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月影指的是那黑衣人,绿萝说的应该就是那绿衣侍女了。

  暮青盯紧魏卓之的表情,见他双肩一抖,扇面摊开,那肢体语言竟显示出他说得是实话!没错,刚才动手时她因忌惮绿萝的毒,那石灰粉是大部分朝她招呼了去,当时只是想拖住她一时,好让她顺利劫住陈有良,未曾想能困她到现在。但想到绿萝还会回来,暮青便手下一使力,逼紧陈有良的脖颈,冷道:“刺史大人,带个路吧!”

  陈有良不言,只目光一转,望向步惜欢。

  “退后,不得上前,不得跟来,不得妄动。”暮青避在陈有良身后,左右扫视步惜欢和魏卓之,夜色深深,路尽头渐起薄雾,少年半躬着身,仅露半张脸,月下目如霜雪,身影蓄势如豹。她抬眸望了眼陈有良,吩咐同样简洁,“出府,不得说话,不得迟疑,不得绕远。现在起,按吩咐做,错一次,脖子上开一寸!”

  言罢,暮青一抵陈有良腰口,示意他走。

  陈有良叹了一声,迈开脚步,走上石径。

  他往步惜欢的方向行去。

  

第24章 真相难寻

  步惜欢在路尽头,没动。

  暮青劫持着陈有良,在他十步外停住。

  夜风西卷,男子精致的面具上落了霜白,烧破的华袖碎了月色,投落径旁树梢,若开了万树雪梨花。

  月色斜照,少年在人后露出半张面容,亦覆了霜雪。长影落在石径后,夜风卷不动,坚毅如石。

  两人相望,中间隔着人质、刀光。

  沉默的较量,最终在刀光血色里破开,人质颈旁有血线缓起,寸许。

  她说到做到,不按她的吩咐,一次开一寸!

  血气在草叶清香的风里颇淡,却凉了男子的眸。他开口,融几分漫不经心,“方才你说提取足迹,真有其事?”

  自己人被劫,脖子上被开一刀,他却问一句不相干的,若非太关心凶手是谁,便是铁石心肠。人后,少年的半副面容也坚如铁石,半晌,他答:“有。”

  话音落,刀光缓起,寸许再添寸许。

  男子瞧见那刀光那血痕,却似未见,只问:“不是石灰,那是何物?”

  “石膏。”少年答得痛快,刀划得也痛快。

  刀口已有三寸,血染了皮肉衣襟,男子的目光却只落在少年脸上。半晌,他唇边噙起一笑,无双风华染了自嘲。随后见他往径旁一退,树下一坐,懒支下颌,淡望少年,“走吧。”

  两个字,如此轻易,实叫人意想不到。

  少年却未怔愣,只目光在男子支着下颌的手上扫过,半边面容避在人后,却遮不住那眸底星子般清明。

  “走!”她沉声一喝,一推前方腿脚僵硬的人质,两人出了小径,十数步便被雾色遮了身影。

  魏卓之走来树下,摇扇望远,浅笑不语,不见惊讶。树下,步惜欢盘膝坐了会儿,估摸着人出了刺史府才起身拂袖,往刺史府后院阁楼而去。雾色也渐遮了他的身形,只随风送来一道清音。

  “看着点儿,别让她真把人杀了。”

  魏卓之笑意渐浓,仰头望月,只见月色下树梢石后掠过十数道黑影,齐往刺史府外而去。

  原来,她本无胜算,只是他放她走。

  *

  汴河城坐落于汴江沿岸,汴江贯通南北,支流脉络颇广,曲水河是其中一支。

  江南如画,河也柔美。夜色更深,薄雾如带,河面飘起层脂粉香,随风送来侬歌幽幽。歌声送来岸边,掩了岸边垂柳树下一声寒语,“我爹可是你毒死的?”

