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7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尘脸皮紧了紧,随即扯出抹笑来,眸光深沉阴郁,点头道:“好,那本世子今儿就当个听官儿。”

  步惜晟亦从未见过暮青这种冷硬的主儿,他比步惜尘年长十岁,这些年却一直被他吆来喝去,好似小厮,今日见他在暮青府上吃了瘪,心中大为痛快,态度便和善了些,问道:“都督奉命查案,若有事查问,但问无妨。”

  盛京城里谁不知暮青身为江北水师都督,干的却是验尸查案的差事?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用时半月便破了,朝中罢官抄家了十人,各州县因此遭罢官问罪的已有三四十人,本朝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罢官潮,这位少年都督也是好本事,竟能打了元相的脸,还让他不得不认此事,罢免了不少摇钱树。

  抚恤银两贪污案如今已破,听闻还有两桩案子,一桩是假勒丹神官案,一桩是相府别院湖底的藏尸案,不知问的是哪桩?

  “元隆五年,相府别院办了三日的游湖赏荷园会,将军可曾去过?”

  “元隆五年?”步惜晟还真愣了半晌,如今已是元隆十九年,元隆五年之事不就是十几年前的事?“这……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在下的年纪应与都督差不许多,一时间还真记不清了。都督因何问及此事?”

  “将军时常参加各府的园会?”暮青没解释,接着问道。

  “每年都有不少,各类名目的,尤其是圣上初登基那些年……”话说至此,步惜晟忽然住口,看了步惜尘一眼,果见他幽幽望来,阴沉如蛇。

  暮青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接着话道:“圣上初登基那些年,朝局不稳,将军可记得到过相府的园会?”

  此话问的是步惜晟,暮青却看着步惜尘,步惜尘眉峰暗压,笑容淡了些。暮青的目光顿时冷若寒霜,又看向步惜晟,步惜晟道:“到过,哪年也有,元隆五年想必也有。”

  “好,多谢将军相告,将军可以回去了。”暮青说罢便放下茶盏起身,送客之意明显。

  步惜尘和步惜晟都愣了,朝中皆知暮青不爱与人结交,都督府门前冷清,今日接到了都督府的请帖已是让人诧异万分,哪怕请人来是为了问案,这些话似乎也没问到案子上。

  两人心中疑惑重重,只能通过相府别院猜测出暮青想问的应与湖底藏尸案有关,但她已起身送客,两人只能告辞。临走前,步惜尘回头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意味重重如迷雾,未待拨开,人已离去。

  两人走后,花厅偏屋里转出一人来,正是元修。

  “不是他。”暮青望着花厅外,听见元修的脚步声后没等他问便开口说道。

  元修走来暮青身边,负手与她并肩而立,望向花厅外的梨树园景,问:“那么,只能是沈明泰了?”

  “不好说,下帖子吧,人来了便知。”

  *

  帖子傍晚送入了安平侯府,安平侯世子沈明泰次日早上才来,他也并非一人。

  马车上随他下来一名少年,那少年年纪瞧着与暮青相仿,雪锦春袍,玉面簪冠,手执一把折扇,扇面绘一枝玉兰,衬得玉面含春,那粉悄的眉眼胜过墙头一树桃花。

  少年静立沈明泰身后,恭谨垂首,甚是腼腆怕羞。

  沈明泰朗朗一笑,冲暮青拱手道:“久闻都督英名,奈何无缘拜见,昨日竟接到都督的帖子,在下喜不自胜,一早便来了,还望没有太过失礼。”

  沈明泰的性情果真如元修所说,比步惜晟世故得多,步惜晟来时一句也没跟暮青寒暄过,不过是后来瞧步惜尘在她手里吃了苦头,才对她和善些罢了。

  “沈世子请进,不过,这位小姐就请留步吧。”暮青道。

  沈明泰和那少年皆一愣,沈明泰深深望了暮青一眼,笑道:“都督说笑了,此乃舍弟,仰慕都督威名,特来拜会。”

  “军机重地,闲人免进!”暮青撂下句话便走,沈明泰不是步惜晟,安平侯府因与元家有怨,许多人都避着,她是元修旧部,在朝中又风头正盛,沈明泰必定珍惜到都督府做客的机会,因此他必会跟来。

  沈明泰望着暮青离去的背影,果然回身道:“你且回马车里等着。”

  那女扮男装的少女闻言乖巧的福了福身,婉约如江南,俏丽自婀娜。

  沈明泰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进了都督府。

  花厅里,暮青已高坐上首,茶一上来,她便习惯性的开门见山,还是昨天问步惜晟的问题,“元隆五年,相府别院办了三日的游湖赏荷园会,世子可曾去过?”

