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50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若弃后者,你便需装作不知你爹贪了军中银两,日后军心还是你的,至于那少年,既是你的旧部,不需管她死活。”

  元修抬头,愤懑难言。

  元敏望着他痛怒的目光,神色疼惜无奈,柔声道:“修儿,姑母不是逼你选一样,而是逼你弃一样。你只有弃了那些情义,你才能心如铁石,才能在世道里披荆斩棘,才能不像姑母一样去尝那弃了天下人也换不回至爱的悔恨滋味!姑母这番苦心,你懂不懂!”

  元敏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元修,声音里含着疲惫,却执意道:“你慢慢想,姑母慢慢等。今夜,姑母和你爹的性命在你手上。”

  元修望着元敏的背影,再望一眼脚下的匕首,忽然仰头,惨然一笑!

  元敏并未久等,只听身后铮的一声,啸音绕梁,她也惨然一笑,闭上了眼。但等待的刺心疼痛并未传来,却只听身后闷哼一声。

  噗!

  元敏倏地睁开眼,猛地回身,只见元修跪在地上,心口扎着匕首,血染了襟袍,华毯上滴滴殷红。

  “修儿!”

  元修捂着心口,面色惨白,吃力道:“姑母待我如子,爹虽佞臣,于我亦有养育之恩,我……下不了手,这一命替爹偿还,只是自今往后,无颜再见军中将士,亦不配再为西北军主帅!”

  元敏泪如泉涌,扑来按住他的心口,“别再说话!来人!来人!”

  殿门忽开,安鹤领着宫人鱼贯而入,见了殿中情形,不由惊住。

  “宣御医!再来个人,去请瑾王来!”不待元敏吩咐,安鹤便对身后宫人道。

  “你亲自去请瑾王!”元敏边按住元修心口边道。

  安鹤抬眸看了她一眼,躬身垂首道:“回太皇太后,老奴若去,瑾王便不会来了。”

  元敏一愣,这才想起些往事来,她是关心则乱,竟忘了这些旧日恩怨。元修心口血流不止,她无心再说其他,只道:“谁去都行,速去将人请进宫来!”

  安鹤应是,退出去前遣了两名宫人将暖榻收拾出来,好抬元修去躺下。那两名宫人进了暖阁,安鹤领着其余宫人刚退出殿外之时,元修忽然拂开元敏,足尖点地,纵身便出了殿去!

  “修儿!”元敏跌跌撞撞奔出殿外,见元修长身纵入夜色里,惊了宫里的戍卫。

  “有刺客!”戍卫纷纷拉弓,箭指夜空。

  “传本宫旨意!不得射箭,谁若伤了修儿,本宫要他满门陪葬!”元敏一把扯过安鹤来,厉声喝道。

  安鹤领旨而去,元敏遥遥望去,见大雪扑面,元修一路洒血,往宫外而去。

  *

  镇军侯府。

  赵良义和王卫海还没睡,两人在暖阁里掷色子。军中虽有禁赌令,但如今不在军中,又没到去城外军营练兵的日子,两人镇日在侯府里呆着,也是无聊。前些日子暮青玉春楼里豪赌,两人没能去,却把赌瘾给勾起来了,便寻了骰盅色子来,摸一摸,玩儿两把,过过赌瘾。

  正赌得起兴,忽闻风声里有衣袍鼓动之声,两人面色一变,一个拍窗纵出,一个开门出去,见一人从头顶上掠过,瞧那方向是往书房而去。

  “嘿!夜闯侯府?”赵良义乐了,一撸袖子,“这盛京城里忒闷人,知道小爷憋得难受,来个刺客玩儿?”

  赵良义高喊一声抓刺客,带着亲兵便往书房去,到了书房门口,正见元修出来,众人一见,脸色都变了!

  元修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提着只锦布包,不知里面包着何物,只见心口扎着把匕首,手指缝里往外渗着血,脸色比雪白。

  “大将军!”

  “这他娘谁伤的?老子砍了他!”

  “快!御医!”

  书房外喊声乱作一团,亲兵们行动却井然有序,一路往宫里寻御医,一路往外城瑾王府,剩下的来扶元修,元修却只道声无事,便又纵身而起,往宫中而去。

  赵良义和王卫海瞧那方向是往宫里去的,但不敢确定他是否是去宫里,只心急火燎地要人备马,追着元修便出府上了长街。

  元修到了宫门,登高便上了宫墙,宫人看到却不敢拦,只知今日白天朝中出了大事,夜里宫中也出了大事。宫中戍卫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不可对元修放箭,却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但他并未往永寿宫去,瞧那方向竟是养心殿!

