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4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两人咚咚又栽倒在地,石大海呸的一口血吐了出去,与刘黑子四脚并用地爬起来。

  暮青从演武台旁绕过,什么也没说便去了后院。

  刚搬进都督府时,这两人在冰面上一打便摔,刚才她进来时见他们已能酣战一阵儿了。初时月杀不出手他们都能摔倒,方才月杀是出手偷袭他们才摔倒的。这训练虽严苛,但他们两人肯吃苦,这才半个月,进步就如此明显,长此以往,不出一年便能在她身边护卫了,若有三年时日,定成两员猛将!

  暮青虽然挑了刘黑子和石大海当她的亲兵,但她并不只想将他们当成亲兵培养,除了身手,他们还必须会追踪潜伏、搜集情报,近身可当护卫,放出去也能执行任务,她要的是身边的人能以一当十,个个菁英。但训练人并非她所长,交给月杀就好。

  暮青回了阁楼后,自去灶房提了热水,沐浴过后入帐歇息时天已蒙蒙亮了,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听见杨氏在帐外唤她。

  “都督。”

  暮青一醒,警觉地瞥一眼床帐,看出天已大亮了,却不知是何时辰,她将棉被往身上拉高了些,问:“何事?”

  杨氏在帐外道:“侯爷来了,已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这么说,元修下了朝就来了。

  暮青心中有了数,淡道:“知道了,我这就起身,你不必侍候我晨起了,让刘黑子来吧。你去厨房备些早点,端去花厅,一会儿我去和侯爷一起用。”

  元修既是下了朝就来了,想必没吃早点。

  “是,奴婢这就去。”杨氏在帐外应了,却心生古怪。都督睡觉时颇为警醒,往日在帐前一叫便会起身下榻,今儿却在帐中不出,不知是何缘由。她知道昨晚都督出府去了,五更天儿才回来,许是累了,可她的声音却听不出困乏来,倒比平日里还多几分清明警醒。

  这是为何?

  杨氏猜不透,又忙着去备早点,只好满心疑虑地退下了。

  暮青听见杨氏走了,这才在帐中松了口气,转头瞧了眼放在枕旁的束胸带,有些郁闷。她这半年在军营里待着,一直是和衣而睡,从地宫出来后夜里睡觉更是连神甲都不脱,头发都簪着睡,从不放下来。女扮男装有诸多不便,她一直谨慎,杨氏一家跟着她的时日还短,连刘黑子和石大海都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其余人她更没打算告诉了。

  原本她夜里都是和衣而睡的,怪只怪今晨歇息前沐浴净身,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想起步惜欢那句要她睡时莫绑着束胸带的事,她竟鬼使神差的真没绑,就这么入帐睡了。幸亏杨氏知礼,未得她应允便没过来挂帘子,不然非被撞破不可!

  暮青郁闷地坐了起来,把束胸带拿过来,赶在刘黑子端热水进来前将衣衫穿好下了榻,洗漱过后便去了前院花厅。

  杨氏刚将早点端上来,元修坐在一旁还喝着茶,见到暮青来,便笑道:“难得你晚起。”

  元修不知昨夜暮青出城之事,都督府里的人自然不会多嘴,因此他以为她在军中这半年时日累着了,回了京也没得闲,这几日不上朝就索性晚起了。

  暮青坐去上首,从桌上端起热粥来便喝了口,问:“何事?”

  朝中一定出了什么事,不然元修不会在都督府里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走。他若是闲得没事,来都督府里找她解闷的,听说她还睡着定会说改日,可他没走,而是在花厅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甚至知道杨氏去喊她起身也没阻止,这就说明他来这儿定是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昨夜奉县知县死在了天牢里。”元修直截了当道。

  暮青正低头喝粥,眉一挑,毫不意外,她甚至觉得慢了,这时候才动手。

  “昨日上元节,圣上将汴河行宫的男妃召回京中,晚上宫宴时乱糟糟的,奉县知县就差不多是宫宴的时辰死在天牢里的。”元修沉声道。

  “哦?”暮青放下粥,拿起只素包来咬了口,“已经验过尸了?”

  元修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盛京府衙里的仵作验的,人死在天牢里,竟然一夜都没人发现,今早换岗时有人去送饭食时才发现人死了。当时在上早朝,此事直接报到了金殿上,百官皆拿你称病不朝的事做文章,说你有病在身不便验尸,盛京府衙里有仵作,于是便召了仵作来去天牢验了尸。”

  那是还上着朝,不便出宫,不然他早来都督府喊她了。

  “那仵作如何说?”

  “猝死!”

  暮青总算抬起头来了,“因何猝死?”

  “仵作说是因身前旧疾,你若要问是因何旧疾,仵作说人已死,无法诊脉,所以不得而知,只说人非中毒,亦非遭人殴打,身上无伤,只可能是因疾猝死。”元修皱眉道,他信不过盛京府衙的仵作,亲自去天牢看过,尸体瞧着确无中毒之相,但他绝不相信是猝死,这太巧了!