  “元隆五年?”沈明泰也愣了半晌,想了会儿,随即笑道,“去是去过,可不知都督因何问及此事?”

  “元隆五年距今已有十四年了,世子为何还记得如此清楚?”暮青问。

  沈明泰笑了笑,瞧着倒坦然,“想必都督听说过我们安平侯府和当朝相国元家之间的恩怨,相府的园会甚少请侯府子弟,去的少,自然记得。”

  “既然有恩怨,那相府为何请世子游湖?”暮青问。

  沈明泰闻言薄唇微抿,笑道:“相府之意,在下怎能猜得透?说来也不怕都督笑话,以沈家如今之势,相府的帖子哪能不接?”

  暮青却道:“我既然请了世子来府上,所问之事自然与查案有关,世子还是实言相告的好。”

  沈明泰顿时怔住。

  暮青又道:“此案事关重大,世子既然知道沈家如今之势大不如前,那就应该知道沈府不宜再惹是非,所以你隐瞒的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沈明泰不知暮青是如何看出来的,他愣了会儿,笑了笑。

  “不必假笑。”暮青不待他开口便打断了他,谎话她没兴趣听,连说都不必说,浪费她的时辰。

  沈明泰笑容一僵,颇为尴尬,不由整了整衣襟。

  “不必有压力。”暮青打断了他的举动,淡声道。“此地并非公堂,世子所言不需画押,直言便是。”

  沈明泰僵直地坐着,这回不说话,亦不动了,只是望向上首,向来世故的笑容现出一丝裂痕,千般暗涌聚在眸底,却硬是看不透暮青。

  听闻这少年行事甚是冷硬,今日在都督府门前一见,几句话便见了其性情,这样的人应是最直来直去最容易懂的,可是为何他觉得看不透这少年?

  非但看不透,还觉得是她把他给看透了!

  他生不逢时,生在侯府落魄之时,自懂事起便与人左右逢源,自觉得一眼便能看透多数人。这少年他原以为是个简单之人,没想到……竟是越简单,越看不透?

  暮青再不多言,只耐心等着。

  气氛静得让沈明泰尴尬更深,一番思量,只得敛了些笑意,道:“但凡相府有请,大多是盛京城里一些与侯府不同路的子弟起哄相邀罢了,到了园会,也不过是讥讽羞辱,事关颜面,方才才有心想要隐瞒,还望都督莫怪。”

  他拿不准这少年的心思,且今日来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为保颜面得罪她不划算。

  暮青问的却更为详细,“当年他们是如何欺辱世子的?”

  沈明泰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时游湖赏荷,我被推入了湖中,那时年少,受了些惊吓,染了风寒,回府后卧榻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你落水后,何人救的人?”

  “相府的护卫。”

  “上岸后是在别院歇着还是回了侯府?”

  “谦公子命人备了衣袍,留我在别院歇息了一晚,次日我才回了侯府。”

  “你夜里可曾听到过什么动静?”

  “动静倒是多了,每年相府游湖赏荷的园会都要三日,夜里许多公子宿在别院,相国大人做东宴请盛京子弟,饮酒赋诗,抚琴作画,吵得很。”

  “吵?”暮青神色不动,继续问,“世子的房间与宴会之地离得颇近?”

  “近,中间只隔了林子,夜深人静时吵得很。”

  “你落湖受惊,需要静养,为何客房安排得离宴会之地甚近?”

  “这……方才已跟都督说过了,朝中有些子弟特意欺辱罢了。相府别院年年游湖赏荷,他们喜爱的住处许多一早就挑好了,有的今年住了此处,明年还要此处,侯府子弟哪有的挑,好的地儿都被人挑去了。”沈明泰苦笑一声,眼底却有些古怪神色。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与案子有何关联?

  暮青自然不多解释,沉吟了一阵儿道:“我知道了,多谢世子相告,世子可以回去了。”

  暮青说问完便问完了,起身便要送客,沈明泰却没有走的意思。

  “不瞒都督说,今日前来,在下有一事想与都督相商。”沈明泰笑了笑,边笑边留意暮青的神色。

  暮青的神色冷得不近人情,“正事可商,婚事免谈!”

  早在看见沈明泰带着个少女来都督府时,暮青就知道他的意图了,这沈家还真的是四处联姻!

  沈明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声,厚着脸皮道:“都督真乃直爽之人!早就听闻都督杀敌勇猛断案如神,实乃少年英才。在下不才,有一舍妹,闺名问玉二字,自幼养在江南,温婉似水。听闻都督也是江南人氏,想来未必瞧得上江北女子,在下之妹正是在江南长大,与都督实在是天作之合!她仰慕都督已久,今日求我带来府上,只为见都督一面,不想被都督一眼便识破了身份。如今她可是还等在马车里,若是都督有意,不妨……见一见?”

