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81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一句话就把吴老娘给骇得瞪大了眼,妇人才摆着腰缓缓地进来,远远坐在一张椅子里,放了团扇,拿起茶吃,待放了茶碗才说到:“你急什么急?多大点事值得这样上火的,不就是那个姓华的秀才,帮着你侄子那小东西出头,要告你这叔父杀人么,这件事到了这地步,又不是关系到你一个人,胡通判帮了手,连施老爷也脱不开干系呢,胡通判今日遣人来,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让你留心注意罢了,咱们现在,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隔岸观火。”

“要不是你这天杀的淫妇蹿掇,二贵也和他兄长闹不成这地步!”吴老娘怒视着妇人。

渠出忖道:这怕就是那张氏了。

“发火有什么用,发火大伯就能活过来?”张氏斜眼睨着吴老娘,不无鄙夷:“老娘也该想想了,大伯留下那些积蓄,一多半都给了施七爷,这才通融得夫君逍遥法外,现下若不过了这道坎,钱白使了不说,夫君还得赔上性命,老娘你还指望着大嫂从牢里出来,不计前嫌替你养老么?”

“行了!”吴二贵这才冲张氏一喝,不过语气听上去却比喝老娘时要温柔许多:“你和她一个老婆子磨什么嘴皮,还是替我想想,怎么过去这一道坎。”

“那司吏不是转达了胡通判的意思,让老娘去府学里闹,斥那替蒋氏出头的穷酸秀才也是个败坏斯文的奸夫,他要是还不想被革生籍,就该知道不能再淌这滩浑水。按我的意思,这还不十分牢靠,最好再把吴云康这祸患给除了,任凭赵知州怎么审,再没有半点凭据,还奈何得了夫君。”

“你这个无恶不作的淫妇,自己生不出孩子来,竟还要害我吴家这根唯一的独苗,真真作了什么孽,我家招来你这样一个祸害。”吴老娘听张氏出的主意,扯着脖子就嚎啕大哭,又连连用拳头捶着炕床。

渠出对这老妇人却无法生出半分同情来,冷嗤道:“只把儿媳不当条人命,活该被这毒妇苛虐。”

但吴家三口子却听不见渠出的指责,那张氏也压根不在乎吴老娘的嚎哭,她靠着椅背,斜睇媚视:“你还舍不得吴云康这独苗?却不想他这侄儿要把叔父往死里祸害,眼里又哪里有你这位祖母,只有他的亲娘呢,夫君只要被判了死罪,老娘还想着你的好儿媳好孙子给你养老?醒醒白日梦吧,夫君现今才是你唯一指望得上的孝子。”

“二贵,二贵!”吴老娘去拉儿子的胳膊:“可不能听这淫妇的唆使,再害了你的侄儿。”

吴二贵却是把胳膊重重的抽了出来,脸都没往老娘这边侧向些微,直冲张氏:“要这个时候对云康动手,我可不是更加说不清了?”

“害怕什么,他这些日子,为了和他妹子有一口肉吃,不是日日去阳城河里摸鱼?只消留意着避开人,把他往河里一推,说他是踩失了脚,被冲进河里淹死谁能不信。”

“真真是个毒蝎心肠、灭绝人性的东西!”渠出窥听至此,气得飘起老高,直接穿过了房顶出去,一阵风般赶往府衙,连忙的把吴二贵和张氏的毒计告诉春归。

春归听闻,也坐不住,急着要去提醒兰庭小心防备,怎知却打听着他竟然领了尹寄余和孙宁出衙,也不知眼看着已经入夜却去了何处,又甚至彻夜未归居院。

直等到次日,春归才又打听得兰庭领着乔庄正替蒋氏看诊,她赶紧过去,在院门口却正撞着黑着张脸的翁爹大人,春归道了万福,也只得了冷冷一哼的回应,难道父子两又生了争执?春归目送着翁爹怒冲冲的背影,也就只在心里忖度了那么一下,就把莫名其妙吃了冷脸的冤枉气抛在脑后。

