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4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我的故事里都是尸体,还是说说你的吧。”暮青推了回去,百天还没过呢,别以为她会上当。

  步惜欢笑了笑,没为难她,于是静思了一会儿便说起了儿时在王府里的事。六岁之前,记忆并不那么深刻,记得深刻的便是府里那些美姬庶子,还有母妃的郁郁寡欢。这些事听着并不让人开怀,暮青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步惜欢。他怀里很舒适,她竟难得生出懒意来,枕着他听着那些久远的事,眼前似乎能看到宫灯串串,歌舞笙笙,女子笑谈,孩童嬉闹,想着想着,她便觉得困意袭来,抵不住这一夜折腾带来的疲倦,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由觉得好笑。他头一回说故事给人听便把人说得睡着了,是不是表明他很会说故事?他记得,幼时夜里他被府里半夜不歇的琴音笑语扰得睡不着,母妃总是抱着他说故事,夜夜哄他入眠。

  步惜欢笑了笑,轻轻地将胳膊移开,挪来软枕让暮青枕好,为她盖好锦被后便下了榻去。

  屋里已洒扫干净,只是榻前的梨花木板上还留着剑痕,桌上放着的托盘里已备好了新的衣袍。步惜欢将中衫取来穿好,走到窗前看了会儿夜色,待欲念平静下来之后才又回到榻上歇着了。

  一夜到天明,宫门将开的时辰,步惜欢便醒了。这些年他虽背负着昏君之名,却无一日不早起,这些习惯都是他为日后亲政在做准备,无需人叫起,近二十年来已成习惯。

  范通上来服侍他穿了龙袍,暮青未醒,步惜欢怕吵醒她,穿戴好后便下了楼去,到偏屋里梳洗了一番。宫人们凌晨时被月杀和月影解了穴道,已吩咐过他们不可惊惶喧哗。圣驾走时静悄悄的,没有唱报,就这么出了后园,经前院儿,出府门,带着府外守了一夜的御林卫们回宫去了。

  暮青醒来时已错过了上早朝的时辰,她昨天才接了相令,说要上朝回禀练兵之事的。不过,想必元相国也知道她昨夜身中媚毒脱了力,上不了早朝。

  如此一想,暮青便心安理得的翘了早朝。

  不过,在穿戴好之后,暮青看了眼屋里缺的屏风和地板上的划痕,决定回到军营后让韩其初替她拟一本奏折,她要跟朝廷要添置家具和修理屋子的银子。她对钱财本无执念,只是如今军中将士们用钱的地方多,她穷!

  暮青向来都是在阁楼里用餐,今天杨氏却来的迟,来时说巫瑾到了府里,已在花厅等候。这时辰还早,算算从外城到都督府的路程和时辰,暮青觉得巫瑾八成是城门一开就来了,想必还没用早膳,于是她便吩咐杨氏将早点端去花厅,给巫瑾备的碗筷茶盏都要用新的。

  昨夜府里那么大的阵仗,杨氏不知内情,一夜没睡好,早晨来禀事时却神色不露,也不多打听,差事照样办得有条理。暮青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若有一日她女扮男装之事势必要在府中挑一人知晓,杨氏当为第一人选。

  杨氏走后,暮青便往前院去了,刚到前院就见一人远远而来,穿着军中传令官的衣袍,步态却有翩翩公子之风,只是今日走得有些快。瞧见她后,那人便纵身飞驰而来,踏过都督府前院的老树新枝,只见晨风拂动枝头,那人踏上去,枝头竟不多晃一分,暮青凝神细瞧时,那人已落在眼前,无声无息。

  轻功这般了得之人,除了魏卓之,江湖上大抵再无第二人。

  “昨儿夜里听说府上很热闹?”魏卓之笑问,眉宇间却填了几分急切之意,失了往日的从容。

  暮青皱了皱眉,目光一寒,“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才一大早,莫非市井上已经传开了?

  魏卓之摇扇笑道:“你忘了我是江湖之人?这世上的消息,谁也没我快。”

  见他卖关子,暮青的脸色便又冷了几分,淡声道:“既如此,想必昨夜府里之事你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再问?”

  暮青转身便往花厅里走,魏卓之紧随其后,边走边道:“我今儿早晨从玉春楼里出来,路上听昨夜宿在玉春楼里的公子们说的,昨夜朝臣府中不知此事的只怕没有,都在说你睡了圣上。”

  说到玉春楼时,魏卓之垂着眸,细长的丹凤眼里看不清神色,但说到最后一句,他却笑了笑,有些后悔昨夜不在,想必那场面定然精彩。

  只是话音刚落,暮青便猛地转身看向他!

