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29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婆子丫鬟忙扶住她连声哄劝,婆子斥道:“三小姐,你怎可辱骂长姐?”

  陈蓉扫向那婆子,目光含恨,“三小姐?你们这些奴才都是狗仗人势的,何时把我当做主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喊我三小姐,背地里拿什么眼神看我,拿什么闲话说我!我爹也是嫡出,不过是出生时难产,险些害死母亲,祖母不喜他,早早的就让他在外建府独居了,你们就把我们一家子当成外人,让我们回府不过是可怜施舍,何时待我们热络过?我和我娘哪天不听一耳朵明嘲暗讽的酸话?”

  婆子语塞,陈宛羞怒难当,戴着薄纱都能瞧出脸色通红。

  这时,侍卫已将三个下人绑了,拿着绳子便去绑陈蓉,刚碰到她,她便如同受惊之鸟般大喊:“别碰我!”

  侍卫被她喝斥得一愣,怔愣间,陈蓉狼狈回身,朝上首跪爬了几步,砰砰磕头,喊道:“郡主!郡主救我!我这可都是为了郡主!”

  此话如一道惊雷,落在花厅众人耳中,炸得人脑中嗡的一响!

  元钰回头看向宁昭,懵然难醒,“……宁姐姐?”

  宁昭面色煞白,迎着众小姐的目光,眸底渐生惊怒,指着陈蓉道:“胡说什么!”

  陈蓉一愣,她已杀了人,事情败露,后果自知,此时宁昭便是她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岂有放手之理,她愣了愣便说道:“郡主难道忘了午后之事?我除掉郑青然和姚蕙青,帮您出口气,您帮我爹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早日起复!您都忘了?”

  “放肆!胡言!”宁昭还未开口,她的婆子便怒斥陈蓉,并对元钰福了福身,禀道,“小姐,陈小姐说的不错,她午后是求见过郡主,话里拐弯抹角地称她知道郡主为何恹气难消,还说您不解郡主之愁,明知郑青然曾狐媚侯爷,还邀她来庄子里给郡主添堵,如今连姚小姐也来了山上,郡主在这庄子里住着,怎能心气儿通畅?”

  元钰听了气得直哆嗦,她受不得指摘诬蔑,当场怒道:“我不解宁姐姐之愁?此番出来之前,我列的单子专门给宁姐姐瞧过,她为何没划掉郑青然,为何邀郑青然同来庄子上,可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说?”

  她知道郑青然的那些狐媚心思,那天本不想把她的名字列进单子里,只是玩心大起,故意写了进去,把笔塞给宁姐姐,要她划人。她知道宁姐姐是因为哥哥闷闷不乐,所以想看着她把人划了,好笑话她吃醋。她想着,一番笑闹,总能散散她心中积郁,让她心情好些。

  她本是一番好意,可没想到宁姐姐没划。

  宁姐姐说,郑广齐任了十年盛京府尹,常瞧人脸色办差,很是不易。盛京城里无小事,她们如若孤立郑青然,同僚日后必定挤兑郑广齐。他管着一城百姓,公务杂多,在任十年未犯过大错,算是个勤恳踏实之臣,不可欺之太过!

  宁姐姐如此识大体,她那日还佩服来着,怎么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她不体恤宁姐姐了?

  背后论人是非者,合该拔舌!

  宁昭的婆子见元钰恼了,忙笑着哄她,“可不是吗?别人不知小姐的赤子之心,郡主和您相识多年,怎能不知?郡主当时便斥责了陈小姐,不欲再与她多言,哪知她竟跪在郡主面前哭诉了起来,哭她在定远侯府饱受讥讽,哭下人都敢欺她,郡主心善,瞧她哭得可怜,便好言安慰了几句。她便一副感激之态,称今后忠于郡主绝无二心,凡是让郡主不快之辈,她必视之为敌,为郡主排解忧愁,还望郡主念在她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在太皇太后跟前儿美言几句,让她爹早日起复。这等事,郡主怎会应她?念她也算孝女,郡主便冷淡地斥了她几句让她走了。哪知她没听进去,自作主张地犯下这等天理不容之罪!”

  宁昭的婆子一脸坦然之态,说的话不似有假,说罢便问陈蓉,“奴婢敢一五一十地把你和郡主说的话公之于众,你可敢一五一十地说,郡主究竟答应你了没?”

