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名门锦绣 第76章

作者:楚倩兮 标签: 长篇言情

失去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重重敲打在胸腔上,震得他钻心般的疼。他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他想同她说几句话,想求她别死,想告诉她,他想重新开始。可胸口气血翻涌,喉咙堵着,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跪在地上半抱着她,把脸颊埋在她的颈间,不停的呛咳。后来咳出了血,他也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苍白,看着她逐渐阖上了双眼,看着她素白的手从他的心口落下,看着她逐渐冰冷……

他觉得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了,只能抱着她的尸身悲鸣。痛,到了极致。

初见她时,她不太端庄的爬上树,坐在树枝上笑容明媚,树下的丫头小厮不停劝说,她却怎么都不肯下去,哪有半分名门贵女的仪态?他不屑,知道这是被纵容坏了的宁安郡主。后来,做了她的老师,与她日日相处,了解到她的脾性方知,她不骄纵,只是心思单纯不解世事罢了。

他知道自己在未来会和她纠缠不清,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在拨弄风云后,洗却铅华,和她过些寻常人的生活。不曾想过,她会选择这样离开他,永远离开。从此,他的生活中再不会有她,再没有人会在夜里为他留一盏灯火,在他疲倦时为他燃一炉安神香,在他身边浅笑安然。

纳兰锦绣,我总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梦醒以后,其实,我还能看到你,看你依偎在我的怀里,听你轻轻唤我一声九哥,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宗玄奕闭眼,那人精致细腻的五官便出现在脑海里,他心头有疼痛缓缓蔓延开来。如今,我后悔了,可你却再也回不来了。

078:悔(二)

陈智终于发现,他们兄弟们一向奉若神明的相国大人,已经被夫人的死磨去心志。似乎意志已经破碎,那些雄心壮志早已不复存在,他抬头低声道:“相爷……”

宗玄奕看了看他,陈智是他的智囊,是他众多下属中唯一一个可以跟上他节奏的人,很多时候他们会交心,但仅仅局限于谋事。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了解他的人,那一定非陈智莫属,此时他想对他说些别的。

宗玄奕看着那株云飞雪缓缓道:“陈智,我想她了,从晨起的时候开始,我一直听到她在唤我。”宗玄奕低头,声音出奇的平静。

“不可能的,夫人已经去了,您是心被困住了,才会产生幻听。”

宗玄奕沉默,他不信天命,不信鬼神,独独只信自己。可这一刻,他无比希望,人在过世后会有魂魄遗留在人间,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徘徊不去。

这样,她就依然能够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一缕缕的气息,他便知足了。

“你们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么?”他像是在问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孤独,无边无际。”他轻抚着那株云飞雪,眼眸低垂,收敛了厉色之后,侧脸望去透出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孤独是什么感觉?是无人陪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是周遭死寂一片,任世事变迁,只留我一人孤单钓寒江雪;是……了无生趣……

这时候,陈智感觉这个如神邸般的男人,生活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真的是一腔生无可恋。他想起那个喜欢亲手侍弄草药的女子,对待下人总是温和地笑,在相爷身边又总是沉默无言。

他一直想不通,相爷为什么会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生得貌美么?可相爷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又生得俊朗,如何会缺貌美的女子倾心于他?

如今夫人去了,他才发现,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骨子里其实非常倔强。她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折磨相爷,让他活着便忘不了。而她于相爷,甚至是整个相府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也最血腥的东西,对一个徘徊在其中的人来说,无疑是残酷的。这个在外人看来刀枪不入的相国大人,也只有在府里的时候,才能有一丝丝温情,才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她是纳兰彦章的女儿,她父亲害得相爷家破人亡。他们两人再情深也注定是此消彼长,不能共存的关系。如果非要在一起,那也只是世间多了一对怨偶罢了。

“相爷,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夫人一定也不想看到您现下这副模样。”

“她大概恨不得我去死吧!不然又怎会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诀别。”

陈智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知道他不喜欢下属心口不一,却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不会,夫人是大夫,行医者只会救人,哪里会盼着别人死的。”

他如此说话,谁知宗玄奕这次竟然没发火,只淡淡地道:“也是,她该避我如蛇蝎,即便是死大概也不愿与我一处。我把她葬进宗家的墓地,想着自己死后还能同她葬在一起,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她是您的结发妻子,是入了族谱的,自然要进宗家墓地,这一点,无需怀疑。”

宗玄奕知道在他们这里,是听不到一句想要的话了。其实,这世上能听他说心里话,又配听他说心里话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挥手让他们退去,自己去了锦竹苑。

