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1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祖母?”司马敬望着老太太。

  司马忠脸色青红难辨,刚刚车夫那一喊,怕是衙门口围观的百姓都听见了,司马家的颜面今儿要丢尽。

  老太太指着车夫,厉色威凛,“吃了府里这些年的饭食,竟养出条恶狗来,竟敢咬主人,合该打死!来人!来人!”

  她唤着府里的护卫,看那架势竟是要将车夫当堂拉下去打死!

  特训营的兵瞧见暮青的眼神,上来几个人就把司马府的护卫给挡了,那些护卫欲拔刀,却见特训营的一群兵勇咧嘴一笑,比刀锋瘆人。护卫们怔愣之时,特训营的兵出手如电,擒腕、拧摔、下刀、逼颈,一气呵成,公堂内外之人只觉眼前一花,司马府里的侍卫们已被逼压在地,腰间佩刀被人所夺,正抵在颈旁。

  元修目光微沉,这身手虽不及她敏捷熟练,倒是与她同一路数,怪不得近战骁骑营的人赢不了。

  季延直摸下巴,水师平时就是如此练兵的?

  “好!”不知哪个百姓叫了声好,衙门口便热闹了起来。

  “好身手!”

  “怪不得骁骑营会被揍!”

  百姓的议论声传进府衙公堂,司马家颜面尽失,司马忠却顾不得此事,此地乃是公堂,不是自家府里,杀个丫头也无妨,事关司马家的颜面和老夫人的声誉,此事不可不辩。

  “你说杀春娘是奉老夫人之命,一介戏子,打杀了就是,何需命你偷偷摸摸的杀?”司马忠怒问。

  车夫方才死里逃生,心知惊惧之下出卖主子已无活路,索性便都招了,“公子此番到庄子上养病,心里还想着春娘,老夫人想把春娘打杀了,又怕刺激公子,所以才命小的偷偷动手,切莫让公子知道是府中人所为。”

  老太太浑身发抖,连连急喘,“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并非胡言。”暮青这时出了声,“老夫人以为做的漂亮,毫无破绽?实则处处是破绽。”

  老太太不知暮青此话何意,只盯着她。

  “司马敬迷恋春娘已到了要纳她为妾的地步,你把他送到城外的庄子上,难道想不到命下人们看紧他,以防他溜走去见春娘?且他被送到城外的庄子里是为了养病,你请了江湖郎中来为他医治,庄子里的下人必定看他看得紧,他怎能轻易的溜出庄子?此乃破绽之一!”

  “破绽之二,司马大人身为外城守尉,守城的兵将皆在他麾下,司马敬溜进城来能不被他们发现?即便他乔装进城,但庄子里的人发现他不见了之后,必定会急报回府里,府里必定能猜得出他回来是要私会春娘的,那么为何不派人到杏春园外堵着春娘,不让二人相见?”

  “破绽之三,司马敬偷偷溜回来后竟夜宿外城的宅子,你竟然没派人去,岂非不合常理?此案分明就是你知道司马敬会回来私会春娘,故意放他回来的!”

  自从进了府衙公堂,暮青说什么,老太太都说是一派胡言,听闻此话却哑巴了似的,一句也反驳不得。

  “司马敬身边的长随、车夫都听命于你,他们帮着司马敬逃出庄子,帮着他与春娘私会,长随找借口撵走了杏春园的轿夫,制造车夫送她回杏春园的机会。车夫选择细绳儿是因为细麻绳比粗麻绳好藏,团成一团收于袖中也看不出来,他把春娘送进荷花巷里,就在那辆马车里勒死了春娘!”暮青一指公堂门口的马车,“这辆马车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

  

第157章 铁证如山!

  那马车四轮双辕,方舆华锦,翠顶雕窗,马骏车华。暮青指向堂外,堂风卷打着锦帘,帘上团花齐开粉蝶如飞,莫名阴瑟。

  暮青三两步出了公堂,一把掀了锦帘,只见车内四壁锦绣,角落香炉伴着繁花,中间置着团垫,这副光景一看就知道是把该换的都换过了。但她还是钻进了车里,翻开锦垫,细细检查各处缝隙,希望能找到遗留的证据。验尸时,她留意了春娘的指甲,她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有裂痕,但没有断,指甲缝隙里也没有皮肉组织,可见她在被勒住脖子时抓的不是凶手,这点从车夫手上没有抓痕便可以证明。

  暮青边翻找证据边想象犯罪现场,春娘坐在车里,要下车时车夫动了手,而车夫能动手的地方无非是两处……

  暮青搜寻着车里,目光刚一转,身后的车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步惜欢挑着车帘儿,避在挑开的锦帘后冲她懒洋洋一笑,拿眼神问她――干嘛呢?

