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5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月杀出府时,镇军侯府东暖阁里,元敏坐在上首,问道:“修儿前些天夜里去过玉春楼,你是当娘的,可知那烟花之地有哪个狐媚子迷了他?”

  华郡主摇头道:“他那夜是被季家的小公爷请去的,延儿头前儿一时脑热输了银子,怕回府不好交代,便将修儿请去做和事老的。那夜赌罢,修儿便回侯府歇着了,此事我特意查问过,应是如此没错。老祖宗是最知修儿的秉性的,他怎会流连花街柳巷?”

  “话是如此,可他年纪也不小了,去西北时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比他年纪小的京中子弟都妻妾成群了,他想那儿女情长之事也正常。”

  “可前些天他说看上了哪家朝臣府里的小姐,我日日在他面前提昭儿,他就是不愿见,心里定是还想着那小姐,那他又怎会去青楼?”华郡主不信,知子莫若母,纵然天下男儿皆薄幸,她的儿子也绝不是那薄情儿郎!

  “此事本宫自然记得。”元敏抱着手炉,淡淡抬了抬眼皮子,脸上生出些倦色。她原想着修儿既然喜欢,待大业成就,将那姑娘召进宫中封个妃嫔也就是了,没想到他睡梦里还想着那姑娘,“本宫今儿就回去查查京中哪家三品朝臣府上的小姐闺名里有个青字。”

  “若是查到了,老祖宗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元敏叹了口气,“把人接进府里给修儿当个侧室吧,修儿病着,若是能冲冲喜也不错,只要他欢喜,身子就能好得快些。”

  华郡主微微点头,虽然嫡妻未过门就纳侧室实在是苦了昭儿,但修儿不喜她,这也是她的命,也是天下正室女子的命。

  “那些花街柳巷里可还要查?”华郡主虽不认为儿子的心会落在青楼女子身上,但还是问问的好。

  “查吧!怎么说,此事也是他的旧部所言,或许他那些旧部比你这当娘的知道得多。”元敏抚着手炉,锦套上绣着的牡丹花层层绽放,她一层一层地抚着,心里的迷雾也一层一层。

  那少年的手……

  那时,她一心在修儿身上,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少年的手,只是她抽离得太快,她没有看得太清楚。可修儿握着她的手的画面总在她脑海里,越想越觉得那手与修儿的一比,实在是不像男子的手!

  元敏忽然起身,“本宫累了,且回宫去,夜里再来看修儿。玉秋留在府中,有事让她随时回宫通传。”

  玉秋是永寿宫的掌事嬷嬷,宫级四品。

  华郡主应是,亲自将元敏送上了凤辇,只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驾,目光渐冷。

  *

  暮青歇了一日,用过晚饭后,月杀送来了她要的东西。

  一罐散碎的人皮面具似的东西,一罐透明的药膏。那药膏是粘散碎人皮用的,那些人皮里有一些是做好了的老茧,贴上就能用。

  月杀道:“你想贴哪儿,贴上就好,一时沾水不怕,只是不能在水里泡太久。”

  暮青听后取来需要的老茧和散碎人皮,沾着药膏细细贴了起来,她本就会些粗浅的易容术,又最了解人体骨骼,熟知贴在何处才看着自然。半个时辰后,一双新的手便出现在了面前。只见那双手肤色虽白,骨节却比女子的粗些,指间生着老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少年的手。

  她这双手都是爹疼宠出来的,以前在家里,劈柴烧水这些重活儿爹从不让她动手,他说家中有男子,能担得起重累活计,女儿家身子娇贵,不可干这些。可贫苦百姓家的女儿哪来那么娇贵的身子?爹不过是疼她罢了。

  暮青看着双手,有些晃神儿,月杀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办!

  *

  二更天时,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阁时,元敏坐在里屋用茶,华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为元修诊脉。

  暮青见巫瑾未施针就知元修尚未发热,只是见屋里没有御医,便等巫瑾诊脉结束后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御医呢?”

  元敏闻言放了茶盏,面上含着薄怒,道:“御医院的一干人等枉称圣手,到了用他们时,一个一个不是医术不精就是怕死,没一个能替本宫、替朝廷分忧的!”

