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4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奉县知县的口供?!

  她从何处得来的?

  “回京途中。”暮青深望元修一眼,这话是说给百官听的。

  元修会意,却添了一腔闷意,难解难纾。他一心想查清抚恤银两案,却不想真相越近,越令他心痛难堪,而她也有事瞒着他。他见她查了那么多案子,从未见她在审案时隐瞒何事,虽然他知道,她必有苦衷,可……他们共过生死患难,何事不能与他说?她藏着的那些事,百官不知,他也不知!她可知道,被她瞒着的滋味有多苦?

  在西北时,那大漠关山,烈日黄风,被胡人砍一刀他都可以洒血大笑,那些年,心怀豪情,何曾品过苦滋味?自从回了京,家中为他选定婚事,他猛然发觉这一腔情意后,心里就一直是苦的。

  元修拿着口供,目光落在上头,却一字也看不进去,直到手里的口供被人拿走,他才猛然惊醒。

  暮青看元修发呆,伸手便把口供拿了回来,当堂念道:“下官刚到奉县上任时,将朝廷下拨的抚恤银两分作三份,送给了越州刺史秋大人、户曹尚书曹大人和恩师胡大人,那时胡大人已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下官送去的银两自是最多,但恩师来信时曾说谋朝中肥缺需银两打点,颇有嫌银两少的意思,下官忙又送了些去,恩师却还是年年嫌少,时常催要银两。这三年,送给恩师的银两足有朝中下拨的抚恤银两那么多,打点秋大人和曹大人的银两都是从税银里挤出来的。”

  只这一段供词便让胡文孺面白如纸,目光不似人色,“假的!定是假的!”

  “这口供后有奉县知县的亲笔画押!”

  “伪造!伪造!”胡文孺打死不认,反咬一口,冷笑道,“都督既能寻得匠人刻出本官府上的私印来,寻个人模仿奉县知县的笔迹画押也是容易之事!”

  此言一出,暮青还未说话,元修先动了怒。

  “私印是找人刻的,口供也是找人仿写的,你怎么不说地上的尸体也是找人假扮的?”元修怒道,事已至此,他竟还敢抵赖!

  胡文孺自是要抵赖的,不抵赖便是死,他不仅要赖,还要赖到底!事已至此,他与暮青已是不死不休,口下自然不留情,冷笑一声便道:“那英睿都督也得有这本事才行!”

  暮青听闻此言,反倒不说话了。

  尸体是假的,但她不能说。

  这事是步惜欢的手笔,事先她也不知情。奉县知县在押回盛京时,这案子还不归她查,她料到朝中派人查察此案定会一拖再拖敷衍了事,因此认为奉县知县不至于一回京便被灭口。没想到步惜欢算计得深,行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还是将人半路给偷梁换柱了。

  人换了,百官不知,仵作也没验出来,如今朝中上上下下皆以为堂上这具尸体就是奉县知县,她若说不是,要答的事便多了――地上陈尸者何人,何时被换了,面具从何处得来,奉县知县这些日子又被关在何处?

  大寒寺下的地牢只有大兴历代帝王才知晓,此事不可说,而面具的来历更是难以解释。她是仵作出身,若说江湖上千金难得的人皮面具是她寻来的,定然无人相信,可又不能说是步惜欢的手笔,他在朝中处境艰险,四周暗箭重重,此案他若暴露在外,处境无疑会更险。

  其实,她料到今日会遭遇百般抵赖了,物证,人证,口供,只有三者俱在,胡文孺才无法抵赖,如今物证,口供都在,人证她却顾虑重重,不敢传上来。

  奉县知县已被送入城中,他的亲眷也已进城,而她却不知该传还是不该传。

  暮青低着头,堂审至今一直雷厉风行的少年,此刻竟沉默了。

  这时,忽听偏堂帘内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若是朕有这本事呢?”

  百官转身回望,暮青倏地抬头,只见步惜欢缓步而出,大堂高阔,丹梁青匾,肃穆庄严,男子红袖舒卷,金龙夺目,若携了朝霞日光,明丽逼人。他直往堂上去,林孟慌忙起身相让,步惜欢慢悠悠坐下,华袖一拂,不看暮青,只望堂外,道:“传!”

  百官齐刷刷回身,紧盯堂外!

  传谁?

  御林卫得令而出,片刻后一辆马车在刑曹衙门外停下,车上下来一人,脚拴重链,肩戴枷锁,刑曹的衙役见是御林卫带来的人,皆不敢拦,那人便被两边架着提进了大堂,大堂外值守的衙役瞧见那人,皆瞠目结舌,眼神活似见鬼。寒风过堂,百官张着嘴,一口气冷到了嗓子眼儿。元相国再坐不住,呼啦一声站了起来!

  元修定睛瞧着来人,亦不可思议道:“奉县知县?”

  奉县知县被提到堂上,颤悠悠跪倒,道:“罪臣,奉县知县张左,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左?”元相国眉宇含青,回身望向堂上,“陛下,敢问这是演那一出?”