  “来得正好。”暮青钻出来跃下马车,对步惜欢道,“上车!”

  步惜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依了她。他钻进马车时,暮青回到公堂里把缰绳拿了出来,回来时挑帘儿一看,步惜欢已盘膝坐在了团垫上,他穿着她的亲卫的衣袍,脸是别人的,骨子里却还是他,懒散矜贵,举止间雍容天成。

  他笑容溺人,拿眼神询问她要做何事,她刷的就把帘子放了,绕到窗边,敲了敲窗子。

  窗子打开时,暮青竟不在窗外,步惜欢挑了挑眉,倾着身子往外看时,她忽然从车身旁闪出来,双手一伸,手指粗的缰绳便套在了步惜欢的脖子上!

  这一勒,暮青只是做做样子,没使多大气力,但步惜欢事先不知,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一失,本能地抓找车内可借力之处。司马家的马车宽敞窗子也大,步惜欢的头被勒悬于窗外,暮青仍能看见车内,她透过空隙往左右两边看了眼步惜欢借力之处。

  公堂里见此景者皆惊,季延起身越过司马家的人看向外头,巫瑾看了眼公堂正中横陈的女尸,仿佛担忧行出大堂时经过女尸身边会脏了他的衣袂,于是便坐着未动。

  元修也没动,季延挡了公堂外大半光景,他瞥了眼车窗,目光落在那张被缰绳勒悬于车窗外的脸上,半边眉宇沉如深潭。

  天边阴云渐聚,一场春雨将至。

  暮青看清楚了之后便放开了步惜欢,绕回马车前一掀帘子,道:“下车吧。”

  步惜欢理了理衣衫,似笑非笑瞪了暮青一眼,这便要下车,刚到车帘处,暮青忽然又将马缰往他脖子上一套,顺势一转!步惜欢气得一笑,笑时他已跌坐在马车里,顺着她的力道往车辕的方向靠了靠。

  “不是这里,人是在车窗被勒死的。”暮青在现场模拟过后便下了结论。春娘的身量虽不及步惜欢,但她下马车时同样需要弯身,车夫从一侧下手,必定会造成颈部侧面勒痕较重,但验尸时,春娘颈部的勒痕是喉咙处最重,缢沟于颈后八字交匝,就车内现场的情形来看,符合人是在车窗处被勒死的特征。

  暮青说完便要将缰绳收起,步惜欢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暮青提了口气,睃了眼身后,见车帘子搭在她身后,正挡着公堂处,这才把提着的那口气给松了。

  “松手!”她跟他对口型。

  胡闹也不分场合!

  步惜欢非但不松手,反捏了捏她的手,那目光似恼似笑,“听说司马敬有些特别的癖好,比如偏爱女子穿着戏服扮成戏文里的人与他行房,私以为此癖甚好,不如夜里我们也试试?就演春娘服侍司马敬那段儿,如何?”

  她既把他当春娘模拟被杀的情形,那不妨就模拟得像些。

  他声音压得低,听来别有一番挠人滋味。

  暮青挑了挑眉,面色甚淡,嘴上却问:“你演司马敬?”

  步惜欢眸底生出欢喜神色,“娘子如此问,便是有此兴致?”

  “我如此问是想提醒你一个事实――他阳虚,就快要不举了!你能演?”

  “……”

  “你还是演春娘吧。”暮青看着步惜欢微微扭曲的脸,欣赏了一眼,抽回缰绳时又补了一句,“你够美。”

  公堂之外,内外有人,两人避在车里,众目睽睽之下偷说着旁人听不得的情话,别有一番趣味。但暮青说完此话就退到了帘外,静等步惜欢出来。

  刚退出来,暮青便一愣,元修不知何时到了公堂外的台阶上,马车离台阶有十来步之距,以他的耳力,不知听见了多少,只见天色阴沉,风雨欲来,男子负手立在高处,仰头望去,不见青天,独见萧寒。

  暮青坦然地与元修对望了一眼,步惜欢从马车里出来,也望了元修一眼,两人对望之时,天边忽有滚滚闷雷之声传来,暮青抬头一望,见黑云滚滚,压城而来,大雨将至,她得抓紧时间了!

