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94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夫人,胡端和秦会之仿佛不能相提并论吧?

这餐晚膳后,春归和兰庭一同回去居院时,已经是柯枝荫里,月色簌簌如雪的辰光,为了让同行的婢女坠得远些,兰庭自己提了风灯照亮,他像是知道春归心头何等的好奇,主动交待了今日下昼发生的事。

“原本已经确定了时间重审东墟命案,父亲也听从了唐巡按的建议,打算邀请汾州学官以及生员表率,再有汾阳一地素有威望风评优佳的乡坤世族,里长乡老等等上堂旁听,如此更有利于正风俗明纲纪,平息舆情。”

“这些事我还算听清了,连夫人也听清了,遗憾就算这么多人能够旁听审讯,可女眷却万万不能涉足公堂之上,没法亲眼目睹老爷怎么主持公道呢。”春归想起沈夫人抱怨如今的世道,对妇人也太多限制时的神情,深以为然同样心有戚戚。

“夫人怕是没法子了,不过我还能够替辉辉描述一番当日的庭审,多少也能算作弥补。”兰庭倒能体会春归,为了这件案子也算付出许多心力,眼看着也算水落石出却无法目睹庭审,终究错过诸多推断得到证实的重要时刻,换作是他,只怕也会觉得遗憾。

“迳勿怎么就肯定夫人跟前没有老爷描述呢?”许是月色撩人、晚景愉情,春归竟然没多考虑便把心里话脱口而出:“我看老爷虽说在咱们这些晚辈面前不苟言笑,对待夫人却也极为迁就呢,又夫人的性情,哪里像能把纲纪礼法入耳的?”

是这样么?兰庭步伐似有一顿,眼睛里像有片刻的怔忡,但他又极快压抑住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情绪,他想或许他和他的父母,的确存在着极深的隔阂,反而春归,能把他体察不到的细微一目了然。

“我以为迳勿使计逼迫老爷不得不主审此案,老爷必定不情不愿,怎知今日却主动要与迳勿商会。”春归全然没有留意兰庭的起得忽然又收得迅速的情绪,她更加关心的是赵州尊能不能坚定不移。

兰庭看着灯下的小径,回应得也不大经心:“老爷他进士及第,授庶吉士于翰林院观政,走的是清流累迁之途,原本就没想过会放外任,这回起复放了汾州知州一职,实在是有些始料不及,是以想着的是无惊无险混过这一任,再调回京中。无论是许阁老提醒在前,还是我与尹君的话,实则仍然没有完全动摇老爷独善其身的想法,老爷一直以为他若走清流之途,完全不至于牵涉党争,就能平步青云入阁拜相。”

春归虽然不懂太多官场权谋,不过也知道每隔三年就有一批进士,大多都会从庶吉士起步,要都能平步青云入阁拜相……又哪里容得下这多宰相呢?翁爹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虽说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但这可不证明凡翰林必入内阁。

“不过老爷虽有这想法,却也顾忌被人诽议明哲保身、尸位素餐,所以我把严、唐两位卷涉进来,有这两位佐助,老爷便必须抗拒周渚这提刑使越权提审蒋氏的决议,今日周渚派遣的属官,果然持使君之书令前来提审蒋氏,但被老爷和唐巡按义正严辞的拒绝了,如此东墟命案,就只能留在汾州州衙审断,老爷也不是一味的昏聩糊涂,怎能不知到这地步若不将案情审问清楚,要日后再被提行司或者刑部、大理寺翻案,怕是就得受到贬斥,故而为今之计,务必要察实胡端的罪状。”

说到这里,兰庭忽而又觉怔忡:谁说我对父亲大人毫无了解了?这番算计的前提,不就是因为深知父亲爱惜颜面顾忌诽议?

