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6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前世?”步惜欢笑看暮青,果真将信将疑,此事若是别人跟他说,他必是不信的,但正因说的人是她,他才有些将信将疑。以她的性子,应是不会开这等玩笑的,但她偶尔也会有些恶趣味,比如那恋尸癖的事儿,因此他还真推敲不出她话里的真假。

  “步惜欢。”暮青将米粥放下,神色认真,“此事说来话长,你即便想听,我今夜不会说的,除非你先把伤养好。”

  步惜欢闻言,试着商量,“伤养好了需百日呢。”

  暮青坚决不被他那笑吟吟的目光打动,“百日就百日!”

  步惜欢一叹,虽心有遗憾,却甚是欢喜――她总归是担心他的身子,而非想要瞒着他。

  “好,依你。只是,有一事我可不想等百日。”他忽然道。

  “何事?”

  “我想听你唤一回我的名。”他笑,眉宇间生着缱绻之色,煞是耐看。

  暮青一怔,“我不是一直都唤你的名?”

  步惜欢笑看着她,“所以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那名儿。”

  暮青心里清楚,只是有些唤不出口,她继续喂他喝粥,过了会儿,问:“你可有表字?”

  表字,即为表德之字。男子成人后,按古礼便不可直呼其名,需由父辈师长赐一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即表字。

  “没有。”步惜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乃昏君,无德可表。”

  暮青调着米粥,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却被那漫不经心的笑刺了心。

  “你不是昏君。”她一字一句道。

  “唯有你懂我。”他笑着抚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问,“可想听故事?”

  “嗯。”暮青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声,专注着喂粥之事,步惜欢笑了笑,先把那碗粥都喝了,又捧了她端来的水,这才缓缓开口。

  “我入宫早,父王懦弱不顶事儿,先帝又大行了,因此无人主持表字之事。我成人时,只有太傅上奏提出过要替天子表字,朝中商议此事那日夜里,我在宫中用膳,一个布菜的宫女偷偷在酒里下了虎狼之药。我发觉后,当场便将那酒灌与她喝了,人一个时辰便死了,刚死永寿宫里便来了人,太皇太后责我淫虐宫女,无德以表天下。此事传到朝中,从此便再无人奏请过表字之事。”

  步惜欢缓缓说着,眉宇间意态凉薄轻嘲,暮青见了皱紧了眉,问:“她如此为难你,皆因当年之恨?”

  步惜欢听了嘲讽笑道:“你莫小看她,她若行事如此浅薄,如何能在宫中立足?你那日看到的她是为亲侄儿忧心操劳的她,她是元修的姑母,而非太皇太后。”

  暮青闻言不语,她懂步惜欢的意思。

  “她给那宫女的虎狼之药并非行房之药,那药名为仙罗春,名儿是好听,药性却霸烈,服之行房一夜,人便会废了。我那时已成人,虽有好男风之名,元敏却并不信我。盛京宫里无妃嫔,宫外却有无数女子,她怕我在外头留下个一子半女,日后成为元家逼宫夺位的隐患,因此便将念头动到了我身上。此事若得逞,她便绝了后患,若不得逞,我亦能担一个淫虐宫女之名,成为大兴唯一因无德而无表字的帝王,受尽天下人不齿。”

  “……”

  “我自识破那酒中有药后便知此局躲不过,今日躲了还有明日,不如舍了名声,用那宫女的性命提醒元敏我已知此事,迫使她一段时日内无法再使同样的手段。”

  “……”

  暮青想起在西北时,步惜欢曾为她把脉,那时她心里还曾疑惑,不知他贵为天子,为何要学不入上九流的医道,今夜才懂了。宫里危机处处,他势单力孤,可用之人甚少,若不自学医术又能依靠谁?

  “心疼了?”步惜欢见她眉心沉敛如水,眸中波澜暗涌,不由抚上她的手,笑道,“那还不唤一声,以宽慰为夫?”

  一听此言,暮青心里那刺痛顿时便散了,这厮真不正经!

  “你想听我如何唤?”她问。

  步惜欢沉吟了会儿,试探笑问:“夫君?”

  暮青眉刀一凛,扭头不理。

  “惜欢?”

  “欢欢?”

  “阿欢?”