这院落是靠内庭的西路,也建着凉亭养了一池的锦鲤,正有一树紫薇明艳似火,原本极为适合闺秀居住,不过沈夫人膝下没有女孩,所以此时闲置着。

春归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凉亭里坐着三人,似乎乔庄正在问话,蒋氏却仍旧畏畏缩缩,她已经换了身洁净的衣裙,发髻也经过了梳整,整个人看上去极为消瘦,避了脸,目光空洞,没有回应乔庄的问话,却留意见了春归的步入,只是把眼睛轻飘飘的看过来,又连忙回避开去。

春归虽说忧心着吴小郎的安危,还不忘先关心一番蒋氏的病情。

“身体倒没什么大碍,手上的伤也已经愈合,不过心病积重,不能回应问话,逼得紧了才答一句也是答非所问,还得缓缓的开导安抚。”兰庭低低的告诉春归,又问她:“我听汤回说你昨晚遣了人问我去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原也想着待阿庄问诊结束去寻你,不想你就找来了。”

春归原本考虑着是否应当避开蒋氏,只见她这情状,恍恍惚惚不像能听得进耳交谈,似乎又没有避开的必要,便也低应道:“我是忽然想了起来,那吴二贵若真有弑兄的歹狠,如今听说罪行大有可能败露,会不会狗急跳墙不利吴小郎这人证。”

“据蒋氏之前的供辞,吴家兄弟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若吴二贵确是真凶,也只能是纷争时错手杀人,未必就真有狠心再去伤害侄儿。”兰庭的回应却是不以为然。

春归正要急着争辩,却见兰庭暗暗关注了一眼蒋氏的神色,她心中跟着一动,也改了口吻:“听大爷这么说,许是我当真杞人忧天了。”

兰庭也没在此处久留,唤过婢女来交待了几句,便和春归离开这处院落,刚出院门,春归便问:“迳勿是疑心蒋氏的癔怔是假装出来的?”

“刚才她听闻吴小郎或有危险,神色就是一变,应当虽说经过了刑讯,还不至于彻底失了智昏,我猜她心里是有什么顾忌才假装迷怔,只万一我这回猜错了,逼问得太狠,也怕真加重了她的症状反而不利察明案情,还是当寻机会再行试探。”

兰庭又颔首道:“至于辉辉所言的担忧,我也已经想到了,昨日便先安排了可信的人手暗中防护。”

春归这才彻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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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如此雅集

夫妻两一路往自家居院走一路说话,春归又再提出了华秀才会受谤诬的“担忧”。

“经我打草惊蛇,胡端已然作动,故我几乎能够笃定此案他必存枉法,只是一时还想不通那吴二贵一介庶民哪里来的门道贿赂胡端,让他堂堂一员州佐不惜枉法循私。”兰庭再度认可了春归的担忧:“胡端遣了人手去吴家,应当是让吴二贵抑或吴老娘出头谤诬华君,以期逼得华君撤诉,此计也能称得上是釜底抽薪了,不过我也已经有了对策,昨晚出门,就是去找华君商量接下来的行事,辉辉放心,咱们不会让胡端得逞的。”

春归想起渠出提供的情报,吴二贵贿赂的人似乎被称施七爷,张氏也说若是翻了案,连施良行都会受到牵连,这两个姓施的人,应当才是胡端枉法循私的动机,无奈她通过魂灵窥闻得来的消息却不能向兰庭如实相告,只能提醒道:“胡端既然是施良行的党从,也许是听从指使才枉法。”

“这些内情,倒不愁没法从那起子赃吏口中审问出来,目前也并不是关键。”兰庭颔首。

“我早前来的时候,正巧遇见老爷出来,看老爷的神色似乎很是恼怒。”春归关心道。

兰庭蹙眉:“父亲是听说了昨日夫人与官吏们争执的事,更不赞成把蒋氏庇于内庭,又埋怨我为了此桩刑案激化矛盾,唯恐不利于政绩受到弹劾,我没能安抚父亲的忧虑,才让辉辉跟着受了脸色。”

话虽如此,却像全然不惧父子两意见相左,结果只能无奈妥协于尊威之下的模样。

春归原本以为兰庭佐助汾州公务是得到了翁爹的认同,且乐见其成,听这话却像翁爹压根就不情愿,却又不能不放任的憋屈,知州父亲拿监生儿子无可奈何,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无蹊跷,不过春归眼看着兰庭不愿说明,她也全当没有留意,只道:“我可没觉着委屈,迳勿不用过意不去。”

