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暮青领旨起身,抬脚便往殿外走,乾方宫?管它是何处!她本就不是步惜欢的男妃,何惧冷宫。

  她走得太干脆,范通都在后头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甩了拂尘,带着呜呜啦啦一帮宫娥太监头前儿带路了。合欢殿侍候暮青的宫人们赶紧起身跟上,一路你瞧我我瞧你,人人震诧。

  乾方宫!

  那、那是陛下寝宫啊!

  方才陛下不是恼了周美人?那湿衣赤足拂袖而去,殿外候着的可都瞧得真真的,怎么转眼不是罚周美人,而是又添了圣宠?

  宫人们跟在后头小碎步跟着,边跟边拿袖子擦了擦额头。这事真是应了那句君心难测,陛下真是喜怒无常、喜怒无常……

  暮青跟在范通后头,一路所见,宫殿巍峨,行宫阔丽,越行越见明殿琼楼,然不似往昨夜出宫时那等废弃宫殿的偏僻处行。待行至那乾方宫前,抬头一瞧,只见晨阳正升在殿后,玉殿巍巍,披了金辉。

  范通往殿门前门口立了,眼皮子有耷下了,“陛下口谕,周美人来了,自进殿中见驾。”

  暮青扫一眼殿外肃杀逼人的披甲侍卫,再扫一眼垂首敛眸见人眼都不抬的宫人,便知这乾方殿并非冷宫,应是步惜欢的寝殿了。才气呼呼地走人,便下旨让她搬来他的寝殿,这厮唱哪出?

  暮青抬脚走了进去,见宫人都立在了外殿,内殿里花梨生香,金毯瑰丽,铺开华阔大殿,帝家威严。金毯上,置一紫檀雕案,有人席地坐于案旁,乌发未束,大袖华衣,红云落了人间般,刹那浓艳。

  步惜欢手执碗筷,案上已布了早膳,暮青走过去,见他对面置了副空碗筷,看着是为她准备的,但他没出声,她便立在一旁没坐下。此处是帝王寝宫,外殿是宫人,窗外有侍卫,不知是否都是他的人,她还是做做样子得好。

  步惜欢夹了只素包尝了口,没抬眼。暮青立在一旁,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步惜欢的素包尝到第三口,眉宇微沉,“杵在那儿做什么,一夜未用膳,不饿?”

  他懒洋洋开口,只语气不佳,“用膳吧!饿死了,少个为朕出力的。”

  暮青眉一挑,听他这么说便知殿外窗外都是他的人了。她这才大大方方去对面坐了,端起面前玉碗银筷,自盛了碗清粥。案上清粥小菜、素包白蛋,瞧着不似帝王用的早膳,暮青却眼熟得很。

  这是昨天早晨她用过的早膳,宫娥布了满满一桌,她因吃惯了清粥小菜,便只动了几样古水县家中常吃的,眼前案上摆着的都是昨天早晨她动过筷子的。

  暮青尝了口清粥,宫中便是清粥熬得也香浓些,其实然没有家中与爹一起吃时的味道,但她还是抬眸瞧了步惜欢一眼。

  他让她有些意外。

  他是帝王,胸有乾坤,眼望天下,竟还看得见这些微小之处。今早他拂袖而去,她还以为他需要她查刺史府的案子前都不会再见她,没想到转眼便将她传了来。方才他开口,明显余怒未消,竟没晾她太久,还愿与她共桌用膳。这对上位者尤其是帝王来说,很难得。

  不计小过,还算有些胸怀。

  暮青低头喝粥,唇边牵起浅淡笑意。那笑颇淡,步惜欢抬起眸来,一怔。

  清晨宫烛已冷,殿内兰膏清幽未尽,有人独坐对面,少年衣,气韵清卓,独那浅笑添了女儿情。

  男子瞧得怔住,玉碗里,一只尝了一半的素包静静躺着,久未动筷。

  对面,暮青静静喝着粥,也久未动筷,垂着的眸久未见抬起,唇边笑意也渐渐淡去。这模样,步惜欢瞧了一早,一眼便瞧出来了,她又神游天外,八成是思索案情去了。

  从山上回宫,她便想了一路,沐浴时在想,如今用膳还在想!他在她对面坐着,进了殿她都没跟他说过话,他就这般容易被忽视?

  男子面色淡了些,玉碗往桌上漫不经心一放。

  喀!

  玉音清脆,寂静的殿里颇好听,外殿里垂首立着的宫人却齐齐抖了抖。

  暮青目光落在碗里,根本没发现对面帝王已落了碗筷。

  盛京宫中,太皇太后在此案中扮演着什么,她还没看透。江北上陵,又有柳妃的事待查,线索分散两地,她困于汴河行宫,如何行事?

  晨光自窗台照进,洒在少年肩头,衬得那微低的容颜沉静,一贯的清冷里添了几分愁绪。

  殿中极静,不知多久,忽听一声浅浅叹息。

  “柳妃乃原上陵郡丞之女。”男子叹了一声,晨光照着眉宇,似有无奈在其中。

  暮青抬头,怔住,瞧了步惜欢半晌才道:“原?”