  陈蓉懵了。

  “你敢昧着良心说郡主没劝过你?敢说这不是你揣测过度,急于为父求官而一厢情愿地杀人嫁祸?”婆子逼问。

  陈蓉听着,身软如泥,心乱如麻。

  对!郡主是没有亲口答应,可是、可是……

  她发誓效忠之时,她分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生在侯门之家,虽长在侯府之外,可察人脸色揣度心意是自幼就耳濡目染的。身在高位之人,惯于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另一套,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会意了便去办事,称了人的心思便可领赏,在内宅里生存的人都懂。

  她一门心思地去办事,却忘了事情败露,郡主一句没亲口允过、一句揣测过度便撇得干干净净。

  这件事她错就错在没想到元钰会去请江北水师都督来,没想到事情一夜间就败露了,说到底是她蠢,也是时运不济。

  见陈蓉无话可说,宁昭的婆子冷笑一声,吩咐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绑了!”

  “是!”侍卫拿着绳子便去绑人,刚套到陈蓉身上,便听见暮青出声喝止。

  “慢!”

  宁昭刚由婆子扶着坐下,听闻此言身子微僵,冷淡地望向暮青。那婆子也提了口气,屏息盯着暮青。

  暮青来到陈蓉身边,道:“你知道此案处处针对姚府,查案之人会起疑,觉得姚府不会那么傻,在自家果林里杀人,又在自家马车里杀人藏尸,所以你才模仿作案。如此一来,查案之人便会怀疑是姚府为了脱罪、为了让人以为是盛京城里的凶徒作案而为之。”

  此话一出,花厅里的人都愣了。

  这是明摆着的,案子已经查清了,凶手、凶器、动机都已经清楚了,为何还要再提这些?

  暮青没理众人,只问:“我有一事不明,以你的犯案手法来说,你实在算不上聪明人,可为何在陷害人的事情上,你又变聪明了?”

  陈蓉蠢到用青碧琉璃盏的碎片割尸,蠢到把石头和帕子摆得那么刻意,且在帕子上能留下自己的手印,甚至蠢到当众求宁昭郡主庇护,宁昭郡主的一个婆子就能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那她为什么能在犯案时聪明得站在办案者的角度考虑,从而想到模仿作案?

  这种一会儿蠢,一会儿又聪明的人,实在让她觉得很疑惑。

  “说吧,这作案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谁教你的?”暮青问,她只能这么猜测,最近正有个操纵型高智商的对手在制造凶案。

  陈蓉愣住,随即似回忆起了什么,暮青明明看见她目光变了,她却摇了摇头,嘲讽道:“难道世上只有你英睿都督是聪明人,别人就想不出聪明的法子?”

  “这世上当然有聪明人,我不是正在问你那个聪明人是谁?”

  “我!”

  “……”暮青沉默了好半天,才道,“抱歉,从你的行为上,我看不出高智商的特征。”

  陈蓉恼羞成怒,面色通红,眼中恨意似已滔天,却咬牙不肯再说了。

  暮青淡淡看了她一会儿,吩咐侍卫绑人,抬头对元钰道:“她既然不肯说,那就等盛京府的人来了,让他们去查吧。查查她近来时常出入何处,与何人过从甚密,想必很快就能查得出来。”

  陈蓉心如死灰,本由着侍卫绑她,听闻此话忽然抬头,挣扎着便要扑向暮青。

  元钰惊住,对侍卫道:“把她给我绑紧些!”

  陈蓉一边挣扎一边尖声怒骂,“我都说了是我,你为何还要查?你是不是不把人逼死心里不痛快?她什么错也没有,我们只是玩闹笑谈,她说者无心,我听者有意罢了!你已经查出了凶手,够威风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你说的是谁?”暮青问。她必须查清,那幕后真凶藏得太深,早日查清,朝中才能除一隐患,世上才能少死几人!

  陈蓉不肯答,似十分护着那人,元钰却低呼一声,看向暮青。

  暮青抬眼望去,元钰知道?

  元钰道:“以往她跟谁走得近我不知道,这几日她倒是常出去,到那边安平侯沈府的庄子里走动。”

  

第172章 问玉之心

  山暗云浓,雨下了半夜,不见停歇,反生骤势。

  大雨浇灭了安平侯府庄子里挂着的灯笼,满园漆黑,唯见后园一间屋里烛光如豆,朦胧熹微。屋里隐隐约约有咳嗽声传出,兰儿端着碗汤药,刚从小厨房里出来,偏屋的门便吱呀一声拉开了。

  一个婆子立在偏屋门口,烦躁地问:“怎么小姐这时辰了还在咳?”