  “尸体在何处?”两人说话间,暮青已吃完一只素包。

  “义庄。”

  暮青扬了扬眉,“看来凶手挺有自信,确定我验不出死因来。”

  凶手如此淡定,恐怕一是有自信她验不出死因,二是不敢急着处理尸体。若是急着处置尸体,岂非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我命赵良义去义庄看着尸体,你放心,谁也动不得。”正因如此,他来了后听说她还在睡,便没急着让人叫醒她,“你何时去验尸?”

  “现在。”暮青起身便往外走,“你饿了就拿几只包子,路上吃。”

  军中抚恤银两案唯一确定的案犯死了,元修哪有心情吃饭?但瞧了眼桌上的包子,他还是拿了两只,她府上的吃食,好吃不好吃他都喜欢!

  *

  义庄在外城西街巷尾,人就存放在偏堂,随意拿草席一卷,只露出双官靴对着堂外。

  暮青望见那堂上之景,忽然便停住脚步,恍惚间此景与半年前夜里在汴河城义庄时颇像,不同的只是今日院中飘着雪花,堂上闻不见腐臭气。

  “怎么?”元修见暮青有些走神儿,眉眼间似有痛色,不由关切地问了句。

  暮青忽的一醒,摇头道:“没事。”

  说罢便到了堂上。

  盛京城义庄里的仵作也是位老仵作,正是今早进天牢验尸的人。

  那老仵作见元修和暮青来了,含笑迎出来,跪下见了礼后,来到尸身旁道:“侯爷,都督,老朽家中自武德年间朝中将仵作定衙门吏役起便在盛京府衙里奉职了,如今已有两百余年,老朽验尸承的是家学,此人乃猝死,绝不会验错。”

  暮青看了那老仵作一眼,将草席掀开一瞧,见尸体并非仰面朝上,而是趴着的,不由顺势从后头脱了那尸体的衣裤和官靴。

  元修看得眉头一跳,早知她这验尸的习惯,但看过几回,还是觉得别扭。

  “嘿!好白的屁股!”偏偏赵良义还不挑时候的调侃道。

  “死者为大!”元修喝斥一声,见暮青正细细瞧着尸体的背部。

  尸体背部很干净,没有尸斑,暮青抬手便要将尸体翻过来,元修眉头狠狠跳了跳,赶在暮青碰到尸体前抢先帮她把尸体翻了过来。

  看就看吧,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看了,但是能不摸就不让她摸!

  尸斑分布在身前,胸部、腹部和四肢的前面有大片紫红的尸斑,连眼结膜也呈瘀血状,这说明人死时就是趴着的。

  暮青看了眼那尸体的脸,她知道人是假的,所以才注意了下尸体的脸,因为趴着死的尸体,尸斑还会出现在脸部,而人戴着面具,有经验的仵作一眼便能看出不对来。但没想到,这面具极薄,尸斑颜色呈暗红,竟透过面具也能瞧见一片暗色,虽与身前的尸斑颜色有些差别,但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暮青也不提这事,只道:“嗯,人确实死了六七个时辰了,算算时间,确实是昨夜宫宴时。”

  那老仵作一听便露出笑容,道:“都督是行家里手,老朽今晨也是如此说的。”

  暮青不说话,她拿手摸了摸死者的头顶,那老仵作瞧见,又道:“老朽验过了,头顶无钉。”

  民间杀人,常有将钉子钉入人的百会的,因有头发遮掩,不易被发现,但经验老道的仵作验尸时都会查看死者头顶。

  暮青摸过后,头顶确实没有钉子,而尸体身上也没有见到伤痕,看起来确实像是猝死的。

  “老朽没有验错吧?”那老仵作问。

  “你到了天牢时,人就是趴着的?”暮青不答反问。

  “是。老朽到时,人趴在石床旁,俯卧在干草里,已经僵了。”那老仵作答道。

  暮青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元修愣了会儿,追出来时暮青已到了义庄门口,还没问,暮青便道:“你今日且派人看着这尸身,明日上朝时就说我验过尸身了,确是猝死。死者为大,人既然死了,就派人给奉县知县的家眷传个信儿,让他们来把尸身领回去葬了。”

  这话听着就有深意,元修也一时想不通暮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暮青没解释,一路回了都督府。

  奉县知县的家眷在越州,隐卫快去盛京与奉县需三日,寻常百姓的脚程可没这么快,至少需要五六日。

  五六日,她要凶手自动现形!

  

第59章 解棋

  奉县知县死在了天牢里,仵作验尸后说是猝死,尸体抬去了义庄,称病数日的暮青前去验尸,结论一样――猝死!