  与此同时,花厅里只听啪的一声!

  暮青刚想问魏卓之玉春楼的事,听见此声转身望进花厅,只见巫瑾立在花厅里,脚旁碎了只茶盏,茶叶扑出溅上男子的衣袂,如世外仙人染了尘埃。

  “大哥!”暮青急步进了花厅,面色虽沉着,却不觉间露出关切之意,“可有烫着?”

  地上的茶水还散着热气,想必还烫着。

  “无事。”巫瑾淡淡一笑,眸中却有复杂之情,问,“妹妹昨夜……可好?”

  “有惊无险。”暮青心知是魏卓之方才的话惊着了巫瑾,于是面色寒了些,嘴上解释道,“昨夜用的是大哥的药,骗走了宫里人,我便服了解药。”

  此话是实情,暮青却不知为何说得有些心虚,她不擅长撒谎,只得把胳膊伸给巫瑾,直白地道:“大哥若不信,把脉便知。”

  巫瑾还真替她把了脉,只是并非出于怀疑,而是记着她在西北时伤了身子,上个月她去军营前,他给她带了药,不知她服用之后身子如何,他正好为她诊诊脉。

  两人坐了下来,一言一行皆未避着魏卓之,魏家也是步惜欢的人,无需避着。

  诊脉之时,暮青问魏卓之:“你说你从玉春楼里来?”

  魏卓之的消息来自朝臣府中,听他话里之意,那些公子并未在玉春楼里大谈昨夜之事,如此暮青便放心了。昨夜都督府里那么大的动静儿,想要无人知晓是不可能的,只要不传得天下皆知就好。

  暮青更关心的是玉春楼,昨天早晨城南巷子里死的那个青楼女子便是玉春楼里的,魏卓之这两次进城来都说是来看故友的,上回她便猜测他去的是青楼,如今他自己提了起来,莫非他心爱的女子真是玉春楼里的女子?

  

第190章 该死的职业病!

  魏卓之坦然地道:“我今儿是来带你去玉春楼里见一个人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谁?”暮青问。

  “你见了就知。”魏卓之并非卖关子,眸底隐含几分忧焚之色,“前日夜里死的那人是她的贴身丫头,我答应她请你去玉春楼里一见,眼下出来,留她一人在屋里,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可能现在就随我去?”

  暮青闻言看向巫瑾,巫瑾正巧诊完了脉,道:“身子好些了。”

  “谢谢大哥。”暮青让巫瑾把脉只是想解释昨夜之事,脉象如何她并不关心,她更关心案子,于是问道,“大哥可用过早膳了?”

  “我无妨。”巫瑾摇摇头,不同意暮青这就走,“只是妹妹还用过早膳吧?查案虽要紧,可也要先顾着身子。”

  “我可以坐马车去,在路上吃,大哥在府里用过早膳后再回王府吧。”暮青显然已经决定了,她要去玉春楼,那烟花之地巫瑾想必不喜,她就不让他一起去了。

  却没想到巫瑾无奈叹了一声,“你我见一面不易,今日无事,若妹妹不嫌大哥帮不上忙,大哥就陪妹妹走一趟。”

  暮青很意外,但巫瑾既然说了,她便没有多想,回身吩咐月杀备马车,并让杨氏将早点送进马车里,因此错过了巫瑾眸底那莫名复杂的神色。

  都督府的马车不大,但布置得雅致,车里四壁锦绣,小方桌上放着素包和四样点心,兄妹两人对坐,暮青拿了只素包,巫瑾取了块金丝小枣糕。他用餐举止优雅,比起步惜欢的雍容矜贵,多了些温和矜持。暮青没那么多讲究,军中吃饭跟行军打仗似的,她习惯了,今儿又要赶着去玉春楼里查案,她便几口吃掉了只素包。

  巫瑾看得直皱眉头,“慢些,大哥可不想过些日子给你诊脉,再诊出胃疾来。”

  暮青知道吃饭太快对身体不好,心虚之下含糊地应了声,捏起只点心,随口道:“不是好些了么……”

  哪知巫瑾听闻此话,神色显出几分复杂来,垂眸道:“嗯,是好些了,只是……”

  嗯?