  暮青听了面无表情,她不认为她会有心跟她说这些,且她并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盏再开口说的话,动作和语言时间不一致,显然是假怒――她想玩儿什么花样?

  “这些庸才本宫用着都不放心,修儿取刀补心之功在瑾王和你,他的伤就交给你们二人诊治了。”元敏说话间,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笔蘸墨,欲书脉案,她便对暮青道,“瑾王今儿一日都在府中,每个时辰诊脉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这等书写脉案的事不如你来吧。”

  暮青一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纸笔。

  巫瑾让去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见暮青一手提笔,一手平放,画烛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见那手手指修长,骨节略粗,指间有茧,除了白皙些,并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着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着,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见她指尖粉白圆润,果真如同葱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确实觉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节和老茧,又觉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见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时,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烛光照进眸里,却有暖光一跃一跃。

  嗯?她复原骷髅面容时,他曾看见过她的手,那时是这样的吗?

  巫瑾正疑惑,忽见暮青抬头,她望着他挑了挑眉,问:“王爷该不会以为我会读心吧?”

  巫瑾一愣,读心?

  暮青道:“王爷不复述脉象,我如何写脉案?”

  巫瑾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复述脉象。他忙开口复述,暮青下笔书写,刚写了两句,元敏忽然开了口。

  “本宫听闻爱卿出身村野,这手瞧着倒挺白的。”

  暮青闻言头也没抬,下笔不停,声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验尸骨,整日戴着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着暮青笔下的字,见她的字一笔未歪,若非太过镇定,那便是果真没有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爱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职于何处?”

  兄长曾说,皇帝在汴河行宫封了位周美人,其名与这少年一样,他怀疑这少年是皇帝安插进西北军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过,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桩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没有查到。

  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将人安插进军中当眼线,按说该让其改个名字,但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发难测,兴许不改才是他的用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虚实难辨,皇帝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又似亲似疏,他们的心思都被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里不知要为皇帝制造多少空当图谋他事,因此她才不让兄长将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触,她倒觉得是她小瞧了这少年,因此还将她的身份查清楚些为妙。

  暮青写着脉案,听见此话依旧笔下不停,随口道:“未奉职。”

  “什么?”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说话了,信与不信,元家自会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欢!

  元敏盯着暮青,眸光微动,暮青写好脉案交给巫瑾时,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个时辰进屋帮巫瑾写一次脉案。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发热之症,巫瑾施针救治,天刚亮时元修的烧热便退了。暮青见他这回的烧热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这次回都督府前,她没敢再近床榻。

  巫瑾依旧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里再来。

  元修一连发了三晚的烧热,第四日晚上没再有烧热之症,只是人还未醒。

  这几日,元修没上朝,他重伤的消息元家虽瞒着,却还是有风声透了出去。

  *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红漆半脱,年久未修的大宅显出几分破落来。廊下,一名大丫鬟提着药篮行色匆匆,来往的丫鬟小厮瞧见她,脸上多有轻视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绕,进了间偏僻院落,门外的炉子上煨着汤药,屋里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那丫鬟看了看那汤药,倒了一碗出来,提着那药篮进了屋。

  “小姐,奴婢领药回来了。”兰儿将药篮和汤药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关了门,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帐子。

  沈问玉半倚在榻上看书,目光落在书里,眼也未抬,只咳了两声。

  兰儿道:“小姐,奴婢刚才去领药,听说了一件大事!”

  沈问玉不接话,只继续看书,等着兰儿回禀。

  兰儿凑近前来,低声道:“镇军侯元大将军……重伤!”

  沈问玉咳声顿停,猛地抬眼,随后咳嗽便重了起来。

  兰儿忙拍她的背,道:“小姐莫急,听说侯爷三四日前伤在永寿宫里,圣上和太皇太后那晚都守在侯府,御医们和瑾王爷都在,那破了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的英睿都督大胆剖了侯爷的心口,为他取了刀补了心,侯爷连发了三日烧热,昨晚烧热停了,似是好转了些。”

  “剖心?”这话非但没让沈问玉放心,反倒让她咳声更重,面如纸白。

  三四日前正是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破的那一日,朝中革职查办了十位大臣,为首之人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胡大人乃元相的心腹,谁不知贪污抚恤银两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

  他伤在永寿宫,必是因家国之事所伤,天底下竟有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奴婢也觉得此事骇人听闻,幸亏侯爷命大!”