  垂柳枝条细密,夜浓时分几乎看不见树下有人,暮青背对河面,刀指被绑在树上的陈有良。

  绑着陈有良的是他的腰带,那腰带被解下当成绳子将他与树干绑在一处,颈间淌血,狼狈难堪,面有愧色,“你爹是死于本官给他的那杯酒。”

  河面上画舫烛火点点,柳枝里洒丝丝浅黄,照见少年背影飘摇。

  烛光浅淡,人面模糊,但对暮青来说已足够。

  风拂来,摧打了柳枝,六月初夏,忽有风雪来。那风雪含恨,凌厉如刀,惊破夜色,刺人喉咙。

  那刀光却在人喉前半寸停住,摧心隐忍。

  人生第一次,暮青怨自己为何要会解读人的内心。若不会,凭此言人已死在她手上,哪会像此时这般,已知此人毒死了爹,还要停手让他多活片刻?

  陈有良所说是实,话里却有隐情。

  她问爹可是他毒死的,若是,他只答是便好,为何要说“你爹是死于本官给他的那杯毒酒”?人只有内心并不理直气壮的时候,才会生硬地重复对方所问的问题,仿佛重复一遍就能取信对方,也能说服自己。

  陈有良的神态告诉她,他所言属实,可他又为何回答得这般生硬?

  只有一个可能,他说的是事实,但事实未尽。

  “我爹是死于你手上,但命你给他那杯毒酒的另有其人。”少年抬着刀,望着人,句句寒霜,“是那狗皇帝?”

  她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他一个神色,她便知道是不是。

  陈有良却脸色顿沉,怒容满面,一声断喝惊了夜色,“放肆!”

  暮青微怔,片刻后,目露冷嘲,“你死了爹,你也会放肆。”

  如此昏君也要维护,此人真乃愚忠!

  “你!”陈有良被暮青的话刺住,半晌才怒容渐去,叹了一声,“本官知你想替父报仇,但那人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

  暮青眸一寒,那人身份?

  她明明问的是元隆帝,陈有良为何要答那人?照常理,他该说陛下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如今却说那人,莫非那人是指另有其人?

  “你说的那人是谁?”

  “你别再问了。本官已误了你爹的性命,不想再误你的。”陈有良闭了闭眼。

  “少来这套假惺惺!”暮青忽然一喝,眸中烧怒,“你若愧疚,我爹死后为何将他一张草席弃于义庄?你若愧疚,为何不派人往古水县报丧?若非我来寻我爹,他再过几日便要被拉去乱葬岗埋了!亏他敬你多年!”

  义庄里的尸身有许多是无名尸,官府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将无人认领的尸骨运出城,埋去乱葬岗。只要一想到她再晚来那么几日,爹的尸骨便会乱葬于野外,许再寻不回,她便想一刀剖了这狗官假惺惺的脸!

  “什么?”陈有良闻言,却露出惊诧,“本官先后派了三拨人,执了丧信带了丧银往古水县报丧!怎么?你不是见了丧报才来的汴河城?”

  “……”

  暮青愣住,陈有良也愣住。半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再问你一遍,那人是谁!”此事似多内情,暮青却不想知道,再多的内情抵不上爹被人害死的事实,她不想问内情,只想问一个人的名字。

  陈有良脸色仍阴晴不定,听她再问,还是那句话,“本官不告诉你,确是为你的性命着想。”

  暮青闻言,冷笑一声,“看来,今夜曲水河里要多一具浮尸了。”

  刀光如电,层冰积雪,晃了陈有良的眼,他一闭眼,心道今日命休。那冷意却迟迟未袭上他身,耳边一道锐利金鸣,细长刺耳,他皱眉睁眼,只见暮青仰着头望着树顶,手中薄刀浅黄光线里系一条银丝,似被扯住。

  陈有良一愣,暮青已冷哼一声,她手臂猛一挥拽,身形暴退!她退出柳树下的一瞬,手一扬,一把石灰粉向着空中洒了出去!

  这把石灰粉是她在刺史府内突然发难时抓到手中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就知道,那男子没那么容易放她走。他说让她走的时候,她就知道。

  夜空中,数道黑影因见识过石灰粉暗器的厉害,纷纷下意识退开。

  却只听噗通一声!

