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26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本王痴心医道,对宫宴上都督所言的假死之说颇为感兴趣,后来本王出了殿去,未曾听见都督高论,不知可否请都督详说此事?”巫瑾问。

  多杰刚毒发时,他也认为许是闭息假死,只可惜被狄王呼延昊所拦,未能亲手诊断。但也因此听闻了新的见解,只可惜没能听完,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总想问仔细些。

  暮青见巫瑾神情恳切,这才知原来是遇上医痴了。巫瑾虽是南图皇子,身上却不见皇族习气,她对他印象尚好,于是便颔首道:“王爷不介意的话,我们边走边谈。”

  “都督请。”巫瑾礼让了下,两人便结伴往桥上去。

  “王爷是医圣,看的是生者,我是仵作,看的是死者,在我眼里死亡是分过程的,分为三个阶段。”暮青道。

  巫瑾还是头一回听说人死还分过程,他不打扰暮青,只陪着她往桥上走,边走边听。

  “这三个阶段为濒死期、临床死亡期和生物学死亡期。”暮青知道这些巫瑾定觉得陌生,但她既然要说,自不会蒙他,且他是医者,既然醉心医道,专业的解释对他可能更有助。

  “濒死期是人在临死前挣扎的最后阶段,时辰有长有短。比如头颅或心脉受损,濒死期极短甚至没有。若是窒息、中毒或其他伤势,濒死期则有长有短。同样的伤势,青年和体健者,濒死期较长,老者和体弱者,濒死期较短。”

  “处于濒死期之人,若未及时救治,便会发展到临床死亡期。在这个阶段里,心搏停止,呼吸停止,各种反射完消失。表面上看人是死了,但还有复活的可能,这段时间通常是半盏茶的时辰,但如果在低温等情形下,可延长到半个时辰或者更久。只是人脑的耐缺氧能力通常只有半盏茶的时辰,超过这段时辰,人即便救活了也会因脑损伤而留下后遗症。”

  “生物学死亡期的征象是身体逐渐变冷,发生尸僵,形成尸斑,此乃死亡的最后阶段,发展到这个阶段的病人已不能再复活,医术已经无能为力。”

  暮青边走边说,说完时已与巫瑾上了拱桥高处。只见天与湖与雪,上下一白,人鸟声绝,唯两岸桃林碎红万点,气派万千。

  风一起,湖上雪卷如波,巫瑾眸底亦生波,圣洁如仙的男子,眼里终是着了尘世色。他望向暮青,问:“本王的医术乃是家传,阅尽天下医书,都督所言倒是从未听过,不知都督师从何人?”

  “家传。”

  “那令严应是世间高人。”

  暮青没接话,只望着湖面,半晌才道:“家父已辞世半年多了。”

  巫瑾一愣,随即朝暮青歉意一礼,道:“本王唐突,都督恕罪。”

  暮青摇摇头,问道:“听闻王爷通晓毒理,我有一事想问王爷。”

  “都督请问。”

  “王爷可知有什么毒含苦杏仁气味?”杀爹的元凶虽然就快要查清了,但是她对毒理很感兴趣,身边既有高人,不问白浪费机会。学无止境,只有如此,日后验尸时若遇上中毒死的人,推断才会更准更快些。

  “都督问的是杏春藤还是毒阎罗?”巫瑾问。

  暮青转头看向巫瑾,“这两种毒都含有苦杏仁味儿?”

  “并非两种,而是一种。”巫瑾笑道,见暮青不解,又接着道,“若都督问的是杏春藤,此藤只在南图国能寻见,其汁液可杀人,只需一滴,人畜难活,只是有极强的苦杏仁气味,除非与杏仁相混为食,否则极难下毒。”

  “那毒阎罗呢?”

  “毒阎罗乃本王所制,取杏春藤之毒,再混以七味药草,遮其气味,下在茶水饭菜里,很难尝得出。”

  暮青面色一寒,冷声问:“此毒天下间只有王爷处有?”

  巫瑾看出暮青神色变了,心知她提起此毒来,绝非随口一问,即是说她在别处见过此毒!

  “都督在何人处见过此毒?”巫瑾沉声问。

  暮青没想到巫瑾这样的人也会变脸,但见他的神色不似作假,便道:“盛京宫内廷总管安鹤有此毒。”

  巫瑾一怔,扶住桥身,清俊的手陷入积雪里,霎那比雪白。

  安鹤!

  暮青见他脸色不好,问道:“王爷与此人有仇?”