  他给她选,她一个也不选,他也不急,端着茶盏轻啜慢等,仿佛她一定会心疼他还病着,定会满足他的心愿。

  暮青看着步惜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上辈子是顾霓裳,这辈子是爹,除了他们两人,她少亲近别人,也没唤过谁的爱称。本来,念在他病着,她是有些想宽慰他的,但不知道为何,看他这副神态,她忽然便心生恶念,问:“带欢字的都行?”

  “嗯。”他垂眸喝水润喉,随口一应,倒想听听她想唤他什么。

  “小欢子。”

  “噗!”步惜欢一口水喷去帐外,呛得猛咳不止。

  暮青面色一变,心中懊恼,忙拿了茶盏帮他拍背。她向来律己,少有纵着自己的情绪之时,方才心想开个玩笑,却还是开错了时候。看来,她是真不适合与人玩笑。

  “没事。”步惜欢咳了几声,复杂地看了暮青一眼,他在宫中多年,养成一身处变不惊的定力修养,她能让他喷了茶,也是好本事。

  暮青又倒了温水来,顺手捏了块枣泥糕来,问:“好些了吗?”

  步惜欢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瞧着暮青,暮青被他看得不自在,道:“抱歉。”

  “想什么呢,这不是没事?”步惜欢见她竟生了自责之意,这才笑着牵过她的手来,轻抚宽慰道,“青青,我很欢喜,你没看出来?”

  暮青看向他,见男子眸光盈盈如波,欢喜在心,半分不假,不由愣住――她呛着他了,他还欢喜。

  “我欢喜的是你这模样只在我面前,我不要验尸断案时冷静无错心智无匹的你,不要为报父仇不惧千难万险的你,我要的是会使小性子、会懊恼犯错的你,人间欢乐,忐忑喜悲,愿你懂,像世间寻常女子。”

  

第92章 药方

  “嗯。”暮青许久之后才应了声,她低着头,瞧不见眉眼神态,只听她道,“今晚我看了元修的伤,愈合得不错,白獭丝果然是人间至宝。”

  嗯?

  步惜欢气定神闲地瞧着暮青,没接话,笑意已浓。

  她这是在向他解释今夜与元修同处一室,要他宽衣的缘由?

  “还有呢?”他问。

  “还有……”暮青低头掐了块枣泥糕,不自在地塞到步惜欢嘴里,扭头道,“我有同他用膳,但没喂过他吃饭。”

  在她看来,今夜同元修用膳再正常不过,但步惜欢似乎很在意。依着她的性情,她是不会在意也不会解释这些事的,但不知为何就在意了、解释了,只是不想与他再生误会。

  步惜欢嚼着嘴里的枣泥糕,眸光皎皎,似含星月,流光醉人。

  嗯,这口枣泥糕好甜!

  “我知道,你只为我解衣,喂我用膳。”步惜欢将暮青揽过来,抱着她便入榻躺下,问,“那今夜要不要陪我入眠?”

  暮青一听这话便要起身,“不行,我已与府里人说了你微服出宫宿在府里,若明早杨氏去东厢叫起,见我不在会起疑的。”

  “这些小事月杀自会处置,不必忧心。”步惜欢拥着暮青的手紧了紧,闭上眼慢悠悠说罢,笑道,“嗯?你夜里不裹束胸带了?”

  暮青一僵,步惜欢也不用她答,笑着便低头往她怀里蹭了蹭,他笑声低沉,吐气温热,正呵在她的兰胸上,惊得她吸了口气,险些本能地抬手一巴掌把他拍开!

  “青青,我累了。”他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及时出声,寥寥几字,犹如魔咒,她果然便不挣扎了。

  男子唇边噙起抹笑来,脸庞埋在她心口,眉宇间爬满倦色,话说完了,竟没一会儿便呼吸沉了下来,当真睡着了。

  暮青怔着,久未动。半晌,她无声轻叹,轻轻拉过锦被将两人盖住,无奈地闭上了眼。

  罢了,明日早起吧。

  *

  因夜里有心事,暮青醒得早。昨夜帐子未放,晨光微薄,梅香满屋,步惜欢熟睡未醒,暮青隐约闻见窗台飘来的梅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窗下便是阁楼门口,想必是月杀或是刘黑子正煎药。

  暮青起了身,轻手轻脚地挪去榻尾悄声下榻,步惜欢竟未醒,暮青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正沉。软枕上梨白簇簇,男子的容颜却胜似梨花白,沉睡安详的眉眼让人望着望着,恍惚便觉得窗外天未明,正是春浓月淡时。

  他果真是乏得狠了,那三日以蛊疗伤应该就耗尽了体力,昨日本该歇息,却又等了她一日,晚上又为她上药擦身,陪她说了好一阵儿的话。这人就是能装能忍,若非昨晚倒头就睡,谁能瞧得出他累得狠了?