  养心殿是圣上的寝宫,宫外由御林卫戍守,元修这般闯进去,只怕难逃万箭穿心!

  元修到了宫外,御林卫刷刷拔剑,寒光万道,杀气凛然。李朝荣抬手,示意麾下卫队不要出手,这时,身后宫门开了,范通抱着拂尘出来,明知今夜宫里出了大事,却连眼皮子都不抬,面无表情问:“侯爷深夜闯宫,可有要事?”

  元修一跪,双膝在雪里砸出个窟窿,哑声道:“臣镇军侯元修,恭请陛见!”

  范通听了,一言不发地回殿内传话,片刻后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宣镇军侯觐见――”

  元修吃力起身,李朝荣将他一挡,道:“劳侯爷将这锦包交与末将。”

  元修知道进宫的规矩,将那锦包交给李朝荣,李朝荣看了眼元修心口的匕首,这匕首是更不能带进去面圣之物,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提着锦包跟着元修入了殿。进殿前,他打开锦包察看,见到里面之物,顿露惊色。

  东暖阁里,步惜欢披着龙袍而出,墨发未束,来时元修已跪在殿内,身旁的锦包已打开,里面放着西北军的帅印,帅印上五指血印殷红狰狞。

  “爱卿何意?”步惜欢瞥了眼那帅印,眸中波澜不兴,倒是瞧了眼元修心口的伤。

  “臣之父贪污军中抚恤银两,臣愿替父赎罪,交还西北军帅印!”

  步惜欢闻言眸中仍是不见波澜,这回连那帅印都未看,淡道:“爱卿何出此言?此案今晨已查清,涉案之赃官已悉数押入天牢待判,与相国何干?”

  元修不语,他点了心脉大穴,又凭着功力深厚撑至此时,如今还能跪在此处,不过是凭着股意志力。

  步惜欢看了范通一眼,范通自袖中拿了只锦盒出来,送到了元修面前,“爱卿伤势不轻,还是先治伤吧。此药乃朕入宫前自王府中带的,温中止血,续命固气,乃难得的良药。”

  元修看着那药,却未动。他不动,范通也不动,那锦盒就一直递在他面前。

  步惜欢道:“爱卿乃忠臣良将,应知法不容情,莫说相国与此案无关,即便有关,也没有替父赎罪一说。”

  元修抬头,见步惜欢懒倚在暖榻之上,九龙宫灯烛火煌煌,帝王眉心意态寡淡,眸光如海,难测深浅。他心口剧痛,已无法再撑,只道:“望陛下收回帅印!”

  “将药给镇军侯服下。”步惜欢没接帅印的话,只对范通道。

  范通领旨,从锦盒里拿出颗药丸,刚要给元修服下,便听殿外有宫人传报道:“太皇太后到――”

  传报声刚落,元敏便由安鹤扶着,快步入了养心殿东暖阁,见到地上放着的帅印,目光一变,抬眼又见范通手里拿着的药,面色又一变!

  步惜欢唇边噙起抹哂笑,懒洋洋起身见了礼,“见过老祖宗。”

  元敏怒笑道:“皇帝夜见外臣,又是这般受了伤的,怎不请御医?”

  步惜欢笑意更深,道:“御医都让老祖宗请走了,朕想请也请不来,想起宫里有良药,便拿来赐下了。”

  元敏一噎,扫了眼范通手里的药,扬手一打,“皇帝说的是,既然御医都在永寿宫候着,那便将人抬去永寿宫治伤吧。来人!”

  安鹤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元修面色霜白,朝步惜欢行了个礼便踉跄起身,也不由宫人们扶,自行出了养心殿,走时未带帅印,到了殿门口一言不发运气便往宫外纵去。

  “侯爷!”

  谁也没想到元修重伤至此还能高来高去,宫人们不查间被他走脱,不由惊喊。

  “修儿?”元敏快步行出时,人已被大雪遮了身影,去得远了,她不由回身道,“快跟出宫去,让御医也跟着!”

  宫人们忙去办事,养心殿外一团乱糟糟。

  元修到了宫门口,再无力气高跃,宫人见是他,忙开了宫门,他跌跌撞撞走出去,脚下一虚便倒在宫门口。

  宫门口,赵良义和王卫海率着一队亲兵正焦急地等,见势忙将他扶起,道:“回侯府!”

  

第69章 深夜探视

  赵良义和王卫海将元修带回侯府时又派了两路人马出去,一路去相府报信,一路去都督府。

  暮青那时已歇下了,月杀晚上传信说步惜欢今夜不来,她便早早歇着了,没想到刚睡下,杨氏和刘黑子便一起急匆匆地进来了。

  “都督,不好了!侯府的赵将军派人传信,说侯爷重伤,请您去瞧瞧!”