  兰儿忙退回了厨房里,似是怕大雨淋了汤药,远远的隔着院子赔笑道:“山里凉,今夜的雨下得又这般大,小姐畏寒,难免咳得厉害些。”

  婆子白眼一翻,畏寒就在江南待着,回盛京来做什么?这破落身子,嫁不出去,回来侯府也是白吃闲饭!老封君还指着她嫁门好亲呢,如今还不是送来庄子上了?

  可真没用!

  婆子心里骂着,转身回屋时嘴里咕哝,“咳成这样,叫人怎么睡!”

  “王管事。”这时,兰儿的声音传来,管事婆子一回身,见她已将药碗放在了小厨房里,急急奔了过来,“管事大人,小姐咳得厉害,吵着您歇息了。我在江南就服侍小姐,对她的身子最是了解,瞧这样子,怕是要折腾到天明。您在偏屋守着,小姐自是感激您的照看,只是吵得您一夜不得安歇,小姐也于心不忍,要不……您今夜挪个屋睡?”

  兰儿说着话,一锭银子便塞到了婆子手里,笑道:“外头雨大,您若湿了鞋子,奴婢就给您绣双新鞋,您若出门觉得天寒,奴婢就给您买壶好酒去!”

  婆子瞧了兰儿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了,“小丫头不大,嘴倒甜!”

  她睡在偏屋是奉了府里之命看着人的,她知道被人看着的滋味不好受,这主仆两人心里定不待见她。好在她们都是晓事的,知道规矩,拿人手短,她既得了好处,自不会给她们主仆找不自在。

  婆子揣了银子打着伞便出了屋去,走得干脆,一路连头都没回。

  兰儿跟出去,见人真的走了,这才关上院门插了门栓,到小厨房里端了汤药进得屋去。

  “小姐,人走了。”兰儿一开口,屋里的咳嗽声便停了。

  美人榻前的帐帘儿一掀,沈问玉倚坐在榻上,丝毫不见病态,问:“那边有动静吗?”

  “动静可大了!奴婢趁着去药房取药的机会问了后园的小厮,听说姚家的马车那里围了不少人,看火把少说有一两千人!后园的侍卫有偷偷溜出去瞧的,说相府的庄子门口也围了几百人马,瞧那样子像是当兵的,像是……江北水师的人!”兰儿禀事时端着药碗在屋里来回的走,边走边扇,将药香扇得满屋都是。

  “江北水师?”帐中昏暗,榻上女子半张容颜隐在暗处,不辨神色。

  “听说是!”兰儿将药碗放下,问,“小姐,会不会相府请了英睿都督来?若是他来了,可如何是好?奴婢听说他断案如神!”

  沈问玉悠悠一笑,“他比我想象中来得还早。”

  兰儿忽怔,“小姐?”

  沈问玉笑而不语,莫测高深。

  盛京府里的人不过是白吃朝廷俸禄的庸人,她怎能期望郑广齐将此案查清?若指望他,他指不定被此案的假象蒙蔽,以为是盛京城里那凶徒所为。正因他庸碌,死的人才会是他的女儿,只有他的女儿死了,他才会对此案用心,势必查清真凶。查不清,他就会去请人,而他能请的只有那传闻中断案如神的江北水师都督。

  她的谋算里本来就有此人,只是他比她想象中来得早。

  兰儿见沈问玉无多解释,提着心难以放下,问:“小姐,万一英睿都督查出此事是您怂恿的……”

  “怂恿?教唆撺掇是怂恿,我们之间不过是玩闹罢了,是陈蓉自己开了窍,说到底是她心思不正,与我何干?再说,人是陈蓉杀的,凶器是她找的,一切都是她谋划的,动机她也有,查案只讲究这些,查清了便可结案,谁还会去想这些是不是陈蓉能想出来的?”沈问玉眼帘微垂,眸光淡凉。

  “也是。”兰儿觉得有道理,小姐总是谋算颇深,很少有失的。二爷和夫人过世的早,府里被刘姨娘母子霸占了那么多年,小姐伏低隐忍多年,一步一步解了姨娘对她的防备,一步一步地叫姨娘看轻她,终在时机成熟之时,收买水匪,沉杀庶兄,逼死姨娘,再到县衙报案诉冤,借县衙之手剿杀水匪。

  十年不动,一动若雷霆!