  “相国看不出?这才是奉县知县。”步惜欢淡淡看了奉县知县一眼,堂外日光清冷,男子雍容矜贵,目光慑人。

  奉县知县一惊,忙道:“正是罪臣!”

  “啊?”

  “这、这……”

  百官哗然,看看奉县知县,再看看地上的尸身,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除了死活,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抚恤银两一案关系边关军心,奉县知县被押回朝中,难免有人会动杀心,是而朕半路便将人换成了死囚,关在了外城一座宅子里。”步惜欢不紧不慢地说着,笑看向暮青,问,“久闻爱卿验尸手段高明,如今也没验出那死了的人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可见朕这面具还拿得出手。”

  “人、人换了?”

  “人皮面具?”

  议论声如浪,元相国望向暮青,见她怔立,正望着步惜欢,震惊之色尚未掩饰,不似演戏,看样子是真被皇帝蒙在鼓里。他一直怀疑她是皇帝一党,如今看来,竟不是?

  “爱卿不妨瞧瞧,那地上之人是否戴着面具。”步惜欢唇边噙着笑,眉宇间神色却淡,喜怒难辨。

  他说过,不会让她破不了此案,如今物证、口供、人证俱在,她竟不传人证,平日断案那般雷厉冷情,今日竟这般傻。

  但,他很欢喜。

  百官望向暮青,暮青沉着脸,只觉双腿如灌了铜铁,脚步难迈。她望着步惜欢,这人总是这样,总将他自己往险地上推!这案子今儿结不了,她再寻证据就好,何需他以身犯险?

  “爱卿是验尸从未出过差错,今儿验漏了一处,不敢看?”步惜欢笑了声,打趣。

  去吧,揭了这张脸皮,便是揭了元相国的脸,揭了朝中贪官酷吏的脸!她愿天下无冤,他何曾不愿吏治清明?

  元相国一直怀疑她是他的人,今日他这一举,一来解了他对她的疑心,二来把结了这件案子,一举两得,多划算?

  暮青看着步惜欢的笑脸,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步惜欢笑意更深,这时他倒是盼着她多瞪他几眼,瞪得越狠,看在百官眼里,越像是因她自己验尸有遗漏之处而恼羞成怒,元相国对她的疑心才会越轻,那江北水师才不会想着从她手里收回来。

  步惜欢笑着,看着暮青瞪他瞪够了,忽然迈步走向地上那具尸体,抬手,一揭!

  她揭得果断,揭出几分凌厉,几分决意。

  今日之难,她记住了,今日之后,她定走向高处,与他同担人世艰险朝堂诡秘,终有一日要这天下无冤,吏治清明!

  

第67章 判不了,我杀之!

  那假奉县知县死了五日,身上未腐,脸上生着尸斑处却与面具粘了住。暮青一扯那面具,尸体右脸的脸皮生生被扯了下来,只见她提着张面具,上头连着半张人皮,尸体的脸一半血肉模糊,一半尚能看清容貌。

  奉县知县离尸体近,乍见此景,惊骇一呼,转身便呕。

  这狰狞的场面也让百官想起了尸体被开膛破肚的一幕,众人顿时掩口欲吐,只是事情太令人震惊,一时被夺了心神,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只见那死人面庞削瘦,与奉县知县的颇有几分相像,但绝非同一人!

  “假、假的!假的!”胡文孺指着地上尸体,又指奉县知县,不知他说谁假,只见其御前无状,惊惶疯癫,似已被这变故吓成了失心疯。

  “你装!”暮青厉喝一声,胡府私印一摔,咚地砸向胡文孺脑门!

  胡文孺应声跌倒,他掌心扎着碎瓷,这一跌,掌心按去地上,碎瓷猛一深扎,疼得他嗷一声叫起,丑态尽出。待反应过来,只见百官侧目,他已露了馅儿。

  “失心疯者,狂言乱语,你倒是疯了还会质疑人证有假!”暮青一语戳破胡文孺的把戏,回身对御林卫道,“奉县知县的家眷何在!”

  御林卫虎贲将军、御前侍卫长李朝荣是少数知道暮青身份的人,他曾跟着步惜欢西北寻人,知道圣上的一些心意,因此听闻暮青命令御林卫,只抬头望了眼堂上便抱拳而去。

  奉县知县的家眷老少八口,来了盛京,原本听说人死了,到了堂上见到人还好好的,震惊过后一齐扑了过去,老少哭作一团。其中有一老妇,年逾六旬,一身青黛锦裙,一瞧便知是奉县知县的老母。

  暮青问那老妇道:“老妇何人,报上名来!”

  老妇人花甲之年,儿子乃一县知县,她住的便是县衙后院,公堂她不陌生,却头一回见识如此大的阵仗。圣上坐堂,百官听审,都督断案,何为九品芝麻官,此刻体会得最深切。她不敢再嚎哭,忙俯身垂首答道:“老妇人何氏,乃原奉县知县之母。”

  暮青问:“你看仔细了,你身前之人可是你儿子?”

