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3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沈问玉微微垂首,树影斑驳,鬓如云,簪如雪,晨阳落在簪头,晃如刀光。

  陈蓉踮脚望着半山腰,半晌后,瞪大了眼,“还真是个小姐?命可真大……”

  姚府就三个小姐,一个嫡女,两个庶女,幺女只有金钗之年,瞧半山腰上那人的年纪应该就是姚蕙青。

  竟真让玉姐姐猜中了!

  “玉姐姐,你可真厉害!”陈蓉回头笑道,甚是心服。

  “小姐,我们不能出来太久,该回去了。”这时,婆子提醒道。

  陈蓉知道寄人篱下由不得自己做主,如今又是在相府的庄子里,更不能太出格,于是只好跟沈问玉道别,约好明早再出来跟她在林子里走走,散散心。

  沈问玉浅浅笑了笑,牵着她的手,殷殷嘱咐,“妹妹回去若是瞧见郡主神色不豫,切勿提起今日所见,免得招惹闲话。还有,我知道寄人篱下事事辛苦,可你也别总在心里闷着股劲儿,她们冷待你,你也冷待她们。你若如此,她们该说你清高了!你若真把我当姐姐,就听姐姐一句劝,世上有听不完的闲话,但有做得成的事。你若想让你爹早日起复,就得跟她们走得近些,哪怕听闲话,哪怕是嘲讽苛待,你也要腆着脸面逢迎讨好,唯有讨好对你有助之人,哄得人开怀了,才能求得美言的机会,求得你爹起复的机会。”

  这些道理陈蓉不是不懂,只是拉不下脸面来,她笑了笑,“玉姐姐今儿怎么嘱咐这么多?活像我们明日就见不着了似的!”

  沈问玉端量着陈蓉,目光略深,笑容有些落寞不舍,“可不是要见不着了?郡主快则明日,慢则后日,必定回城。”

  “这话怎么说?”

  “你啊,就不知动动脑子。你想啊,郡主为了散心而来,可随行之人里不知为何有郑小姐,她心里想必已有不快,如今连姚小姐都来了,山上到处是让她堵心的人,你说她还有心情再住下去吗?”

  陈蓉怔住。

  沈问玉笑了笑,正了正陈蓉的珠钗,笑容有些伤感,“郡主这两日就会走,你跟着回了城中,姐姐在庄子里住着,不知何日能回去,咱们再相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陈蓉顿时红了眼圈,“玉姐姐……”

  “听姐姐的劝,你若想得,必得付出,想想谁对你爹起复有助,投其所好,一定有能成的那一日。”

  “姐姐放心,我定助爹爹早日起复,待爹爹回了朝中,我就求爹爹送我来庄子上陪姐姐住段时日!”陈蓉许诺,见沈问玉怔了怔,眸中似含着感动期盼,心思不由急转。

  要为爹爹谋求起复,得先找到能帮爹爹在朝中美言之人,这次出来的这些小姐里,若说谁有这能耐,也就只有元钰和宁昭郡主了。

  投其所好……

  如何投其所好?

  元钰喜爱骑射,爱马爱弓箭,可这些她都不熟悉,她不认识锻造兵刃的名师,亦无银两买马。爹爹在马场养马,倒是有机会弄到名马,但私自偷运朝中名马,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知爹爹会不会再遭贬斥。

  而宁昭郡主……

  “宁昭郡主!”陈蓉忽然眼神一亮,看向沈问玉,“姐姐方才说,郑姚两位小姐是郡主心里的疙瘩,我若日后处处跟这两人作对,为郡主出口气,你说郡主会不会帮我爹美言几句?”

  “为郡主出口气?”沈问玉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陈蓉的额头,玩笑似的道,“我倒是不知你有这本事了,还能为郡主出气了,你打算如何为郡主出气?要我说呀,你若处处跟人家两位小姐作对,外头定有闲话说郡主善妒,纵你欺辱人家!倒不如你再长点儿本事,干脆把人给杀了,永绝后患,郡主兴许还能高看你一眼,日后把你当心腹。”

  婆子一听此话,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陈蓉脸色煞白,怔怔出神,“……杀人?”