  此番回了盛京,小姐也没有失策过。她曾说过,她自幼无爹娘庇佑,此生必要站在高处,不再过那看人脸色朝夕难保的日子。她没说高处是何处,但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隐约能猜得出来。元相国早晚废帝自立,镇军侯便是大兴日后的帝主,小姐的心在一国之母,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上!老封君给她挑的那些姑爷,她都瞧不上,自不会让婚事成了,因此她回盛京的这小半年里,多半时日窝在闺房里装病,老封君让府医来为她诊脉,却不知小姐在江南沈府的那些年里,为了让姨娘相信她是个药罐子,曾真的喝过两年的汤药,把好好的身子给喝坏了。姨娘信了她以后,她虽没再喝过汤药,但身子虚了,一直经不起汤药的折腾。她早在回盛京前就知道回了侯府会被许亲,因此在回京途中就开始喝那些汤药,回府当日,老封君命府医给她诊脉时,自然诊不出破绽。

  小姐想嫁的那人是世间最坦荡的英雄儿郎,但以侯府如今的光景和元沈两家的恩怨,她难以如意,只能静待时机,在时机到来之前,她绝不能被老封君做主嫁做他人妇。事情果然如小姐所料,老封君瞧的那些人家,有忧心二爷是罪臣的,也有听说她常年卧病而打退堂鼓的,侯府忙活了小半年都没个结果,老封君恼了小姐,便让她来庄子上住着了,殊不知这正遂了小姐的心意。

  小姐谋算之深,她只有仰望心服的份儿,而老天也在帮小姐,她们到了庄子上没多久,小姐一直在等机会便来了。

  盛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们到相府的庄子里小住,小姐打听了其中都有谁后,便设计巧遇了陈小姐。陈小姐之父被贬,寄住在定远侯府,小姐之父亦是被贬,寄住在安平侯府,两人同病相怜,陈小姐很快便与小姐无话不谈。本来姚小姐不在,时机尚不成熟,小姐只想与陈小姐先交好一段日子,可谁知这么巧,姚小姐今儿便来了山上!时机难等,这样的机会下次未必有,小姐便当机立断“点拨”陈小姐,杀郑小姐,嫁祸姚小姐,再将宁昭郡主拉下水,甚至瞧小姐的意思,她连江北水师都督都算计在内!

  小姐的心计如此之深,这天下间莫说女子,即便是男子,又能有几人聪慧过她?

  只除了……

  兰儿偷偷瞄了沈问玉一眼,见她眸光幽凉,意态深远,似也想起了江南。

  暮青,那是她永生难忘的名字。

  她所谋之事从未有失过,唯一的一次便是失在她手上。此人验个尸就看出刘氏是被逼自缢的,致她闺誉有损,她怎能留此人?只是没想到,那两个水匪如此无用,竟能让她逃脱!她不知使了何计说动了九曲帮舵主,唆使那群匪徒偷入县城、夜闯沈府,如果不是府中有密室,她及时躲了进去,只怕一旦被水匪抓住,以她和九曲帮的恩怨,必不能善终。

  不过此事她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本她还想以江南沈府没有长辈了为由,修书给安平侯府,请老封君求太皇太后允她回京。沈府遭劫让她有了更多的理由,老封君见了信后进宫一番哭诉,她只在江南等了两个月便领了太皇太后的赦旨回京了。

  从那之后,虽不曾再见过暮青,她却对此人一直不能忘,她是唯一一个让她失过手的人,而如今来了盛京,她又遇上一个断案如神之人,但她还是选择动手。

  她在赌,赌江北水师都督没有传闻中那么聪明。

  她以前行事都是谋定而后动,从来不赌,这一回一是机会来得突然,如若不动便再难有此良机,二是那个人……那个在望山楼上泼了杯茶水救了她的男儿,值得她赌!

  赌赢了,太皇太后和华郡主便会厌弃宁昭,他若知晓此事也会厌弃宁昭。

  赌输了……

  哐!

  屋外忽听一道雷声,雷声落下时,院门被人撞开,雨声甚大,在屋里都能听见踏着泥水而来的脚步声。

  兰儿慌忙奔到房门口,拉开房门一看,见白电掠空,院子里十来道人影一晃,甲胄威凛,长刀森森,为首的将领踏上门前青阶,战靴踏得雨水四溅如玉珠!

  兰儿惊怔地望着那将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忘了出声。

  听那将领冷喝一声,“江北水师,奉都督之命,带沈小姐到相府的庄子上走一趟!”

  沈问玉僵坐在美人榻上,转头望着房门方向,眸中诸般情绪涌如巨潮。

  赌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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