  “嗯。”男子懒洋洋瞧暮青,“上陵郡丞两年前因病故去,柳妃无所依靠,往盛京投亲,她是在盛京入的宫。”

  暮青又愣了一阵儿,目光一变!也就是说,她之前想错了,柳妃的孩子许不是在江北生的,而是在盛京?

  如此一来,分散的线索合起来了!

  一切,指向盛京!

  暮青眸中清光复现,亮了大殿,她望住步惜欢,眼底神色一时复杂。她知道他为何昨夜在山中不告诉她这么多,他们之间本就是交易,她替他办事,他指给她寻凶之路。于他来说,自然是给她的提示越少,她查得越久,他便能留她越久。

  但今日他还是说了……

  他本可以不说,留待下次,或者干脆让她去江北扑个空,延长她查案的时日……

  少年望着对面帝王,许久,笑意又起,虽浅,却真诚,“多谢。”

  

第39章 再回刺史府

  那笑浅得似清早的阳,却霎时暖了明殿华堂。

  步惜欢懒洋洋起身,负手往外殿走,晨阳透过窗棱照见男子眉宇舒展,唇角一抹舒心笑意,嘴上却道:“得了吧!朕可不吃你这套,别想哄着朕再给你更多提示,朕可不想少个人才用。好生歇着吧,昨夜累了一宿。”

  昨夜累了一宿的可不止她,他也是,却不知有何事,出殿去了。

  暮青碗中清粥未冷,低头尝了口,笑意淡去,眸底落一片剪影。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她这一身才学,一世天下无冤的抱负,都错附在女儿身上。这封建王朝,这皇权天下,容不得女子为官,能在古水县做一世不领朝廷俸禄的女仵作已是一生幸事,奈何世事不容,走至今日。

  步惜欢惜她的才学,将她困在身边,让她为他所用,平的却不是百姓之冤,而是他的皇权事。纵然她依旧能查案,依旧能用她身才学谋一条生路,这却并非她的抱负所在。

  大兴无女子为官的律例,这才学被帝王瞧上又如何?终究是为不了这天下苍生的。

  既如此,她宁可废弃这一身才学,永世不用!如今还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利益交换,为寻杀父真凶。

  可方才,线索已明,她心中计划已成。但她素来恩怨分明,步惜欢给了她两个提示,她便帮他两次,互不相欠后,她再想法子离开这行宫,自去走那条她已思量好的路……

  *

  暮青并非工作狂,她工作时严谨认真,注重工作效率,也注重休息。

  步惜欢昨夜带她验了柳妃的尸骨,她猜今夜该去刺史府了。刺史府中查案审案,应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因此她用过早膳后便回了乾方宫西殿,要来医书瞧了半个时辰便歇着了。

  歇下前,她特意嘱咐宫人,午膳的时辰前要唤她起身。这是她的习惯,用餐定时。

  前世她的很多同事忙起来时用餐便很随意,有胃病的人不在少数。她很不赞同这种伪工作狂的生活方式,她认为热爱工作的人应该注重身体,身体健康才能多活几年,活着才能工作,死了一身才学还有何用?

  服侍暮青的宫人还是合欢殿里那一拨,对她的吩咐,宫人们莫敢不从。这才两日,宫人们便都瞧出来了,这位周美人如今可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早晨陛下恼了他,竟没将他打去冷宫,反而传他住进了乾方宫。如此恩宠,未曾有哪位公子有过。这才一早晨,此事便已传遍了行宫,若非周美人住在陛下寝宫,早不知有多少公子要来见他烦他。他是个性子清冷的,一瞧就不爱热闹,不知陛下是否有意让她避着那些公子?

  暮青不知宫人们心中所想,她只入帐歇着了。

  午膳起身用过,她又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然后接着歇息,待用过晚膳,她又要来了医书,就灯静看,静等。

  步惜欢来时便瞧见少年白袍素冠,坐在灯下看书。殿中兰香淡雅,羽人花灯彩影绰绰,映得那人坐在彩锦里,似画。

  暮青发现步惜欢在殿外时,宫人们已垂首静立,不敢出声已久。她瞧那殿外时一愣,见男子眉间似有抹柔色,夜里瞧不太真切。见她望来,他便笑着走进来,脸上一副春情浓浓的媚色。

  “一日不见爱妃,朕心甚念。爱妃可愿与朕共浴,同赴良宵?”他说着,来牵她的手。

  暮青一瞧便知道,这是要出宫了。

  两人去了合欢殿,依旧从九龙浴台下的暗道走,出来时却非昨夜的旧殿。昨夜那旧殿院中长满荒草,今夜这殿院子里还算干净,远一望,偏僻的配殿里似有烛光。

  那烛光微弱,不似华殿夜里灯火通明,似只点了一盏灯,细听也无人声,夜里越发觉得清冷幽幽。

  暮青扫了眼宫墙,墙上的漆掉了不少,分明这殿也是旧殿。旧殿,又有人住,莫非是冷宫?