  既如此,看来不是巫瑾将毒阎罗给安鹤的。

  巫瑾低头不语,墨发遮了半边容颜,阴沉处雪色照不见,只见湖风拂动乌发,男子面上的阴沉忽明忽暗,好似一些尘封的不愿再碰触的陈年之辱。

  半晌,才听他道:“毒阎罗乃本王少年时所制,五年前,京中传入时疫,本王府里收治了不少百姓,时疫过后发现府里少了些毒,其中有一瓶便是毒阎罗。”

  那时,时疫持续了一个多月,府里进出的百姓有数百人,且有些并非盛京人士,府里丢了数种毒药,他却无从查起。自那以后,府中再不许人随意出入,即便是将死之人也不得入府半步。

  “王爷为何制毒?”暮青问,既然巫瑾说那是被偷的毒,就表示他从不将毒给人。既如此,炼毒又是为何?

  “制遍天下奇毒,研制出天下奇毒的解药,乃本王生平一愿。”巫瑾望向暮青,问道,“都督为何要问此毒?”

  “我爹是被此毒所害。”暮青目光寒澈。

  巫瑾迎着她的目光,那寒澈刺得他发怔,随即眸底生出痛色,“本王曾发过重誓,此生不以毒害人,却终是害了人……”

  暮青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此言真心,这才道:“此事不怪王爷,是那窃药之人可恶。”

  她不擅安慰人,且此事自己心里也乱着,说完转身便走。半晌,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巫瑾道:“都督打算下桥去?再往前可就算……”

  话没说完,暮青已停了下来,这才发现方才心乱,竟走来了桥这边,再往前去便是士族小姐们聚会的园子了。还好巫瑾提醒及时,前头又隔着桃林,这才不曾走去那边。

  暮青转身便往回走,刚迈出步子便听见身后桃林里隐约传来人声。

  “你可听说了?”

  “听说何事?”

  “安平侯府当年发配到江南的那一支有个嫡女,前些日子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回来了。”

  说话的是两名少女,听声音便知是偷偷摸摸出来说闲话的,暮青本没兴趣听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却在听见安平侯府后忽的停住了脚步!

  “太皇太后不喜沈家,为何有此恩旨?”

  “说是江南那边的沈府遭了匪,府中已无当家的长辈,那沈小姐又身子弱,侯府的老封君去宫里哭了一通,太皇太后便发了慈悲,准她回京养身子了。”

  “她身子弱?呵!女儿家哪有身子不弱的,只怕身子弱是假,故作柔弱做那些下作的狐媚事才是真的!”这时,又闻一道少女声音,听着分外尖利。

  林中竟有三人!

  那两名少女忙问:“为何如此说?”

  那少女道:“你们不知?外城可都传开了,前些日子那沈小姐回京时,马车在望山楼外被恒王世子给拦了,侯爷那时正在望山楼喝茶,瞧见后愣是拿茶泼了恒王府的人,替她解了围。”

  “竟有此事?那……后来如何了?侯爷他……”

  “侯爷英雄盖世,怎会瞧上那狐媚子!”那少女怒道。

  “那宁昭郡主可知道此事?”

  “谁知道呢,即便知道她也无需惧一个沈家女,早些年侯爷在西北戍边时,太皇太后和相爷夫人便相中了她,谁不知侯爷夫人之位是她的?”那少女越说语气越酸。

  “也是,咱们今儿也就是陪客。”那两名少女同叹了口气。

  宁昭贵为郡主,性子又讨太皇太后和相爷夫人的喜,她们自是争不得的,但一个失势的安平侯府还不惧。那少女一腔怨愤皆发在了沈家女身上,道:“还好那狐媚子识趣,称病没来今日的诗会,不然定有她瞧的!”

  “真病还是假病?”

  “谁知道呢,说是盛京天寒,染了风寒。哼!真病死了才好!”

  那两名少女互看一眼,若是真病了,那身子可真够弱的,若是没病假装称病,那倒是有几分心机。侯爷救她之事怕是不少人知道,事情才出了没几日,心妒之人不少,如今安平侯府又不得势,她若来了只有被欺的下场。

  “不对,没病死才好。”这时,那少女又改了口,声音里带了笑腔,似是心情又好了。

  “为何如此说?”那两名少女不解。

  “年初一时不是有圣旨要选妃?咱们这些人,家中都舍不得送去宫里,安平侯府倒是上上之选。圣上荒淫,那沈家女若是进了宫……”那少女说到此处便不说了,只顾笑了起来。

  暮青乍一听闻沈问玉来了盛京,本就面上生了寒霜,再一听此言,霜色更浓,回身便看向了巫瑾。

  

第39章 用生命在抢男人

  湖风起,卷了桥上雪,少年回身,衣袂舞雪,凌厉压人。巫瑾一怔,听她扬声问:“王爷可娶妻了?”