  “侯爷当真好转些了?”

  “奴婢听说是如此,瑾王爷这些日子都住在侯府,日夜为侯爷诊脉,小姐可放心。”

  沈问玉沉默了,心情渐渐平复,咳声也渐低。

  兰儿端了汤药到榻前,低声道:“今儿这药小姐还是喝吧,风寒早些养好为妙。”

  沈问玉看也没看那汤药,又将书拿了起来,低头淡道:“不急,你去开半扇窗子,让我再吹会儿风。”

  兰儿深知主子的性情,不敢忤逆,只得放下汤药开了半扇窗子。开窗时她往院外看了几眼,见外头无人这才回来榻前禀道:“您可知道这些日子朝中在查三品官府上一个闺名里带青字的小姐?听说是侯爷心仪的女子!”

  沈问玉正翻书,手上一紧,那书页顿时撕了一角!

  “听说查到了两人,只是不知哪个是侯爷心里的那人。那两位小姐,一个是盛京府尹郑大人的嫡女郑青然,一个是骁骑营参领的庶女姚蕙青。如今京中各府的小姐都妒红了眼,恨不得自己的名字里带个青字儿。听说若查出谁是侯爷心里的那人,太皇太后即刻就会做主将人送进侯府冲喜,赐个侧室的名分。”

  沈问玉面色颇淡,听罢只沉默了片刻,便低头又翻书去了,只道:“药凉透后拿去倒了。”

  兰儿见她的反应冷淡,甚是沉得住气,便知她心里有数,转身将药拿去外头吹着了。

  药凉透后再倒,倒过的地方要拿雪盖住,莫要露出马脚――这些都是小姐的吩咐。

  小姐来盛京是带着大心思来的,她知道,但安平侯府败落至此,真不知她要如何才能走到她想要的那高处。

  屋里,沈问玉看着书,寒风捎着残雪落进窗台,她抬头望一眼那窗子,无声冷笑。

  心里那人?

  自古被世间权贵男子收在心头的女子,从来就不长命!

  她等着看,看红颜薄命。

  

第75章 夜送美姬

  元修术后第七日早晨醒了,暮青刚回都督府,侯府便有人来府里急报,说元修醒了!

  暮青听了难得一展笑颜,却没急着过去。元修刚醒,榻前定然围满了人,元家人与他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她去了也说不上几句,且元修刚醒,身子还很疲累,也不能常时间见客,还不如晚些时候再去。

  暮青去了书房,将她所知的一些术后养护之法写了下来,傍晚才去了侯府。

  “你小子可真沉得住气!”赵良义见了暮青便笑骂一声,一拳砸来她心口!

  暮青敏捷地避开,目光比清晨的风刀还割人。

  赵良义哈哈一笑,这小子的性子虽不讨人喜欢,但真是个好小子,大将军的命硬是被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暮青懒得理人,西北军的将领都跟元修一个德行!

  她快步去了西暖阁,远远的便看见有宫人守在院外,她便知道元敏还在。这些日子她进暖阁,宫人们看见了都不拦,今日却将她拦了下来,显然是元敏在屋里跟元修说什么要事。

  暮青不爱听人墙角,转身就要走,却听见暖阁里有声音传出来,“好好好,姑母都听你的!你好好养身子,切莫动怒!”

  那话音虽远,却听得出是元敏的声音。暮青脚步未停,绕过园子,进了一座方亭,直到瞧见宫人举着雉尾扇走向府门口,她才出了方亭绕回园子进了暖阁。

  一开门便闻到一股子汤药味儿,暮青蹙了蹙眉,想起那大漠扬鞭草原杀敌的日子还如昨日,那爽朗坦荡的儿郎竟病卧榻上,清苦的药香闻得人心里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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