  这念头不过闪念,步惜欢已带着她出了殿门,拐过一角,见一条深窄的宫巷,巷子尽头一道小门,出了小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人上了马车,只过一道小广场,便见了宫门。出了宫门,青石长街在脚下铺开,暮青低着头,面色在昏暗的马车里瞧不真切。

  马车行出长街,渐见火树银花不夜天,一路长驰,直奔东街。

  车从刺史府后门而入,停在一处阁楼外。暮青下车时瞧这阁楼外一片海棠林,海棠已落,景致不似几日前,却俨然是她夜探刺史府那日扮作工匠漆过的阁楼,也是她被迷晕后关着的地方。

  步惜欢带她进了阁楼,要她在楼下坐等,自去了楼上。

  暮青立在楼下,见楼下仍无摆设,月色透窗洒落进来,落一地斑驳,梨香浅浅,漆香比关她那夜淡了许多,几乎闻不着了。她唇边露出冷嘲,这处阁楼传言是陈有良的老娘要来,才特意翻新的,如今看来显然不是如此。她费尽心思扮成工匠进来,指不定从那时就入了步惜欢的套儿。

  她心中生闷,转身往窗边走,想推开窗子透透气,目光往地上一落,微微一变!方才地上还是树影斑驳,如今那斑驳一边却覆了大片阴影。这窗外是海棠林,月色透过枝头落进屋里,瞧见的本该是树影,这大片阴影哪里来的?

  暮青目光微变,脚步却未停,依旧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窗子一开,夜风拂面,她袖口寒色乍现,刺风破月而去!

  月色里,枝头密处忽听一声朗笑,“周兄使得一手好暗器!”

  那声周兄听来有几分戏谑,暮青只见一道青影自树间飘落,似驾了青云,林中遍地残红,那人落于其上,半分声响不闻,缓缓行来,只见翩翩天青色,不闻公子足下音。

  夜风低卷,残红拂过草隙,尚能听见飒飒低音,那人行来,似在草尖儿上走,所行之处,残花不败细草不折,暮青盯住那人脚下,眸中渐起惊色。

  好高深的轻功!

  这一惊之际,那公子已在窗外,隔着阁楼轩窗摇扇笑望她,扇后玉手修长,指间一把薄刀。

  暮青不望自己掷出的刀,只望那公子,“阁下何人?”

  这人她记得,只是至今不知名姓。

  那公子闻言,细长的丹凤眼月夜里飞出几分奕奕神采,似模似样作揖见礼,“在下魏卓之,见过周兄。”

  魏?

  暮青皱眉,“哪个魏?江南魏家?公子魏?”

  “周兄聪慧,正是在下。”魏卓之一笑,他这身华衣,又这般轻功,又自报了姓氏,世上猜不出他是何人的甚少。暮青能猜得出是理所当然,这声聪慧的称赞怎么听都有几分戏谑之意。

  他边笑边将手中的刀奉上,暮青寒着脸,伸手接过,自嘲一哼。

  公子魏,春秋赌坊的东家,江湖人士,怪不得他连侍女都使得一手好毒。那夜她去赌坊,此人与步惜欢应都在坊中,她那夜还猜步惜欢是公子魏,未曾想正主儿就在他身边。

  暮青瞧了魏卓之一眼,想着自己夜探刺史府那晚,定是他与步惜欢一同设的套儿,便越看此人越不顺眼,刀收回,顺手啪一声将窗关了!

  那窗关得太干脆,险些撞了魏卓之的鼻子,听暮青在窗内冷道:“不必称兄道弟,阁下比在下老!”

  魏卓之嘴角一抽,摸摸鼻子,窗关了,他只得绕路走门口进屋。

  刚走到门口,见有人从远处急匆匆而来,人未到近处便问:“魏公子,主上可到了?前头已准备升堂了。”

  

第40章 自荐

  暮青脚步一顿,那声音她听得出来!

  陈有良!

  她回身时,陈有良到了阁楼门口,那张清瘦的苦脸看人苦大仇深,穿着刺史官袍却仍有两袖清风的文人气度。魏卓之指了指屋里,陈有良转头一望,怔了怔。

  只见屋中少年冷若清霜,眸中似含风刀,陈有良顿时复杂,知道这少年便是暮青了。他虽未见过暮青的真容,但知道她今夜会来,他此生为官做人,向来问心无愧,暮怀山是他唯一愧对之人,也只有他的女儿会用这等看此生至仇的目光看他。

  但暮青今晚没动。爹被毒杀背后的真相,她越查越觉得深,陈有良的命该不该留,且待事情真相大白。今夜她是来帮步惜欢查案的,她懂何为公何为私。

  这时,步惜欢从楼上下来,暮青转身抬头,见他换了身月色衣袍,面上覆了那张初见时的紫玉鎏金面具。男子拾阶而下,衣袂舒卷如云,步步矜贵雍容,含笑下望,眸光比夜色沉,比月色凉。与宫中那媚色含春纵情声色的帝王不同,暮青觉得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步惜欢,漫不经心一望,便见睥睨莫测。

  这阁楼果然是步惜欢在刺史府的御所,暮青瞧了他一眼便转头对门口的陈有良哼道:“刺史大人的娘亲真是年华正茂,貌美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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