  “折腾了半天,折腾出什么来了?”季延从公堂里走出来问。

  暮青没答他,又钻进了马车里,步惜欢顺手为她打着帘子,天色阴沉,但愿她能找到要找的证据。

  暮青跪伏在窗边,在步惜欢方才借力之处搜寻,春娘的胳膊必定没有步惜欢长,她往窗边缩小了范围。车里铺着锦垫,垫子下面是一层木板,锦垫软滑难抓,步惜欢方才本能地把手摸到了锦垫下面抓着木板,于是暮青便掀了锦垫,细看木板。

  天色虽暗,暮青贴得近,细看之下只见右边的木板上赫然见到两条深深的抓痕!那抓痕左右都有,细看可以看出一边五道,只是那两道格外深些罢了,这与春娘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断裂情况吻合!如果昨夜没下雨,她的指甲里应该会有木屑,但是一夜的雨水冲刷之后,木屑没了,只剩下了指甲的断痕,但罪案现场还是留下了证据!

  暮青直起身来,总觉得这场雨来得很是时候,仿佛死者魂至,凄凄沉诉。

  她长舒一口气,转身便要下去,这一转身,却只听喀啦一声,好像脚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她转头一看,见是自己碰倒了角落里的香炉,香炉里无灰,却连带着撞倒了里面的花瓶。那花瓶粗矮口宽,插着修剪得精致的一簇杏花,杏花扑洒出来,水也淌出,一样东西从花瓶里滚了出来。

  暮青拾起来一看,这东西她虽少用,但认得。此乃女子画眉之物,短如小指,闻有奇香。

  暮青将那黛笔一收便下了马车。

  司马家的人早已不耐,司马忠问:“都督在马车里翻看了这许久的时辰,瞧出了什么,不妨一说。不过,有一事本官需提醒都督,本官是武官,虽不通晓刑狱之事,却也知道人证物证。仅凭下人一面之词,休想诬蔑当朝县主!”

  “诬蔑二字,我劝司马大人不要说的太早。”暮青冷冷回击,回到公堂之上问车夫道,“你事后换过了车里的垫子等物?”

  “是,公子的长随大人说车里死过人晦气,要小的把车里的一应物什都换了。”

  “换下来的东西呢?”

  “收在外城那间宅子的杂物房里。”车夫道,“本来是要烧了的,但马车里的锦垫有些大,里面塞的都是棉絮,长随大人怕拿去厨房烧起来烟尘太大,外头又因下雨点不着火,索性就锁在了杂物房里,钥匙长随大人拿着,说等春娘的事儿过去了,公子到了庄子上,再派个人回来把东西烧了。”

  那长随在司马敬被绑来公堂时就被一起带来了,被司马敬踹了两脚,心口还疼,一听这话就更疼了。

  但他还没怒骂,暮青便走来他面前,在他身上一摸,从腰间提出一串钥匙来。

  步惜欢还在公堂外,瞧见那一摸不由眼皮子一垂――嗯,好手法!

  暮青将钥匙递给一个衙差,但盛京府跟刑曹关系密切,她为防衙差半路做手脚便吩咐刘黑子带着一队人一起跟去搜。

  两边的人马走后,暮青还有话继续问车夫:“昨夜下雨,你除了锦垫没烧,还有一样东西没换吧?”

  车夫一愣,一时想不起来。

  暮青提醒他,“那瓶花。”

  车夫又愣了愣,连忙点头,“没错!昨夜下雨,大半夜的谁爬树上摘花去?再说这些插花的事儿都是丫头们干的,小的不会修剪,瞧那盆杏花还好好的就没换。”

  暮青闻言,只能叹一声天网恢恢,她把手一举,“我方才从花瓶里找到了此物!听闻司马敬偏爱女子穿着戏服扮成戏文里的人与他行房,春娘身上带着化妆之物应是到了他屋里后,当着他的面儿梳妆用的。你杀她时,她挣扎激烈,抓破了窗旁锦垫下的木板,那抓痕尤以她左手的中间两道为重,正好对应她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指甲上的裂痕,而这黛笔应该是她挣扎时甩出去的,刚好落进了花瓶里!”