  自金殿誓期破案后,百官皆以为会遭查账,因此急急忙忙回府做账,没想到那本该登门的活阎王没登门,反倒不声不响去了玉春楼!此举让百官措手不及,纷纷联名上折弹劾,奈何元修护着她,辩称她去玉春楼赌钱是为了查案。

  查案!这满朝文武都猜得到。

  可这之后暮青又没动静了,那些跟她赌钱的盛京子弟被打的打罚的罚,事后都关在府中思过,她也称病不朝闭门不出,那两晚赢了多少银子,查到了什么,没人知道。

  奉县知县的死终于让她出了府,但去了趟义庄,她回了都督府后又再次闭门不出了。

  三个月,三件大案,闭门不出如何破案?

  没人知道。

  在暮青当殿誓期破案时,有人想到了回府做账,有人想好了在暮青进府查案时如何使绊子,有人连夜发了书信出府联络党羽,告知要严密提防,也有人不慌不忙以不变应万变,但再多的安排都不敌查案之人不按常理,不问案,不提审,不走门串户。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外界猜测煎熬之时,暮青在都督府里很悠闲。

  她在等刺月部的隐卫将那只木匣拿回来,但等待的三日里也不是无事可做。上元夜那晚,大寒寺的空相大师给了她一副棋盘、一本棋谱和一本经书。她回城时因棋盘不易带进城中,便交给了车夫,只将棋谱和经书收在怀里带了回来,车夫早晨进城时才将棋盘送来了都督府,暮青从义庄里回来时见棋盘送了过来,便抱去了书房,把韩其初叫了来。

  韩其初最近闲着,除了教导崔远,也别无其他事可做,见暮青喊他来下棋,不由眼前一亮。

  暮青将棋谱最后那页残局摆好,让韩其初陪她解一解残局。空相大师将棋谱给她时,曾说过最后一页是残局,她觉得这话是特意提的。若这本棋谱只是外祖的遗物,他交给她就好,没必要提残局的事,她觉得空相大师此言定有深意,因此想让人陪她解解看。

  韩其初坐下后笑问:“都督怎知在下擅棋?”

  暮青头也没抬,细看眼前棋局,淡道:“军师还能不会下棋?”

  韩其初笑了声,这才去看眼前的棋局,一观之下眼神一亮,抬头问:“敢问都督这残局是何人所下?”

  “空相大师和无为道长。”暮青执黑棋,她外祖在这局棋里执的就是黑棋。

  “都督总是令人惊喜。”韩其初眸光乍亮,惊喜却饱含深意。残谱对爱棋之人来说是珍宝,当世最难得的便是空相大师和无为道长的棋谱,无为道长已故,空相大师尚在人间,听闻他收着故友的棋谱,从未外传,天下间能一窥两位高人棋风之人甚少,暮青是如何得到如此珍贵的残谱的,他不知道,却未多问,身为幕僚,有些话不该问。

  暮青看着棋面,只觉乍一看棋面平静如水,再一品沧海深沉,在她的理解里,棋如战争,可见金戈铁马,可见杀伐惨烈,但这局棋里不见战争,只见禅意。

  “无为道长的事,你听说过多少?”暮青尝试着落了一子。

  韩其初观着棋面,执棋,落子,笑道:“无为道长才学冠世,天下文人无不仰面,当年无为书院广收寒门学子,道长分文不取,有士族子弟带着金银上门求学,道长也只以品性才学收人,所得的修金多用来修缮书院、广收书籍。听闻有一年,江北大灾,京中粮贵,有些寒门子弟家中无米为生,那一年靠道长的修金买来的米粮为生。听闻道长有一女,养在书院,父女两人的日子甚是清贫。”

  暮青怔了怔,她对外公并无感情,得到他的遗物,除了觉得突然并无其他感情,但听了韩其初这番话,她忽然心生敬意。

  “后来道长受难,听闻天下学子曾联名请愿,跪于盛京门外三日三夜,那年冬寒,有些学子为了请愿竟冻死在了城外!听闻,当时大寒寺方丈空相大师正闭关,为了此事中途出关下山进宫,不知他在宫中与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虽未保下无为道长的性命,却保下了其女。”

  暮青本要下子,听闻这话指间的棋子一落,啪地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声清脆,韩其初望着那落偏的棋子,目光渐深,但还是继续说道:“当时武平侯府乃抄家灭门之罪,男丁皆斩,女子发落成奴。按我朝律例,官奴是要卖入青楼的,因空相大师乃国师,宫中也给他几分薄面,无为道长之女便未卖入青楼,而是远远的发配了,至于发配去了何处,这在下便不知道了,这些事都是民间盛传,不知有几分可信。”

  暮青信,汴河城乃江南富庶之地,古水县虽是小县,却物庶民丰,娘没被卖入青楼,又发配到了富庶的江南小县,若说此事无人从中出力是不可能的,而当时宫变刚发,元相和太皇太后为稳朝局必行雷厉手段,那时朝中定然人人只求自保,哪有敢为旁人求情的?敢求情的,又能让太皇太后恩准此事的,除了身为方外之人的空相大师,只怕难有别人了。

  没想到,空相大师还是娘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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