锦竹苑曾是他和纳兰锦绣日常起居的地方,她死后,他便没踏入这里一步,也不许下人过来打扫。他怕他们碰坏了东西,怕留不住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而他呢?他怕触景伤情;怕看到那些熟悉的东西,看到他们的过往;怕意识到物是人非,她已经彻底离开他。

他一直麻醉自己,只要他不踏入这里,就仿佛还会像以往一样。他在外面谋事,她在家里等他回来,即使他回来的很晚,她也会为他留着一盏灯火。这世上有千家万户,一入夜也会有数不清的灯亮起来,可属于他自己的那盏,灭了,因为点灯人已经不在。

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他们一起去参加国祭的那天,就是从这间屋子一起出发的。他闭眼,还能想起她坐在这里梳妆的样子。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妆匣,那上面满是灰尘。

她生性好洁,容不得自己的东西有一丝尘土,如今这般,她看了怕是要生气的。他疯了似的用衣袖擦拭干净,打开。里面静静卧着她的东西,香粉、眉黛、口脂、玉镯、玉钗、玉坠……

她喜欢玉饰,讨厌金银,因为生得明艳,所以格外钟爱素色衣衫。她总说,打扮得清爽一点,才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

他拿起她曾经最爱的那支步摇,是他让一个老匠人做的,刻的是并蒂莲花。是她嫁给他后的第一次生辰,他送给她的礼物。那个工匠手艺虽然好,脾气却很古怪,为了这一支步摇,他替那个工匠画了一个月的画,有时候要画到深夜。她当时知道了很不高兴,哭唧唧的说不要了,有银子什么样的步摇买不到,再不许他去找那个匠人。

可他把它真正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爱若珍宝,喜欢得不得了。她说:并蒂莲的寓意极好,茎杆一枝,花开两朵,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尤其是这支簪子,竟然刻得如此精致,感觉莲花都要活了一般。

其实,她一直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心地善良,一心想要行医济世。嫁给他之前,她整日里欢欢乐乐,从不知忧愁烦恼为何物。嫁给他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是很快乐的,只是后来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了。

宗玄奕忽然想到了她的泪,无声无息地落,却几乎没有停止过。他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直至最后整个身子抖如筛糠……

他无力的在床榻外侧躺下,以往,他就是这般睡在她旁边。许是已经连续几天都没睡好,宗玄奕一躺下便睡着了,还做了很长的梦。

梦中,他看着那个坐在梅树上的少女,素衣乌发,一双大眼睛灵气满满的,让漫天日光都失了光彩。她不理树下人的焦急,两只脚荡来荡去,脚踝上坠着的玉饰是一朵墨色莲花。

婚后他才知道,那是她父亲亲手为她刻的满月礼,她最是爱惜。她说阿爹喜爱阿娘,所以也喜爱我,九哥以后也会疼爱咱们的孩子吧!我想生一个女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愣在原地,看她笑着一遍一遍地唤问他,还向他伸出双手让他抱。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怕一动,她就消失了。心下疼痛难忍,还记得他的锦儿,已经做不了母亲了,她被柳静贤下了药,是他没保护好她……

她依然笑着唤他九哥,她的笑还是那么甜,让他冷硬的心一点一点的暖起来。他像是受了蛊惑,喃喃地道:“锦儿……”

她说:“我在啊!”

后来,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她成了他的妻。他是礼部尚书,有佳妻如梦,本应幸福美满。可是仇恨撕扯着他,他报复,她痛苦,他们渐行渐远。

他越站越高,直至成了国相,权倾天下。那些伤害过他的,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他要一点一点讨回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岳丈大人。

她哭,她求他,他拒绝,他冷漠;她神色憔悴,形销骨立,他身着朝服,意气风发;她无父无母,也没有子嗣,他被众人簇拥,俯瞰芸芸众生。

最终,她在漫天血色中,长裾扬掠,渐走渐远,没入那片血海。

他看着她背影,素色衣衫和漆黑长发纠缠在一起,在风中松松垮垮地翻飞,衬得她的身子骨更为孱弱。路途艰辛且遥远,她踉踉跄跄的前行,明明走得辛苦,却不回头。

“不……不……不要!不要!锦儿……不要!”

他在她身后喊她,声嘶力竭,而她脚步不停。他想追上去,想喊住她不要走。他知道那是黄泉路,她走下去就回不来了,将会和他生死永隔。可他动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猛一低头,看到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苍白得几近透明。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如同被针刺一样,冰得他都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