  暮青轻手轻脚地穿戴好,放了床帐便下了楼去。楼下是月杀在煎药,煎的是巫瑾开的镇痛药,暮青一问便知是刘黑子天一亮就出府去把她的药给抓回来了,不然月杀不会在阁楼门口煎药。

  暮青匆匆便往东厢去,月杀蹲在地上扇着药炉,头也没抬道:“不用去了,都办好了。”

  他昨夜就与杨氏说了,圣上微服出宫宿在都督府,诸事不可怠慢,这几日她只需用心负责圣上的膳食,都督起居的事交给他。既然是交给他,那这女人当然不用去东厢,她留在主子身边就行了。

  暮青听后转身便回了阁楼,走时道:“你的办事效率确实比月影好。”

  月杀没出声,只打着扇子,把药炉的烟气呼呼地往屋檐下扇,屋檐下一道黑影一晃,险些掉下来。

  暮青刚走没几步又折返了回来,夺了月杀手中的扇子便道:“我来,你去打水。”

  “为何?”

  “服侍我的起居,你说的。”

  月杀闻言,一张冷脸似被药炉的烟尘熏黑,在地上蹲了会儿,还是冷冷起身去打水了。

  暮青在院子里洗漱过后,替步惜欢熬好了药,端着药碗便上了楼去。

  待她走了,屋檐下便传来哼笑声,“这些小事果然还是你办得好,我宁愿替主子办大事。”

  “屋檐下猫着的大事?”

  “你!”

  “你那叫无所事事。”

  “……”

  暮青上楼后放了药碗,刚回身便见步惜欢懒若无力地挑了帐子,眉宇间倦态深浓。

  “吵醒你了?”暮青走过去边收帐子边问。

  步惜欢只笑不语,牵过她的手来,问:“脚可还疼?”

  暮青摇了摇头,她想去帮步惜欢打水来,但知道他不会让她去的,索性便不说了,只等着。过了会儿,月杀和月影一起上了阁楼,手里捧着铜盆、帕子、薄荷、青盐等物,两人躬身低头,刚才在门口斗嘴的气势尽数敛去,直到退下都头未敢抬气未敢喘。

  待人去了,暮青淡道:“你也别怪月杀,他在我这儿净做些小事,也是屈了他的才。”

  步惜欢倚着软枕闭目养神,淡道:“我倒觉得他在你这儿长本事了。”

  “伶牙俐齿的本事?”

  “这可不是我说的。”步惜欢一笑,睁开眼来看着暮青,眸中尽是打趣。

  暮青懒得斗嘴,过了会儿,月杀端了早膳上来,步惜欢执意要去桌前和暮青一同用膳,暮青不肯,他百日内不能动用内力,想必身子也不是一两日便能恢复的,她执意端了粥菜来,步惜欢无奈一叹,只好依着她。待他用了早膳,她才去桌上吃了,待她吃好,他的药也温了,她便端着药来榻前侍药。

  步惜欢瞧着那药,问道:“我听说巫瑾开了个方子,拿来我瞧瞧。”

  暮青听了,想起巫瑾那夜开方时那句说她面色如何的话,心里有些在意,便依言传话,让月杀去刘黑子那儿要方子了。待方子取回来,步惜欢已将汤药喝了,将那方子接来一瞧,眉头微蹙。

  “怎么?”暮青问,这方子她看过,那几味药单看确是理气的。

  步惜欢未答,执过她的手来便探上她的腕脉,眉宇间渐渐添了沉色,随即唤了月杀来,吩咐道:“抓回来的药莫放着,煎来给她喝。”

  待月杀退下,暮青问:“我身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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