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1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瑾王爷乃毒医圣手,是否如此,你等可问他!”暮青看向巫瑾。

  巫瑾笑望暮青,眸光皎澈如月,颔首由衷赞道:“将军所言分毫不差,不想将军竟懂毒理。”

  “研读过几本医书,不敢称懂。”暮青道,她的确不太通晓药草毒草之道,只是在汴河行宫时看过几本医书,下午在阁楼里见有毒草的古籍便翻来看了。

  雷公藤乃江南和西南州县深山里常见的毒草,因易寻得,书中便有记载,她恰巧看了,这才有此推理。

  两人一来一去说话间,刑曹属官们相互间看了看,皆露惊意。

  瑾王说是,那便真的是了!

  如此说来,此事也叫这少年说对了?

  “英睿将军真乃学识渊博之人,本官钦佩之至。”林孟笑道,称赞是虚,哄人是真,他只想哄得这少年开怀,好速速告诉他此案凶手是谁。

  “真正该学识渊博的应是林大人!”暮青却面色一寒,冷声道,“刑曹掌刑狱之事,复核各地刑案命案,确无疑问的案子核准秋审,有疑问的案子发回重审,其中许多案子是死刑案,毒杀案定然也有。每年不知有多少命案卷宗被呈送上来,审阅卷宗之人若无缜密的心思、丰富的断案经验和渊博的学识,如何能从如山的卷宗里发现冤案错案?”

  林孟一愣,硬挤出个笑来问:“将军之意是,我刑曹该有通晓医理毒理之人?”

  这要求也太不通情理!

  自古三教九流,一佛、二仙、三圣、四官、五公、六相、七僧、八道、九庄田,此为上九流;医药,卜筮、棋师、丹青、兵卒、说客、侠客、评书、打渔,为中九流;媒婆、唱戏、吹鼓、马戏、剃头、澡堂、搓背、修脚、娼妓,为下九流。

  入朝为官者多士族出身,读书论贤,习为官之道,乃是上流之人,岂能学那中流之道?

  巫瑾?他虽贵为王爷,不过是个属国质子!若非有毒医圣手之称,又精通蛊毒,京中王公士族对他颇为忌惮,又有求他妙手回春之时,凭他一介属国质子在盛京王公子弟眼里,也就是那柳巷里的小倌儿,夜夜服侍人的贱命罢了,只是这贱命有更好的用处,京中王公朝臣才对巫瑾礼遇有加而已。

  这英睿虽有断案之才,却终究是村野匹夫,不识好歹不知所谓,竟要朝臣去学那中下流之道,亏她说得出口!

  此一番心思林孟虽未讲出口来,那轻蔑的神态却流露得十分明显,暮青眸中顿见星火!

  “人无完人,不通晓医理毒理并非林大人之错,但自身不懂,殿上有瑾王在、有御医在,刑曹上至尚书下至属官,竟无一人将不懂之事问个仔细!”暮青寒着脸,字字如刀,“毒杀案不问毒理,真叫人大开眼界!”

  刑曹上下皆脸皮一紧,多杰身中何毒一事,尚书大人问了,只是……咳!没仔细问而已。

  “若问得仔细些,衣袍酒囊皆不必查,省下来的时辰,这会儿兴许案子都有眉目了。”她知晓雷公藤本是凑巧,但她若不识此毒,殿上有通晓此道的高人,她定会问,这样才能推理准确,少走弯路提高效率。

  很多案子,时间就是破案的关键,慢了案子许就破不了了。

  林孟颜面尽失,便没先前那般和善了,道:“将军心细如发,本官不及。那本官敢问一句,此案将军可有眉目?”

  “这是我要说的第三事。”暮青看了眼多杰桌上的酒菜,道,“不必查桌上的菜食了,菜食里无毒,酒囊里也无毒。”

  什么?

  林孟诧异,她说银器不能验此毒,即是说他们之前验毒的结论不可信,那么宫宴的饭菜和多杰带来的酒里有没有毒,此事还得再验!他且不问她是如何断定饭菜和酒里都没毒的,单说酒菜无毒,衣物也无毒,那不跟他们之前推断的结论一样吗?

  “那人是如何中的毒?”林孟问。

  “如何中的毒不是很明显了吗?宫宴的酒菜里无毒,人自然不是在宫宴上中的毒。”暮青一句惊人。

  满殿无声,林孟都有些懵了。

  “人是在宫外中的毒,时间是毒发之前一个时辰左右。”

第23章 舌头该割

  暮青颇为肯定,却无人知晓理由为何。

  “首先,酒囊里的酒无毒。”暮青走去盆边,将多杰的酒囊捞了出来,自斟了杯酒,稍观酒色后尝了一小口。草原烈酒辛辣,她不会饮酒,品不出香醇来,只觉一口酒自舌尖儿辣到舌根,颇煞喉肠。

  “辣!”暮青皱眉咳了声,这酒比奉县客栈厨房里喝的那些壶底儿烈得多!

