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倩兮
“只要他还是你宗玄奕的夫人,我就不满意!”
“哦?”他尾音轻挑,语气中辨不出喜怒:“如若她不是我的夫人,那我的夫人该是谁?你么?尊贵的贵妃娘娘?”
纳兰锦绣如坠冰窟,她希望自己听错了,希望这世间有个人说话的声音和宗玄奕一般无二。可眼睛不会骗人,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一身素白长衫的他和贵气逼人的柳贵妃。
她知道以前柳静贤还没入宫的时候就喜欢宗玄奕,很喜欢,自己还曾忍不住问过他:“九哥,你也喜欢柳姑娘么?”
他清俊温润的眉渐渐蹙了,冷冷地回:“不喜欢!”
她那时还小,不太懂男女之情,更不知户部尚书的女儿,早早就许给了太子,是要做太子侧妃的人。皇家威仪,选定了的女子哪个能逃脱?以前没有现在的心绪,听了他的回答就以为他真的不喜欢柳静贤,高兴地牵了他的衣袖,说:“嗯嗯,九哥不喜欢她,喜欢我。”
如今回想起来,何其讽刺?纳兰锦绣闭眼,心头像是被冷风灌入,带来彻骨的寒意和丝丝冷痛。
原来,不是她不能生育,而是被人下了毒,难怪她自己精通医术却诊不出任何病症;原来,她的九哥,不是只喜欢权利,而是真正喜欢的女子已经嫁做人妇,还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他得不到罢了。
原来,他,并非良人。
后来,柳贵妃走了,陈信来了。宗玄奕最得力的下属有六位,分别以仁忠义礼智信为名,性格互补,文武兼并,背景来路除了宗玄奕本人,无人知晓。
“九爷,您要找的人,属下找到了。”
“试了吗?”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您放心吧,事关夫人性命,属下已经试了很多次了,分毫不差。”
宗玄奕淡淡地道:“那就好。”
纳兰锦绣不知道一个神箭手和自己的性命会有什么关系,直到圣上要祭奠先皇,要求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带家眷进宫,她才隐隐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军功赫赫的镇北王回来了,他和宗玄奕素来不合,也许,他想用她来做些什么,排除异己。
074:往事(三)
纳兰锦绣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发现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她在意的东西一件一件都被毁掉了,活着也就没了什么盼头。
只是可惜了她这美好年华,她不过才十九岁而已,风华正茂,心底却苍凉如老妇,半分美好颜色也不剩了。
她整个下午都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院子里的梅树,想起四年前嫁给他,他为她移植了满院子的梅树。
梅之傲骨一直是她所钟爱的。入冬后,每隔一日就要折一次梅,插在永乐白釉颈瓶中,就连卧房里都要有好几株。
那时候一下雪,他就看着她不许折梅,说是树枝子上都是雪,怕她滑下来摔了。有一次大雪,小厮折回来的梅花没有一枝她满意的,求了他许久,才让她去折。他怕她摔了,带了好多人在下面望着她,自己也神经兮兮的。
“这枝好不好看?”她笑嘻嘻地问。
他应付:“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来,要是给母亲的丫头看见,又要告你的状。”
“你觉得都好,那我就都给你折下来,选几株好的放在书房里,这香味很是宜人呢。”
“好好好,姑奶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快折了下来。”
那时候,她多幸福,是啊,多幸福。
宗玄奕回来就看见她呆呆看着窗外,眼睛略有浮肿,知道她还在为纳兰府的事伤心,也知道她在怨他。他不知自己能对她说些什么,最终神色平静的去了书房。
入夜,他拿着寝衣,对她说:“锦儿,寝衣开线了,你帮我缝一缝。”
她不说话,接过寝衣就着烛火一针一线的缝制,很温顺的模样。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他蓦地心一疼,针刺一般。
“缝好了。”她递给他,看他接过去放在手中摩挲,又道:“我的针线还是没有长进,这衣服已经很旧了,明日让人给你缝制两件新的吧!”
他不看她,平静地回:“不必了,这两件寝衣我穿习惯了。”
她上床面朝里躺下,泪湿耳侧。寝衣是婚后她亲手为他做的,面料最好,针脚却很大,这些年他一直穿着。他会演戏,明明最绝情却偏偏能扮出情深的模样,她终究是个俗人,轻易被蒙蔽了这些年。
那晚,同床,却相距甚远,衣角都不曾沾染到对方。她没有睡意,他亦然。半夜,听到细微声响,她知道他正俯着身子看她。
然后,他的指轻轻抚过她眉眼,一如新婚那天的温柔,清浅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说:“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快乐?”
许久后,是他低低的叹息声,然后他起身去了外面。她突然想到,他们彼此陪伴,一起走过了许多岁月。也许,从相遇起就是错的,可命运在翻覆着每个人的历程,给了她和他缘份。
缘分,真是讽刺的东西。
进宫那天,马车等在门口,他一如往常动作体贴地扶她上车,她却不打算就这样上去,而是很仔细的替他整理衣襟。
“上车,下人们在看。”他声音温和。
她摇了摇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穿这身朝服真好看。”
是的,真好看,象征身份地位的绯红色,腰间花纹繁复的革带,每一处都很大气,很高贵,很摄人。
“今天怎么有心思研究我穿什么?”
她仰起脸,望向这个比她高大很多的男人,五官生得绝佳,明明是冷漠狠戾的性子,外表看起来却温润如玉。压下心里淡淡地不适,应付:“这几年你朝服换得太快,我都记不清了。”
不是朝服换得太快,而是她每天晨起已经不再伺候他穿衣了。他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伸手替她重新系了斗篷带子:“上车,别误了时辰。”
一路上相对安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纳兰锦绣发现自己真的像是块木头,明知去奔的是死亡,依然可以安之若素。
太后自先帝去世后就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所以,进宫以后女眷都要先去拜见皇后。纳兰锦绣不知道那枚箭会在什么时候射向自己,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向他交代遗言。
“九哥……”她看着他要离去,低低地唤他。
宗玄奕一怔,自纳兰家出事后,她就什么都不称呼他,或是随别人叫他九爷。他不悦,她便说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份已经由不得我想怎么称呼了。他心里清楚,她是记恨了他,再也不肯这样唤他,如今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故作平静地说:“怎么了?”
“我养的云飞雪要用烈酒浇灌,不能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