  沈问玉道了声是,面色故作淡然,眸中却有玩闹戏谑的笑意,凑到陈蓉耳边说悄悄话,“蓉妹妹可以把郑小姐杀了,嫁祸给姚小姐,如此既没人怀疑你是凶手,又为郡主除了心头的疙瘩,岂不是好?”

  陈蓉僵着身子,笑得极不自然,“姐姐别说笑了,如何能把郑小姐杀了,嫁祸给姚小姐?”

  沈问玉看陈蓉笑话似的,打趣道:“蓉妹妹方才不还豪气干云的,要为郡主出气?那自己想啊,想当郡主的心腹,蓉妹妹可要聪明些。”

  “郑小姐若是、若是死在姚府外的林子里,姐姐觉得官府能信吗?”陈蓉不敢看沈问玉,只两眼发直地盯着林外的山路。

  婆子一听此话,心觉小姐这哪是跟沈小姐玩笑?分明是真动了心思!她忙要开口劝阻,沈问玉便笑了一声,她一心跟陈蓉玩闹说笑,像是根本没看出她的不对劲,“你当官府的人傻?死在姚府外的人就一定是姚府所为?”

  “那、那怎么才能让官府相信?”

  “小姐!”婆子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小姐魔障了,“咱们出来的时辰太久了,该回去了。”

  沈问玉愣了愣,“蓉妹妹,你不会当真了吧?”

  陈蓉这才看向她,不自然地笑道:“我知道姐姐在跟我开玩笑,怎会当真呢?只是这玩笑可是姐姐先开起来的,有始有终,你可不许只开一半!”

  沈问玉有些惊讶,“我倒没发现,妹妹有此胆量,这样的玩笑听着也不怕,竟然还想听。”

  陈蓉一扬脸,“我爹是武将,我的胆量自小就比文官家的女儿大,只是我笨些罢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胆量有多大。”沈问玉牵着陈蓉的手,两人相携到了林子边儿上,遥遥看着姚府翻进山沟里的那辆马车,一番耳语,似讲鬼故事。

  山间晨风微凉,穿过林子,低低飒飒如鬼哨。

  陈蓉僵着身子听罢,转头看向沈问玉。

  沈问玉怔住,仿佛是因为陈蓉没有吓着。

  陈蓉笑了笑,“我说了,我胆量不小的,姐姐比我聪慧,我只有胆量兴许能胜过姐姐。”

  “看起来是。”沈问玉叹了一声,拉过陈蓉的手来拍了拍,“本想吓吓你,没想到被你吓着了,我真有些后悔了。蓉妹妹,你可别当真,杀人固然是一劳永逸之事,可打打杀杀自古就是男儿们的事,咱们女儿家,自有自己的法子,你说呢?”

  陈蓉点点头,虽笑着,却心不在焉,匆匆辞别沈问玉便带着婆子走了。

  

第175章 定罪!

  相府庄子的花厅里,沈问玉被逼无奈,一字不错地把戏言内容回忆了一遍。

  宁昭怒极,“这是戏言?”

  沈问玉泪若春雨,不回宁昭之问,而是回头看向陈蓉,“蓉妹妹,旁人觉得是不是戏言都已不重要了,事已至此,终是姐姐害了你。”

  陈蓉摇了摇头,哭着扑跪在宁昭面前,她嘴里塞着面纱,口不能言,只能呜呜地发声。

  宁昭怒道:“把她嘴里的东西拔了,我倒要听听,她有何话说!”