  这一声颇为清澈响亮,林中顿静。

  “未曾。”巫瑾瞥了眼林中,似明白了暮青的用意,眸底忽生笑意,顺着问道,“都督可娶妻了?”

  “家有贤妻。”暮青道。

  她这话倒叫巫瑾一愣,今日诗会来的都是未婚配的公子小姐,元修既带她来了,想必是没娶妻的。

  “倒是侯爷尚未娶妻,我曾问过侯爷,喜爱怎样的女子。”暮青接着道。

  “哦?”巫瑾回过神来,笑意更浓,问,“侯爷如何说?”

  “侯爷说,不求倾国倾城,但求蕙心纨质。多舌善妒,背后议人,表里不一,皆为下品!”暮青咬字如刀,刀刀刺入林中。

  林中人声久绝,暮青拂袖上了桥去,走过了半桥,巫瑾才跟来,摇头失笑:“今日别院诗会,来的皆是朝中贵女,都督得罪了她们,日后怕是要生烦扰之事。”

  暮青冷笑一声,“我不怕烦扰,亦非怜香惜玉之人,谁敢生事,打回去!”

  巫瑾脚步一顿,看着暮青远去的背影,眸底生了古怪神色,后又摇头一笑。终究是少年,还跟那些女子们置气。

  暮青没回园子,本想在桃林里散散心中恼意,却碰上了元修。

  元修本该在亭中陪客,但暮青进了桃林,巫瑾便借故跟了进去,他哪还有心思陪着那些士族公子,耐着性子坐了会儿便也出来了。林中雪地里留了脚印,他本想去寻暮青,没想到半路就碰上了,见她脸色非但没好看,反倒寒了不少,不由沉声问:“谁惹你不快了?”

  元修边问边看了眼远处走来的巫瑾,莫非是巫瑾惹她不快了?

  “抱歉。”暮青忽然道歉,倒叫元修愣了,正要问她为何道歉,便听她道,“方才去了桥上,听见那边有人嚼舌根,忍不住拿你说了她们几句。”

  “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若娶妻,不求倾国倾城,但求蕙心纨质。”

  元修没说过此话,是她随口胡编的。方才听闻沈问玉回京,她原本只是心中不快,倒不至于出声,只是后来听见那些女子说圣上荒淫,不知怎的就压不住恼意,忍不住呛了几句,气是出了,倒是十分对不住元修。

  “蕙心纨质……心如蕙兰,品如纨素。”元修低念,深深看向暮青,她不就是这等高洁的女子?

  他笑了笑,她肯拿他去挡那些女子,他心里倒是欢喜,只是蕙兰柔弱了些,他更喜欢青竹。

  见巫瑾走了过来,元修便没多言,只对暮青笑道:“外头冷,你若是不爱凑那诗会的热闹,那边有暖阁,你可去歇着,午时再一道儿用饭。”

  “好。”暮青很干脆地应了。

  “王爷还请回亭中上座,我将英睿送去暖阁便回来相陪。”元修道。

  巫瑾看出元修对暮青十分维护,且似乎在防着他,他有些不解,但未纠缠,只谦和一笑,便入了亭中。

  *

  诗会的午宴在湖心亭上,湖中有两亭,遥遥相望,公子小姐们各据一亭,既瞧得见又隔着冬湖,不至于太失礼数,真可谓煞费苦心。

  亭中,元修临风而坐,与赵良义等一干西北男儿抱着酒坛,把一众拿着酒杯的公子比得越发小家子气,元修却不理他们,只管与麾下将领豪饮,爽朗的笑声隔着湖面传去老远,尽显英雄气。

  湖上风大,小姐们那一亭两侧隔了屏风,当中一桌坐着八名贵女,却谁都没心思吃饭,眼睛皆瞄着对面亭子。

  主位上一名少女十四五岁,鹅黄袄,金马靴,身披桃红大氅,身后桃林里的桃花未开,她身上倒似千簇万簇齐绽放。少女一双明眸,眼珠一转,煞是灵动,正是元修的胞妹元钰。

  元钰笑着瞧一眼身旁,打趣道:“宁姐姐也有不爱眼前吃食的时候啊。”

  她身旁坐着名贵女,云堆翠髻,玉貌绛唇,那唇如珠樱,让人一眼难忘,只是偏生了张娃娃脸,面盘儿圆润,十六七的年纪,瞧着竟与元钰差不多大。

  此人便是宁国公的孙女,宁昭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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