  暮青纵身,跃入了曲水河。

  

第25章 美人司

  月入河面,浮香绕岸,画舫在远处,有人在近处。

  那人负手而立,西风弄袖,送来月色,落一岸清霜。男子望着河面,河面上飘着两只素白手套。

  一道青影跃下河堤,来到男子身旁,望了眼河面,笑道:“真服了这姑娘,那时候算计着劫人,还能再抓一把石灰放手里攥着,我都没瞧出来!”

  那日古水县官道初见她,他便觉得她是个冷静果敢心思缜密的女子,今夜瞧她行事,果真没错看她。

  “竟然跳河脱身,她不会有事吧?”魏卓之望着河面,六月汴河虽入夏时,夜里河水还是有些凉的。

  “她水性不错。”步惜欢扫一眼河岸,笃定。

  以这少女今夜行事的心思,她必不是随意择的地方。今夜她自荐查案,他知道她必非真心,不过蛰伏静待,以寻逃出刺史府的时机。从发现那凶手脚印的一刻起,她便在思量着逃脱了。借着推理案情,理所当然地支走他身边两人,堂而皇之地要来了助她逃脱之物,猝然发难。

  怪他,以往小瞧了她。

  这等隐忍周密的女子,怎会随意择一处藏身地?

  河岸垂柳枝条繁密,一可藏人二离河面近,她既择了此处,必是思虑到遇险时可跳河脱身的,那便定然水性不错。

  “这回……许是我看走眼了。”步惜欢看向魏卓之,唇边噙起一笑。

  那一笑,人间一抹红尘,覆了一场风华。

  “这女子,有些意思。”男子望向河面飘着的素白,兴味懒起,瞧了会儿,忽道,“找到她!”

  岸上十数道黑影跪着,闻令却都未动,魏卓之回头,见那些黑影肃然低头,月影下眉宇间皆有青丝游动,面色已现了黑紫,不出半刻,便可暴毙。他回身看向那望着河面的男子,目光微深,他功力果然是精进了,同时缚了这么多人,竟不见他面有异色。

  “真不懂你,如今费力去寻她,何苦刺史府中放走她?”魏卓之摇摇头,这人的心思总深得叫人猜不透。

  步惜欢转身,月下华袖自舞,河岸上十数道黑影面上一松,黑气渐退。只见他三两步间已在河堤上,一道背影,如见了天人,雾色渐遮了身影,只有声音来。

  “人间路难行,至亲仇难报,倒想瞧瞧,她要如何走。”

  *

  暮青冒出头来时,头顶一弯石桥。

  曲水河四通八达,城中河水多与此河相通,她一路潜游,不辨方向,也不知此时到了哪里。只是瞧石桥矮短,想着应是哪条巷子里的。

  蛙声几闻,巷深更静,暮青隐在石桥下,并未急着上岸。

  刺史府里那神秘男子行事叫人摸不透,小心些好。

  今夜刺史府中,他放她离开时,她便知道他不是真心放她走。

  那男子覆着面具,她瞧不见他的脸,却看得见他的动作。他那时坐在树下,瞧着兴味索然,却做出了一个动作――手支着下颌,食指竖起,放在了脸颊上。

  这是典型的思考动作。

  她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知道他放她走一定有目的。

  劫了陈有良出了刺史府,她未敢轻忽大意,她劫走的是汴州刺史,相信那男子不会任由她杀了他,除非陈有良对他没用。所以她断定今夜定有追兵,便选择了河岸藏身。她江南长大,没生在深宅内院,又自小随爹走乡入村验尸,爬山游水都有一身好本事。曲水河宽,夜深水黑,好藏身亦好脱身。

  她也不知游了多久,中途几回换气都小心翼翼的,如今到了这石桥下,倒可借着一避。

  暮青贴去一侧桥墩,石面湿滑冰冷,她低头避在阴影里,眸底一片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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