  侍卫闻令而行,陈蓉嘴里塞着的面纱一拔掉,便冲着宁昭哭跪磕头,替沈问玉求情,“郡主,玉姐姐那时只是取笑我,是我将杀人二字听在了心里。我知道玉姐姐聪慧,便诱她说出杀人之计,错在我,我急功近利!玉姐姐曾嘱咐过我,可我错在没听她的。”

  “你不是错在没听她的,而是错在没想过你爹娘。”暮青不想看戏,她觉得有必要在她们两个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前,阻止她们荼毒她,于是她毫不留情,一针见血,“你想助你爹起复,却不想伏低隐忍,更不想筹谋静待,你只想速速成事,所以你被杀人之计迷住。世间之事,高回报往往预示着高风险,你却只想要回报而没考虑过风险。风险不是事情一旦败露,你会成为阶下囚,断头台上一死了之,而是生养你的爹娘被你连累,再无翻身的机会。”

  陈蓉怔住,这时才面露惊惶。

  “你觉得你诱使她说出了杀人之计,我觉得一人难演一台戏。这台戏里少不了你,也少不了她!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求情之言别再说,我听着耳朵疼!”

  陈蓉傻愣愣地跪着,两行清泪都止了。

  暮青又看向沈问玉,无情地戳穿,“你先前还劝她,莫在心里闷着股劲儿,莫要清高,说明你知道她自尊心强不愿逢迎他人,紧接着你便戏言教她杀人,还告诉她此法一劳永逸!你聪慧到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杀人嫁祸之法想得近乎周密,想不到她会择此法而行?你聪慧到没见过郡主就能揣度出她的心思,会看不见眼前之人神色愈发不对?”

  贵族小姐们纷纷望向沈问玉,低头交耳。

  “还真是这个理儿……”

  “即便是戏言,瞧那沈小姐病秧子似的,竟能说出放血割筋剜肉卸肢的戏言来,想必也并非善类!”

  “病美人自是讨男子的怜惜,可世上容貌美若天人心肠毒如蛇蝎者比比皆是。”

  “可不是?这世上固然有心慧眼瞎之人,可我倒觉得眼瞎的陈小姐,倒真把她当姐妹!”

  议论声入耳,陈蓉怔怔望着沈问玉,“姐姐,真是如此?”

  沈问玉仿佛没听见,四周的目光一道道如芒刺在背,刺透她的心口,鲜血淋漓。她十指抵着冰凉的青砖,抠进砖缝里,抓痕森白。

  她输了,输得彻底。

  喉口渐觉腥甜,沈问玉拿帕子捂住嘴,一咳之下,血落锦帕,殷红如残梅。

  “小姐!”兰儿奔进来扶住沈问玉,连声问她身子如何。

  小姐临走前喝的那碗汤药起效了!

  沈问玉摇摇头,脱力般倚在兰儿怀里,幽幽的望向暮青,凄苦认命,“都督断案如神,觉得小女是故意而为,那便是吧,虽然小女与郑姚二位小姐及郡主并无仇无怨。”

  无仇无怨即是没有理由害人,此话谁都听得懂。

  元钰却不信,“我哥哥救过你,郑姚两位小姐也好,宁姐姐也好,都与我哥哥有关,你敢说不是因为此事?”

  沈问玉凄楚一笑,咳声更厉,残梅又落帕间,她垂眸看了眼,自嘲道:“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这种上无双亲寄人篱下的?小姐也是女子,难道不知女子养在深闺,一朝出阁,郎君是良人是冤家,这一生是幸是不幸,都不由己?以沈家之势,我怎能嫁给侯爷,太皇太后又怎能允我嫁入元家,我这破落身子,哪怕真嫁了又能如何?”

  小姐们闻言面面相觑,这话听着也有道理,沈问玉似乎没有教唆陈蓉行凶的动机,可英睿都督的话也有道理,这位沈小姐到底是无辜还是心机深沉,这会儿倒让人看不明白了。

  元钰没再出声,遥遥瞥了暮青一眼,脑海中不知为何被一句“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己”占满。

  陈蓉也觉得沈问玉没有害她的理由,不由面露愧色,“玉姐姐,我刚刚不该疑你。”

  沈问玉叹了声,淡淡一笑,仿佛已看透生死,“蓉妹妹,你信姐姐也罢,疑姐姐也罢,姐姐说过与你祸福与共,自会与你共赴黄泉。”

  暮青不想被荼毒,却还是遭了荼毒,没想到沈问玉只是反驳她一句就能演一出戏,不由目光一寒,厉喝一声,“陈蓉!”

