生老病死心存畏惧,更期望此生平安喜乐,他只是个优柔寡断的父亲,一次次的对子孙妥协退让,会假想倘若时光如果可以回流就好了,也许就能避免这桩桩件件的遗憾。

从来一回,必然能做得比眼下更好——这真是芸芸众生都不能名份的假想。

弘复帝轻轻叹气,侧面看向身边一样在远眺的儿子,但秦王的目光并非俯瞰,似瞭望着更加远阔的江山。

“三郎,这么多孩子中,为父常想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

突然听闻这一句话,秦谙才飞速垂下了眼睑,转身,持礼,一句应对还没说出,弘复帝就轻轻摆了摆手,他闭着眼,像是陷入了回忆:“你的生母固然有错,但你确然无辜,我当初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从出生时便被诽议为罪奴之子,我将你交给郑氏抚养,就以为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我轻信郑氏之言,以为你淘气且无孝敬之心,没有及时阻止郑氏对你的所谓管教,让你受尽了苛薄打骂,后来我才察觉郑氏的恶行,也无非只是口头喝斥了她几句,就以为她能痛改前非,我没有关心过你,甚至没想起来亲自询问你在那之后的处境,我这父亲,惭愧连你的生辰都不记得,从来没替你过个哪怕一回生日,这些都是我的过错,我这父亲不慈,让你这么多年来生活得如履薄冰,你甚至还不如我的当年。

我在东宫时,虽然时常也提防着奸小的迫害,但上有嫡母、生母的关爱庇护,下有诸多臣公竭尽心力的扶持,我其实从来不是孤身一个,不像你受到无端的欺辱时,身边连个安慰照顾的人都没有。”

“父皇……儿臣惶恐……”秦谙越发姿态谦恭,眼睫死死掩盖着眸底阴凉的讥嘲。

“即便是到了如今,你贵为一国亲王,却仍旧担心我一旦撒手人寰,你便彻底没了仰仗,当你的手足兄弟登临宝位,会猜忌你怀疑你,你无力与六郎抗衡,只好受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护不住你的妻儿,甚至不能自保,你的这些心情为父不是不能体谅,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年我若不能克承大统,就只有一条绝路可走,我也想与世无争,奈何生在了这紫禁城中,不争便只能受死,这座恢宏的宫城,是天下最富贵尊荣之地,也最险恶最无情,这是我们生于帝王之家的悲哀。

三郎,我这身体和病症,我自己清楚你也清楚,我的确庇护不了你多久了,六郎猜忌你,是因郑秀曾经辅佐你竞储,六郎始终不信郑秀其实是心向八郎,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六郎的错,说到底错责其实在我。”

弘复帝说完这话,才睁眼,面向秦谙:“从我将你交给郑氏抚养那一天起,从我打算让二郎、你、六郎竞储那一天起,就

已经把你们三个置于你死我活的境地,我不该心存侥幸,认为胜者便能安心败者亦不会不甘,我更不该侥幸曾经佐我登极如郑、万诸门,他们会一直不存私心。

我把江山都交给了六郎,却无法打消六郎对你的猜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有留下一封遗旨,当着诸多阁臣面前,逼迫六郎答应我日后克承大统,万万不能残杀手足再引皇室阖墙之乱,而你,国丧之后可往咸阳赴藩,秦王府于咸阳虽无治权,不过终生享有封邑禄供,你安安心心在封邑,从此远离朝堂不涉党争,有我遗旨在,六郎必不敢违旨加害于你,我能保证你一家仍享富贵安乐,三郎,我只但望你心里不存怨谤,莫生贪婪。”

忽然一声炸响,在玄武门的方位。

弘复帝恍若不闻,秦谙却蓦地转身,他紧紧地抓牢了扶栏,直盯着南向的天穹。

又是一声炸响,可白日青天,不见那“起火”升天时炸放的火花,唯只见一线青烟,攸忽也被清风拂散。

秦谙仍然紧盯着天穹。

第三声炸响。

他才笑了,心满意足,成竹于胸,他转身面向弘复帝,此时再不掩饰那双阴冷狠戾的目视。

一切的伪装都已毫无必要。

“皇上,可惜我不愿去远去咸阳呢。”

往下看,却也看不见玄武门外的情形,连坡的古木阻隔了视线,可弘复帝当然知道古木阻隔下正在发生什么。

“你,当真是郑秀真正辅佐之人,郑秀留给你的死士,你想用这些逆贼逼宫弑父?”弘复帝心里一片悲凉。

“秦询他不会放过我,且我也根本不想苟且偷生,三声起火升空,说明我的人已经突破了万寿门,但皇上也不用担心,我可不想弑父,我无非是为了劝谏皇父下诏,废秦询储位,并禅位予我而已。”

“你已为我的一纸诏书,就能封住天下悠悠众口?无缘无故我为何废东宫储位,禅位予你?你当京城文武百官不知你逼宫谋逆的罪行?篡逆者何能安天下,得人心?”

“唐朝玄武门之变,何尝不是太宗谋逆逼宫?成王败寇,才是这世间真理!只要皇上你下旨,那么今日逼宫谋逆的罪徒便为太子询,是我秦王谙护驾有功,立我为储难道不是顺理成章?何来天下不安,何惧人心不服?!”秦谙大笑出声,又再逼近弘复帝一步:“这天下还不是秦询的天下,父皇如今才是九五之尊,我佐君父而杀不臣,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