  两人上楼时,暮青便醒了,听着脚步声急,她便知定有急事,但没想到是元修出了事。

  “备马!”暮青没妄自猜测出了何事,只吩咐下去,顾不得防着还有人在,便速速坐起身来,在帐中穿起了衣衫。

  她这几日一直如此,醒了也不立刻出帐,杨氏和刘黑子都已习惯了,只是想不通堂堂少年郎,穿衣为何避着人,都督以前可没如此害羞,像个大姑娘似的。

  今夜事急,谁也没多想,两人领了命便匆忙出去办事,一个去备马,一个去唤月杀。

  月杀看暮青看得紧,向来不喜暮青与元修走得近,今夜听见元修重伤,却未多言,跟着暮青出府便往侯府驰去。

  侯府里灯火通明,花厅外的廊下一溜儿锦灯,借着灯光,暮青远远的便望见一人正在花厅里负手溜达,院子里风急雪密,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身形便知是元相国。

  暮青急着去看元修,没见礼便由亲兵领着去了后院西暖阁。

  赵良义在暖阁外来回溜达,一抬头看见暮青来了,忙道:“你小子总算来了!年前在地宫里,听说大将军的箭伤是你给治的,那快去瞧瞧那匕首能不能拔!那群御医是废物!”

  赵良义一脸戾气,王卫海道:“小声些!没听御医说,大将军需静养?”

  “刀都拔不出来,静养个屁!”

  “嘘!”

  暮青听了,眉心神色一沉,抬脚便往屋里去。

  屋里正传来催问声,“瑾王怎还没请来?再派人去城门口瞧瞧!”

  “郡主且宽心,瑾王爷虽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但宫里、侯府和相府已派了三拨人去请了,外城、内城的城门今夜可都开着,只是今日雪大,城外积雪甚厚,恐需些时辰,所幸侯爷跟前儿还有御医……”

  暮青将门推开,屋里劝慰的话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皆回身来瞧,原以为是巫瑾到了,人人脸上都生着喜意,一见不是,脸上的喜意便都淡了下来。

  暮青和月杀立在门口,见暖阁分了里外两间,外间站了几个婆子丫鬟,一名宝髻华服的妇人正由人扶着,扶着她的是名容貌明丽的少女,瞧年纪应是刚及笄,眉眼与妇人有些相像――这两人应该就是元修的母亲华郡主和胞妹元钰了。

  “你是何人?”元钰不似深闺女儿,见了男子不急着避嫌,反倒扬声问道。

  “末将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暮青抱拳行礼,道,“见过华郡主,七小姐。”

  元钰明眸圆睁,上下打量了眼暮青,似看三头六臂之人,“你就是江北水师都督?”

  华郡主听了,面上渐生冷淡,道:“都督深夜探视,我代修儿谢过。御医正在里头忙着,前厅备了茶点,都督不妨前去坐等。”

  “御医拔得出刀我就去坐等,不然谁都别拦我!”

  拦也拦不住!

  暮青看得出华氏不喜自己,但见她还算客气,她便也没有言辞太过锋利。且此时救元修要紧,她没有心思跟后宅女子争吵,于是又道:“心脏中刀,致死率有九成,元修今夜命悬一线!”

  华郡主爱子心切,一听此言,果然心如刀割六神无主,暮青趁此时机便进了里屋。

  暖阁外,赵良义诧异地问王卫海:“我刚刚有说大将军心口中刀吗?那小子咋知道的?”

  这时,暮青已在暖榻前,御医们一见是她,纷纷识趣儿地让开,别说拦,连个多嘴的也没有。

  元修仰面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人已昏迷。他心口插着把匕首,周围的衣衫已被剪开,只见男子胸膛精健,心口染血,皮肉红肿,刀身几乎都扎入了身体里,黄金镶翠的刀把上印着五指血印,暗红狰狞。

  暮青面色沉着――这刀果然在心口!

  她在府里听说元修重伤时,还以为是他回了相府与元相国撕破了脸,元相国一怒之下动了家法。但刚才在门口听说元修是被匕首所伤,便猜测他十有八九是自伤了。以元修的功力,能重伤他的人不多,偏偏此事又发生在抚恤银两案查清之后,想想便知是他回府后与元家人起了冲突,才自伤的。

  人既是重伤,御医又不敢拔刀,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伤在心口处了。

  暮青翻开元修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探了探他颈旁的脉动,回身问御医道:“他伤了多久了?”

  为首一名老御医,瞧官服应是正五品的太医院提点,此职乃太医院的最高职。那老御医算了算时辰,道:“有半个时辰了。”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