  陈蓉正感动,忽闻厉喝,惊如闻雷,身子一颤,惶然转头望向暮青。

  暮青问:“我问你,你可愿与她共赴黄泉?”

  陈蓉和沈问玉都一怔。

  暮青再问:“我问你,若今日之事可重来一回,你可再愿冒险杀人?”

  “……”

  “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隐忍静待,徐徐图之,沉稳而为,待你爹起复,接你娘出侯府,一家人重聚,还是愿意再冒断头之险,杀人陷害,一旦事败,连累爹娘?”

  陈蓉的心口似被重锤一击,撞得脑中嗡的一声,如醍醐灌顶。如果她能徐徐图之隐忍而为,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总得守得云开,助爹起复,好过只图速决,搭进自己的命,也搭进了爹娘的后半生。

  陈蓉闭口不言,但懊悔之情显而易见。

  “沈小姐!”暮青一眼扫向沈问玉,声冷刺人心,“你口口声声与她共赴黄泉,可想过她愿不愿意?你一番戏言害了人,现在说一句共赴,显得你有情有义?你的命和她自己的命相比,和她爹娘的后半生相比,有多值钱?真是好大的恩惠!”

  “你口口声声说那番话是戏言,你以为你说是戏言,她觉得是戏言,你们之间的话就真的是戏言?大兴律法是摆着好看的?你没看过,我背给你听!”

  “劝说、利诱、授意、怂恿、收买、威胁,灌输他人犯罪者,是为故意教唆――你自己算算,你占了几样!”

  “被教唆者萌生犯罪之意或至于实行,为教唆者所能预见的,是为教唆罪――你自己想想,你与她说的话里,最后那几句是否表明你已看出她听了进去!”

  沈问玉拿帕子掩着嘴,一口气提着,上不来咽不下,五脏肺腑都在疼。

  她教唆陈蓉时,先前还好,后来她瞧婆子已经起疑,而那杀人嫁祸之法又太惊悚,她极难做到自然,陈蓉的神态那般明显,她若一直装作看不出来,只能显得更古怪,因此她便在最后假意看出,安抚了陈蓉几句。没想到就是这几句话竟成了定罪的铁证?!

  这江北水师都督先是看穿了陈蓉没有那么聪慧,进而打乱了她的脱罪之计,逼她一字不可错地交待了那些话,现在又从她的话里寻到了定她的罪的证据,好个厉害的人物!

  此人是何来路?

  沈问玉幽幽地看向暮青,暮青却懒得再看她,不待她开口就阻止了她,“依律,沈小姐的教唆罪成立,你若还想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你可以去牢里演,别在我眼前演,懒得看,眼疼!”

  沈问玉的回答只有越发厉害的咳嗽声。

  暮青望向花厅外,水师还有两千多将士在外淋着雨呢,沈问玉这几出戏没少延长他们淋雨的时辰,她早就不耐了。

  章同带人在半山坡上搜寻另一具尸体,怎么还没信儿?

  正想着,前头便瞧见一个侍卫进来通传,说章都尉有事回禀。

  “传!”

  章同进花厅时,手里提着只脏兮兮的包袱,上面沾满了黄泥和雨水,往花厅的地上一丢,解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两把沾满黄泥的雨伞和一块青碧琉璃盏的碎片,“那具尸体找着了,就埋在离马车翻下的山沟不远处的林子里,看衣着,死的应该是个丫鬟,手脚没被割过,只是后脑勺有个洞,应该是被石头砸死的,死因和郑小姐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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