“可山西提刑司不是主管一省刑案?为何迳勿要说周使君提审蒋氏是越权呢?”春归很想知道赵州尊和唐巡按义正辞严拒绝来使的细节。

“东墟命案已经为胡端审结,提刑司也已上报刑部,按律刑部回文提刑司后,周渚才能将蒋氏及一应案卷移押京中复核,而如今刑部回文未至,华君的举告是递予地方州衙,因而当由一州长官先行复审此案,毕竟众多人证皆在汾阳,移交提刑司并不利于审讯察实,这也是为何刑部复审死决时一旦人犯喊冤,多数都会发还州县重审的缘故。”

而今审案,惯例就是以口供为重,一应人证不可能尽数解押京中,因此在州县等原审地复审才更利于还原真相。

春归这才完全明白过来:“要说老爷完全可以回绝提刑司,不过是因独善其身的想法,才并不乐意审理东墟命案……不过既是如此,当初老爷为何不干脆阻止迳勿讯问蒋氏呢?”

这可以说是春归一直以来的疑惑了。

“因为老爷阻止不了。”兰庭微微一笑:“无论家事还是外事,在北平赵门,由我说了算。”

春归:!!!

她觉得这一定是赵大爷信口胡诌的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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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一对妻妾

到了东墟命案公讯重审的这一日,春归特地准备在廊庑下泡好一壶茶水,一边品茗一边等候渠出先一步传递内庭的消息,怎知她还在候汤,便听禀报李同知的妻子丁氏来访,春归无比哀怨:“虽也算答应了她日后来往,怎地偏巧就挑了今日,难不成也是好奇这桩案件的结果?就算好奇,也不用赶这一时之间吧?”

青萍已是跟着春归一同去迎接,笑着说道:“寻常官宦家里的女眷虽说都有不同的尊荣,但多数人的夫主并不会把外头的事无论巨细都告知内/庭,想是丁娘子实在好奇东墟命案,又无法从李同知那里探问结果,故而才挑今日来拜会大奶奶,也算是图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或许无关要紧的事抑或内眷全然帮不上手的丁娘子确然无从打听,但东墟命案可不是这样单纯,李同知还会纹丝不露?就说那胡通判吧,冲着我们的家夫人板着脸诵女论语,一派老夫子的架势训诫妇人当谨记莫窥外庭,可那日见费氏,分明一早就知道了东墟命案的猫腻才会那样心虚,足见连胡通判寻常也不瞒着费氏外务呢。”春归之所以看不上胡通判这类人,不是因为他们固守礼规,分明是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男盗女娼,光是用礼矩约束怦击人家,自己却视为空文,瞧着像迂腐,实则是阴伪。

“论是丁娘子为了什么来,大奶奶不也都要接待么,再者大奶奶又何尝是个闷得住的性情,有丁娘子来陪您说话,奴婢寻思着也是好的。”梅妒跟在春归的另一边儿,也笑着逗趣。

“跟她说话哪里算休闲,可得酙字酌句的小心,倒是跟你们说说笑笑才能解闷儿。”春归叹了一声儿:“光是陪着说话也还罢了,我更心疼的是今日我才拿出来的好茶。”

青萍奇道:“大奶奶这可是在说笑话了,奴婢虽说跟着大奶奶不久,却也看出大奶奶寻常从不计较身外之物,且大爷从外头寻购的那些好茶,大奶奶今日并没让动用,又哪里至于惋惜用来待客呢?”

“你是有所不知,这茶可比不得大爷外头寻购的那些,这原是逍遥仙长在松果山上发现的一棵野生茶树,据仙长判断着应生长了七、八百岁,立于峭壁之间,沐金乌受雨露,滋养个三、五年才生出一茬儿嫩叶,自不为俗常可比的鲜美,又那仙长的徒儿莫问,你们别看他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制茶的手艺却从仙长那里学了十成,我的这瓶子茶叶,就是柴生哥去峭壁上新采回来,捉着莫问小道刚制好的,三日前才托宋妈妈给我送进来……转眼儿咱们就要去北平,日后想饮这松果山的野生茶可不容易了。”

青萍经春归这样一说,竟转身就往回走,春归忙把她拉住:“你这是去哪儿?”

“这茶叶竟如此珍贵,可不能随意糟蹋了,奴婢这就赶回去撤换。”

青萍话音刚落,却见不仅春归瞅着她直乐,连梅妒也是笑得肩膀直抽搐,想了一想,便有些恼:“大奶奶这是在消遣奴婢呢!”