  昨夜下雨,锦垫没烧,花景未换,似乎连老天都在帮春娘。

  公堂里一时无声,人人盯着暮青手上的黛笔,暮青看向司马老太太,问:“天网恢恢,铁证如山,老夫人还有何话可说?”

  

第158章 第二凶手

  老太太还真有话说,“此乃我大兴属国南图进贡的百花烟黛,太皇太后赏下来的,那下贱的戏子怎配用!”

  暮青看向巫瑾,巫瑾颔首道:“不错,是百花烟黛。南图气候湿热,花开常年,此黛以百花、油墨及秘料烟熏调制而成,用时无需研磨,只需蘸水。女子用之,秀眉淡扫,远观如山间雾霭,灵秀出尘,故称之为百花烟黛。”

  巫瑾望着暮青手中的百花烟黛,笑容浅淡,意态遥若远山。

  大抵是想念故国了。

  巫瑾与步惜欢同年,六岁被故国送来大兴为质,如今已过一十九年。

  暮青看了眼手中的百花烟黛,她刚拾起时闻之有奇香便知此黛非寻常之物,但当时也只以为是从京中的胭脂水粉老店里买的,却没想到有此来历。晨梳云鬓晚倚轩窗,听雨声,闲梳妆,这种日子她未过过一日,爹从她十岁那年起便为她攒出嫁的胭脂水粉,他俸银微薄,又不想苛待了她,便攒着银两买醉花轩的胭脂水粉,趁着她的生辰时给她,这年是铅粉,来年是胭脂,她记得买香黛那年,爹曾说买的是青雀头黛,深灰颜色,油墨少,产自关外。她虽一次也未画过,但爹的话句句都记得,那些胭脂水粉被她锁在小箱子里,摆在梳妆台上,日日擦拭却从未打开过。

  而今,她离家已近一年,家中无人洒扫,那箱子上该落满灰尘了吧?

  暮青见巫瑾想念故国,自己也不由失了神,还是司马敬忽然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的。

  “这是春娘的,孙儿给她的。”司马敬看着那百花烟黛,失魂落魄,瞧那神情竟像是对春娘有几分真情。

  “你……”老太太不可思议地回头,痛心疾首。这百花烟黛既然在马车上,自是她的宝贝孙儿赏给那戏子的,此事她心知肚明,刚才的话不过是想保司马家的名声,借口不认罢了。他难道看不出来?怎能出卖祖母?

  “祖母为何要杀春娘?”

  “孽障!”司马忠怒而抬手,恨不得一掌打死这孽子。

  老太太抬手,面含厉色,再看向司马敬时仍是那般痛心疾首,“敬儿!你真被那戏子把魂儿迷去了?你婚事艰难,嫡妻未娶便要纳妾,她要是个晓事儿的,怎会此时撺掇着你为她赎身,纳她进府?她这是在害你!戏子无情,自古如此,祖母都是为你好!”

  此话即是承认了杀春娘之事!

  司马敬身子一晃,蹬蹬退了两步,“……真是祖母?”

  “没错!”老太太本想强辩不认,没想到自己养育成人的孙儿为了个戏子竟出卖祖母,痛心疾首之余不由怒上心头,“就冲那戏子把你迷得连祖母都忘了,她就该死!一个戏子,贱籍出身,也妄想进我司马家为妾,她就该死在那牌坊底下,叫她到了阴曹地府也记着身份廉耻!”

  老太太咬着贱籍二字,斜睨着暮青,连她也一起骂了!死个戏子罢了,赔些钱财就是,她乃县主之尊,还能给个下贱的戏子偿命不成?但今儿司马家的颜面之辱,她记下了!

  “那为何还要将她割肉剔骨?”司马敬面白气虚,已站不稳。

  “什么?”老太太却愣了,“什么……割肉剔骨?”

  司马忠也愣了,府中得知敬儿被绑来府衙公堂后便匆匆赶来了,只听说敬儿在外养着的戏子死了,案情却知道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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