  

第107章 此生不纳妾!

  “见过了。”暮青冷嘲一哼,她倒没看出那是沈问玉来。

  沈府刘氏自缢一案,暮青曾想要见一见沈问玉,但她以体弱多病为由拒绝了,她的贴身丫鬟说她是仵作,身上沾着死人气儿,甚是不吉利,怕她见沈问玉时会过了病气给她,古水知县又不敢得罪安平侯府,将她唤回县衙训斥一顿,案子便不让她查了。

  她与沈问玉从未见过面,方才在都督府门口,虽看出那少年乃是女子假扮的,倒没想到是沈问玉。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安平侯府竟想将沈问玉嫁给她为妻?

  暮青心中冷笑,她向来缺乏幽默感,却觉得此事甚是好笑。

  沈明泰见暮青面有讥色,却假装没瞧见,笑道:“都督许有所不知,舍妹虽自幼养在江南,却是嫡支出身,侯府正经的嫡小姐,并非是府中那些庶女。”

  “侯府倒看得起我。”暮青不置可否。

  “自然,都督英名盖世断案如神,自然当得起侯府的嫡婿。”沈明泰以为婚事可谈,忙出言相捧。

  “嗯。”暮青看似同意,后话却不留情面,“然后侯府三日不过就可以办白事了。”

  此话晦气,沈明泰不由皱眉,笑容也淡了些,问道:“都督此言何意?”

  “意思是――我乃仵作出身,都督府里死人气儿太重,沈小姐身娇体弱,若是过了晦气到她身上,怕是不长命。”暮青不担心沈明泰会将此话转告给沈问玉,大兴民风如此,若非她西北从军封了都督,哪怕她是盛京府衙里的仵作团头,去街上别人也一样觉得她晦气。天底下的仵作多了,沈问玉不会仅凭一句话就想到朝廷的江北水师都督会是女子,但朝夕相处就未必了,她大仇未报,不想多生事端,因此她不会让沈问玉进都督府来,沈家要拒就拒得毫无余地不留情面,也好让他们一次就断了这心思!

  沈明泰一听此言却释怀一笑,道:“都督多虑了,自古女子出嫁从夫,都督乃武将,正阳之气甚重,晦气自不敢近身,舍妹定能与都督举案齐眉儿孙满堂的。”

  这人好一张媒婆嘴!

  但世间厉害的嘴,不光只有媒婆的,还有暮青的。

  暮青道:“抱歉,庶子庶孙就免了。”

  沈明泰嘴角一抽,声音有点变调,“庶子?”

  暮青面不改色,“我家中已有嫡妻,难道沈世子不知?”

  嫡妻?

  他没听说过啊!

  “糟糠之妻不可弃,我此生没有纳妾之心,沈世子请回吧。”

  纳妾?!

  沈明泰直磨后槽牙,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来,“都督说笑了,只是从未听闻过都督娶妻之事,敢问都督的原配夫人可是于微寒之时娶的?这等女子怎能配得上都督?”

  “放肆!”暮青面色一寒,怒斥起身,“古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沈世子是要我做那负心不义之徒?我与夫人相识于微寒之时,此生不弃!般配与否,岂容外人置喙?世子请回,不必再来!”

  暮青甩甩衣袖,负手转身,再不看沈明泰。

  沈明泰的脸色青红交替,心中懊恼,怪自己没查清暮青的家事底细便来说亲,丢了侯府的脸面不说,还把人给得罪了。昨日傍晚,他收到都督的请帖,府中皆猜不出江北都督府是因何事相请,祖母和母亲夜里却将他叫去了屋中,商量二叔的嫡女问玉妹妹的婚事。祖母不惜脸面,进宫去求太皇太后,为的自然是侯府。问玉妹妹是安平侯府的嫡支小姐,放在江南随意婚配太过可惜,自然不如接回来,与朝中联姻,以保侯府安稳。

  江北水师都督虽是贱籍出身,但在朝中风头正盛,且是元修的旧部,元修带兵如子重情重义,最是护着麾下将领,哪怕是旧部。

  听闻,元修在大漠时曾受过英睿的救命之恩。

  听闻,元修曾自戕于宫中,也是英睿救了他。

  听闻,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告破,元修对英睿甚是感激,元相国暗恨在心,本不愿将那些朝臣罢官抄家,是元修执意要查办,太皇太后担忧他的伤,这才狠心将朝中和各地与此案有关的赃官都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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