梅妒忙挽了青萍的胳膊:“大奶奶说的话不假,那茶叶确实每隔三、五年才得一些,很算得来不易了,不过大奶奶还真不是个吝啬的脾性,若觉那丁娘子完全不可交,早就把茶叶给换成常见的了,这会子故意长吁短叹一脸愁容,可不是在消遣我们?”

“可交不可交尚不可知,横竖好茶只备一壶,废不了多少。”春归佯作老气横秋的把青萍戳了一指头:“可被我试出来了,你才是个吝啬丫头呢。”

春归又的确觉得欢喜,因她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努力收服青萍,却拿不准有没有成效,只今日见着青萍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说话斟词酌句行事小心翼翼,也能把喜怒悲嗔的情绪外露几分,没有那样拘礼能和她说说笑笑起来,纵管仍然不确定有无收服,至少关系亲近不少。

她可不认为那些表面上毕恭毕敬的奴婢,就一定对主人忠心耿耿,所以她针对青萍的小目标,就是让她释放真性情。

却说主仆一行三人到了内庭的北角门里,见一旁花厅,丁氏和另一女子也正愉言婉色的轻声谈笑,那女子是一张陌生脸,瞅着似比丁氏还要年长,随云髻上低低簪着组珊瑚红豆长丝菊绢花,用料虽不名贵,制样却极精美;又看她身上的衣着,交领蚕丝袄,丝菊凤尾裙,面料和绣样都还考究,就更不说她不是侍立一边儿,和丁氏乃隔着方案比肩而坐,怎么也不像个仆妇。

可若这人不是丁氏的随从,总该别外交待一声儿才是。

春归虽狐疑,步子却未缓滞,又丁氏也是通晓应酬之道的人,稍经寒喧也就顺着寒喧说明了那女子的身份。

“她姓申,是我家的新娘,父兄都是外子的师爷,自小也是知书识礼的,我和阿申往常相处原和姐妹无甚差别,今日她听说我来拜访顾娘子,直称仰慕得很,故而就随我一同来了,咱们这是不告而访,冒昧之处顾娘子千万谅解则个。”

现下时称新娘,一般两种意思,要么是新婚或新婚不久的新嫁妇,要么就是小妾。

但若在家宅之内,口上习惯将小妾称作姨娘,这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尊称了,因为姨娘原指主母本家的姐妹,就似乎有了亲友的意思而非仆妾,但实则的含义却是终生和主翁、主母有所区别,永远不被看作家主,有寄居附庸的意思。

一般对外人介绍家中妾室时,却是称新娘。

给人做妾,就算是白了头也只能是“新娘”,绝不可为太太、奶奶、娘子。

这位申氏的身份必定是后者,倒不是因为她的年岁——这世道虽说无论朝堂还是世俗都在鼓励妇人守节,歧视丧偶、和离、被休的妇人再嫁,但现实中仍然还是存在改嫁的妇人,所以年龄并不能成为判断是否新嫁妇的唯一准则。

春归判断申氏是李同知的妾室,是因为丁娘子后头的一番介绍。

首先“我家新娘”便限定为夫家,要若申氏是妯娌,丁氏一定会加上“阿嫂”或“娣妇”,甚至根本便不会用“新娘”的称谓,纵管申氏可能尚处新婚;就算申氏是儿媳,丁氏也一定会另加说明,不能只以“新娘”概括。但丁氏偏偏只强调申氏的出身,又说两人情同姐妹……

其实就是告诉春归,我虽为妻她虽为妾,但一来申氏是良妾,再者很受宠爱。

时下夫人、娘子们出外交际应酬,要若相熟的人家,其实也并非不能带着妾室随行,不过妾室也就只是随行而已,作为的是仆妇之事,得不到主家的别外款待——良贱皆是如此,除非是有诰命品阶的贵妾,当然这样的贵妾也不是普通门户能有的。

但丁氏待申氏如此看重,允她平起平坐,又解释两人情同姐妹,也就是希望春归能够稍微高看申氏一眼,客气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