  老妇人一愣,抬眼瞧了涕泪横流的奉县知县一眼,又忙慌低下了头,道:“是!”

  “何以如此肯定?”

  “这……”

  “他身上有无可供辨认之处?比如胎记。”

  “有!我儿右肩处有颗黑痣。”

  “扒!”暮青看向奉县知县,对旁边御林卫喝道。

  这一声如惊雷,百官的心一提,只觉少年拂袖而令,雷厉逼人。她入朝时日尚短,虽说一直都是这般冷硬做派,但今日似乎格外逼人些。刚到刑曹衙门时她还不曾这般,似乎圣上出来后,她便越发雷厉风行了,莫非是因验尸有所疏漏,恼了?

  百官猜测时,御林卫左右拉开奉县知县的家眷,拆了枷,扒了衣,果见他右肩头生着颗黑痣!

  暮青见了,转身走到堂前尸旁,将白布一掀,露出死者的双肩,只见那人右肩处除了尸斑,并无黑痣。

  谁是奉县知县,真假立辨!

  暮青拂袖令御林卫将知县家眷带下去,问胡文孺道:“人证、物证、口供皆在,你还有何话说?”

  胡文孺瘫坐在地,哑口难辩,本以为能抵赖得过去,哪知圣上半路杀出,这回可真是再无话可辩了。

  “你干的好事!”元相国手中无物可砸,只得当堂怒斥,只是怒斥时望了眼堂上,意味难明,望罢对林孟道,“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贪污西北军抚恤银两,罪证确凿,即刻收押天牢,依律定罪!”

  此言不曾奏请过步惜欢,百官皆已习惯,林孟从命行事,元修立在堂前,遥望元相国,眸底痛色深沉。

  “慢着!”暮青忽喝一声,堂上的人皆被喝止。

  百官提着心望来,此案查察至此,所有贪赃的证据都指向胡文孺,那只脏手不是他也得是他,难不成这少年傻到想定相国的罪?

  元相国的手在袖下捏着,指端青白,恨不得将华袖扯碎,面色却如沉渊,不见波澜,只问:“案子你审了,嫌犯也抓了,你还想如何?”

  她若敢乱开口,江北水师都督一职他便另寻他人!

  暮青理也不理元相国,手往月杀处一伸:“名单!”

  名单二字让百官脑中的那根弦儿倏地绷紧,今日堂审也算一波三折,定了胡文孺的罪,他们还以为名单的事她会忘了,没想到还记得?

  “户曹尚书曹学!”暮青不管百官的心思,拿着名单便念,曹学目光躲闪,听她道,“奉县知县的口供中有述,‘军中需多少抚恤银都是直接跟朝中说,拨下来多少那都是户曹说了算,若不使银子,拨下来的数目定有苛减。’胡文孺所犯乃贪污重罪,你犯的则是苛减受贿之罪!有账本为证,奉县何年何月贿赂了你多少银两,你何年何月去兴隆银号里拿银票的,两本账册的数目皆对得上!你听好,我现在不仅怀疑你在任时因抚恤银两收受江北各地的贿赂,我还怀疑凡朝廷经由户曹发银之事,包括赈灾银、抚恤银在内,你都曾收受地方官贿赂!”

  曹学惊得双目圆睁,张口欲辩,却见暮青抬手砸来一物,啪地扔在他脚下,他惊得跳起,低头一看,赫然是他曹家的私印!

  “你以为你庶子的银票我是白赢的,这私印我是白刻的?”暮青怒问。

  曹学闻言,目光有异,又想辩白,却仍被暮青堵了口。

  “你如果想说和嘉兴的账我查不出问题,那你趁早闭嘴!查不出问题,才是问题!”

  曹学眼中的异光忽然便成了惧色,他隐约觉出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和嘉兴钱庄是谢家的产业,谢家女正是你的宠妾,这些年你利用和嘉兴钱庄收受贿赂,账目做进了谢家经商的账里,你自以为此账做得干净漂亮,却不知商家各有本私账,账面太干净的多是假账!”暮青斥罢,这才看向元相国,问,“相国大人曾说此案由下官权查办,此言可作数?”

  百官在此,元相国心中再怒,也不能食言,于是沉声道:“自是作数!”

  “那好!”暮青回身道,“刑曹衙差听令!查封曹府和盛京和嘉兴钱庄,曹府在京内京外的别院庄子也一并查封!曹府所有人即日搬出,无令不得私自回府,等候查抄点账!”

  曹学两眼一翻,只觉得要晕倒!

  “大鸿胪范高阳!”暮青又念一人名字,范高阳望来,惊意、怒意、狠意、惧意,纠结成团,似要碾碎暮青。

  “御史刘淮!”暮青无视范高阳,接着念!刘淮腿一软,他在奉县县衙里见识过暮青的厉害,对她有些惧意,听见她念到了自己,只觉得今日要完。

  “光禄丞吕良海!”

  “谏议大夫侯田!”

  “大司农史光科!”

  “大司农丞魏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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