  步惜欢瞧着暮青皱紧的眉头,笑意微浓,眸光若流华。

  嗯,饮酒时倒有些像女子。

  “你尝尝。”暮青忽然伸手,当殿将酒盏一递,递给元修,“这辣刺激味觉,我品不出别的味儿来。”

  步惜欢笑意忽滞,流华结了霜寒,顺着那手,那杯,望那人。

  元修也盯着那手,那杯。银杯美酒,杯沿儿水渍晶亮,灯火煌煌,似人间晨露,似暖玉金豆。

  那酒盏……咳,她刚用过。

  元修未接酒耳根先红,心思正恍惚时,面前忽然横来一臂,夺了那酒盏,掌心里一转,就着那杯沿儿饮过的酒渍仰头将酒喝了。

  “勒丹人的酒本王不爱喝,不过这杯不错!”呼延昊大笑一声,示威般的看向元修。

  元修面色顿沉,盯着那空酒杯,杀气威凛!

  步惜欢望着呼延昊,缓缓一笑,手中金樽里美酒波光细碎,男子垂眸淡瞥,酒光映着眸光,分不清是哪个更寒凛。

  暮青皱着的眉头紧了紧,“这酒里要是有毒就好了!”

  他若中毒,她定补一刀!

  呼延昊看着暮青,浑不在意地笑道:“有毒也毒不死本王,被你毒舌过的人,百毒不侵!”

  暮青:“……”

  她此举本意是要断定酒中无毒,这本该让巫瑾一辨,但他不喝酒,又有洁癖,她只好让元修尝尝有何味道。其实,她观过酒色后心中已经有数,再品酒味不过是多个证据,哪知呼延昊这厮捣乱!

  但气归气,查案归查案,暮青还是问道:“既然喝了,有何滋味?”

  “甜!”呼延昊咧嘴一笑,显然答的不是酒味儿。

  “你的舌头真该割了!”暮青怒道。

  元修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夺来暮青手里的酒囊,仰头倒了满满一口,烈酒如剑穿肠而过,心口却闷着。

  “如何?”

  “草原酒烈,确实辛辣些,但后味醇,微清冽,雪水酿的,有些年头了。”

  “可有苦味?”

  苦?有,怎没有?他心里就苦着。

  元修脸色发苦,险些脱口而出说是酒苦,却终是不敢在她断案时随心而答,只好实言道:“酒不苦。”

  暮青点头,把酒盏和酒囊从呼延昊和元修手中收了回来,晃了晃那酒囊又斟了杯酒,呼延昊伸手要拿,暮青转身走开,对着满朝文武道:“雷公藤粉末为土黄色,此酒清澈无杂质,这便是无毒的证据之一。其二是酒味不苦,此毒味苦,从勒丹使节的中毒症状上来看,毒量颇大,如果下在酒中,酒很难不变色变味。再者,多杰使节嗜酒,这点从他在宫宴上的话里便可听出,他在驿馆中时曾要过盛京的酒喝,且对酒十分挑剔,进宫也带着草原的酒,家乡的酒他喝了多年,酒若变苦了,他怎会喝不出来?”

  百官闻言低低私语,频频点头。

  有道理!

  “宫宴的菜里也无毒,这也有证据,证据便是雷公藤的毒发症状。我方才说过,此毒的毒发症状是先腹痛呕吐,渐渐致死,而非见血封喉即刻致死,除非量足。桌上的是饭菜不是酒茶,有谁会一口吃足致死的量?”

  殿上气氛顿时陷入沉寂,人人面露思索神色。

  的确,饭菜是一口一口的吃的,吃了一会儿后中了毒便会出现中毒早期的症状――腹痛呕吐,而非一口吃进致死的量,出现多杰险些当场身亡的症状!

  “可人若是在宫外中的毒,为何会在宫宴上才毒发?”林孟不解,酒菜无毒的推测都有道理,那毒发如此晚又是何道理?

  “因为雷公藤的毒性。”暮青看了眼林孟,毒杀案的破案关键自然是在毒上,所以她才说他们应该先把毒性问清楚再查案,“此毒有潜伏期,并非服下便毒发,其潜伏期便是一个时辰左右,凶手完有时间在宫外下毒。”

  潜伏期?