待回到了居院,夫妻两在廊庑下相对着坐下,兰庭又才说起了他的计划:“不管这事和施良行是否有牵连,胡端都不会坐以待毙任我察实他枉法循私的罪状,又他虽然打算要胁华君,华君未必就能受他要胁,为了脱罪,他应当会向提刑使周渚求援,周渚和袁阁老有姻亲关系,不会眼看袁阁老损失胡端一大党从,父亲一贯怕事,我担心周渚在上头一施压,父亲便顺水推舟把案子移交给了山西提刑司,所以只好商量着华君,我和他分头召集交识的生员,把事情闹大……”

春归在听闻了兰庭一番计划之后,也能一下子把握住“舆论造势”的关键,想到沈夫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筹办的雅集,她也暗暗计划着利用一番相助兰庭一臂之力。

不过内庭女眷的聚会大无必要劳扰兰庭,春归更不想借此邀功,就没把她的计划说出来。

经过一番日观云流夜测月晕,春归最终择下了聚会的日期,预早两日便把邀帖送去了各家,其中自然也是必需包括费氏。当时这位通判家的娘子正在教训庶女,仆妇把帖子递上时她就尤其不以为然,漫不经心一瞥,却见象牙色的一页素笺,只在右下角上用笔墨勾画出折枝茉莉,大不似那些精工印制的春树金花笺纸,很有朴雅之风。

“倒是还学了些附庸风雅的机巧。”费氏奚落一句,才去看笺纸上的文字。

——前蒙薛夫人雅意,趁天朗气清,借幽园凉榭,与诸典则俊雅之女士,友聚茶话。愚虽俗常,不及众位雅人清致,然承蒙厚爱,应略报心意。故定两日后,于敝园,设茉莉芳会,备简薄肴馔,虽无仙山之茗,幸有亘古之韵,又可暂将无限意,寓寄一炉烟,调品幽芳醇清。诚恳次前韵士,莫辞此番竭诚。顿首为谢。

费氏动了动眉梢,把那请帖随手一放,又再冷冷训诫了庶女几句话,便挥手打发,侧着脸,才靠在引枕上,懒洋洋地道:“预备着两日后,去赴知州夫人的宴席。”

她身边的一个仆妇,不由诧异道:“这般炎热的天气,且还是沈夫人的宴席,谁知道这位是不是计较着上回娘子给的难堪,寻机扳回一局,更不说老爷近日里,和赵知州也正闹紧矛盾,娘子何苦走这一趟给沈夫人脸面呢?”

“她要是在帖子里讽刺讥嘲,我大可不必理会,旁人不会议论是我失礼,反而会说沈氏心胸狭隘,赞同我才是豁达大度,可她措辞这样客气,我若不理不踩,薛夫人及诸位娘子岂不怪我孟浪张狂?且老爷的意思,也是想赢得舆情支持,我要是推辞了州衙的宴请,反被他们诬成了心虚,去是一定要去的。”

原来费氏虽说一贯以世族出身自诩,但心中也明白她的家世,又远远不及如薛夫人这样的名门女眷,她可以不在意沈夫人的看法,却不能不在意薛夫人的风评,故而其实私心里极其不愿应酬沈夫人,但还不得不去这次的雅集。

“小沈氏还真是长进了,如今也学会怎么绵里藏针。”费氏冷嗤,又不无懊恼。

她当然不知道如今的沈夫人身边儿,有了春归在出谋划策。

便是到了宴会当日,春归仍不忘提醒沈夫人千万得沉住气。

“儿媳还是听纪夫人闲话,说道在真正的名门女眷眼中,不卑不亢才是值得欣赏的品行,且看人,也一贯是先看人的气度。夫人虽宅心仁厚,但万一费娘子又再讥讽夫人的亲长家世,夫人心中难免恼怒,可夫人的性情,又是一贯率真,不像费娘子之辈的笑里藏刀,故而夫人不要和她去逞口舌之快,不管她怎么讥讽,夫人且先谈笑自如,薛夫人自能看得出是谁理亏。”一时的口舌之快,又哪里能算真正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