  林孟望向巫瑾,巫瑾颔首笑道:“没错。”

  林孟顿时有些恼,问:“如此重要之事,王爷为何不说?”

  “如此重要之事,大人为何不问?”暮青反问。

  “本王不懂查案,大人不问,自不知答。”巫瑾温淡笑道,眸底却隐有光华动。

  他说此毒乃雷公藤时,曾看出她似知此毒,因此便未多言,不过想瞧瞧她到底知晓多少毒理罢了。

  “凡毒杀案,明毒性,查毒源,此乃基本之道!今夜之案,查案之人疏忽是其一,其二是查案者都被惯常思维套住了。人在用过宫宴的酒菜后毒发,你们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宫宴的酒菜里有毒,认为凶手是在宫宴上下的毒,却没有想过或许是受害者在宫宴之前吃过东西。但此案不能怪思维受困,查案者的大过在于疏忽问案。世间没有完美的罪案,只有不够细心的查案者!”

  林孟和刑曹属官们被噎得一句也无法反驳,直道大过年的丢人竟丢到满朝文武面前来了。

  “驿馆到宫里需多长时间?”暮青问元修道。

  “半个时辰。”元修道。

  林孟眼神一亮,忙问乌图道:“敢问乌图大人,进宫前半个时辰里,多杰大人可曾要过茶点?”

  这段时间里多杰接触过的人,尤其是给他送茶点的人,亦或送茶点的人接触过的人,这其中定有下毒者!

  但乌图还没答,暮青就道:“嗯,潜伏期是一个时辰,从驿馆到殿上需宫门时辰,所以人就是在入宫前半个时辰里中的毒,林大人算数真好。”

  这人真该连算数也去学一学。

  林孟一愣,不明白暮青为何如此说。

  “提醒一下,你忘了人进宫后从宫宴开始到毒发的这段时间。”暮青无力道。

  她原以为刑曹的这些官儿们只是不思进取了些,医理毒理非他们所学之道便无人去读,但如今看来实在是能力欠佳。她不由怀疑各州府城县上呈的卷宗,这些人到底能不能看出错案疑案来,不会盖个刑曹的大印就发下去了吧?

  但凡他们平时有动过脑子,今夜当殿问案便不会是这个表现。

  暮青看着恍然一醒的林孟,再望这金殿辉煌,忽觉富丽堂皇不过繁华虚梦,六百年的富强之国已从朝廷中心开始腐朽……

  “那便是进宫前一刻!”林孟的声音打断了暮青思绪,他仔细回想了五胡使节进殿后到多杰毒发的时间,约莫两刻。他甚至刨去了从宫门到殿上的时辰,这回总该没错了吧?

  “不。”哪知暮青还是否定了,道,“人被下毒的时辰就是从驿馆出发前。”

  “为何?!”林孟愣了半晌才问。

  “因为人毒发前喝过酒。”暮青转身看向巫瑾,问,“我曾在医书上看过,此毒遇酒可提早毒发,且毒发时毒性更烈,可真有其事?”

  巫瑾眸光皎澈,笑道:“确实如此。”

  林孟吐血的心都有了,这两人一个有话不说,让他白忙活!一个有话不说完,让他白动脑子!

  暮青和巫瑾确实都是有意的,这些事如果问明了毒性,早该能推理出来,她就是想让刑曹的朝官们深刻地体会一下问案疏忽的后果,毕竟她身居武职,不在刑曹不司断案之事,天下的案子要这些人去审,天下的冤情要这些人去查,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他们一次痛击,他们怎能记得住教训?

  而巫瑾身为医者,对暮青救多杰时的举动颇为感兴趣,又想瞧瞧她对医理毒理了解多少,因此刑曹之人没问的话他就没多言,这才叫林孟等人当殿出了好大的糗。

  林孟被坑得都不敢再贸然问案了,只怕又是颜面无存,问道:“将军还有何事说,一并说了吧!”

  “没了,三事我已说完,大人可以问案了。”暮青淡道。

  “……”林孟额上青筋直跳,他乃文官,从未与人动过粗,今夜他特别想将刑部大牢里的十八般刑具在这少年身上用个遍。

  林孟气极,文武百官却心有惊意。

  这少年说是三事,可三事说完,这案子也等于断完了!

  这断案之才朝中六百余年未有之,却偏偏是个武官。

  但少有人觉得可惜,毕竟这性子要入了朝成了文官,满朝文武都得被她气死,不如当个武官,日后远远戍边去。

  百官各有心思,林孟却只惦记着查到凶手,再气也得问案,于是再问乌图道:“那敢问乌图大人,出驿馆前多杰大人可有用过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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