  “只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阴虚内热之症,回头大哥配副药来,命府里的人煎来喝喝便好了。”

  巫瑾说得轻巧,暮青却不太信。若真是如此,他那躲闪的神情是为何?她并未觉得身患重疾,这些调理调理便好的小病,大哥也没有必要骗她。既如此,他何必躲躲闪闪?

  马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暮青盯着巫瑾,那双眸子比平日里更加明澈透亮,仿佛能看穿一切不解之谜。

  “大哥,阴虚内热之症是何症?”她职业病犯了,一定要弄清真相。

  “没什么……”

  “说实话!”

  巫瑾低咳一声,避开暮青的直视,“没什么,只是……今早为妹妹诊脉,观妹妹两颧潮红,脉象有五心烦热等阴虚内热之象,乃是肾火旺盛所致的肾阴虚之症。”

  暮青不懂医理,但肾火旺盛她听懂了――这不会是说她欲求不满吧?

  “妹妹放心,此症轻微,只是有些火热内郁。大哥给你开张滋阴降火,清肝理脾的方子,稍加调理便是。”

  “……”

  暮青默默转头望向窗子,先前飞快吃完的那只素包此刻好像卡在喉咙里,想咳都咳不出来。

  马车行在青石长街上,大清早的人还不多,风拂开锦帘儿,日光晃过,只见少年的耳根潮红,神情懊恼。

  这她真是犯蠢了,竟因一时嘴笨不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就让大哥把脉,却忘了他素有神医之名,非但能诊得出昨夜她有没有失身,还能诊出这些来!

  该死的嘴笨!

  该死的职业病!

  少年扒着车窗,默默低咒,那背影竟有几分可爱。马车里的尴尬气氛散了些,巫瑾眸底渐生笑意,听见暮青扒着车窗,再次低咒:“该死的步惜欢!”

  “我也觉得。”巫瑾接口,笑意淡了些,微凉。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月杀将帘子一掀,暮青往外一看,已经到了玉春楼。

  青楼歌坊里的姑娘们都是白天歇息,夜里迎客。夜里灯火煌煌琴曲声声的热闹大堂,白天冷清客绝。玉春楼的掌事听说暮青不是来赌钱的,而是在查案的,顿时暗自松了口气,笑着将她引进了后园,边走边瞄着巫瑾,不知这位恨极烟花之地的神医王爷怎会踏足玉春楼。

  后园坐落着三座画楼,乃是姑娘们的闺房,掌事的却没将暮青带到画楼上,而是绕过一片假山林子,进了一间雅院儿。

  院儿里种满了山茶,屋前一株红山茶下,魏卓之立在一名女子身旁。

  暮青和巫瑾乘着马车前来,魏卓之因放心不下故人,因此策马先行,早一步回了玉春楼。

  四月时节,茶花将败,唯独那株红山茶开得尚艳,从院外望去,只见红英覆树,花人如株,女子坐在木轮椅里,未及桃李年华,神态却如老人迟暮,眸底索然萧瑟的苍凉一如手中执着的泛黄古卷。男子立在她身旁,垂眸而视,不见眼神,唯见笑容苦涩。

  暮青望了眼那木轮椅一眼,便知此人是谁了。

  玉春楼的头牌,萧芳。

  “姑娘,魏公子。”掌事的领着暮青和巫瑾进来。

  萧芳抬眸望来,目光一眼便落在了身穿将袍的暮青身上,而巫瑾谪仙般的人,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都督前来查案,有些话要问萧姑娘,你且下去吧,如需唤你回话你再来。”魏卓之对管事的道。

  管事的笑着应了,看魏卓之的眼神就如同看见银子。魏卓之在军中武职不高,只是个区区传令官,但魏家是江南首富,坐拥金山银山。魏卓之又有江湖身份,传闻江湖上求他一张面具,千金难换,因此这位魏公子可是位金主!上个月包了萧芳两天,便豪掷了五千两黄金,昨儿又是三千两,盛京城里出手最阔绰的曹公子也不过是千两,且只有那么一回。

  管事的自不会得罪金主,应声便退下了,院子里只留下魏卓之、萧芳、暮青和巫瑾,月杀守在院外。

  “晨间风凉,回屋说可好?”魏卓之低头问道。

  暮青从未见他敛尽嬉皮笑脸的神色,这般温柔待人,萧芳的态度却仿佛他不存在。她如此冷淡,却很珍视手里的古卷,低头轻轻抚了抚,未与暮青寒暄,便说道:“这《琼花集》是乃前朝大诗人王鼎所书,辗转落入苏家手中,乃是祖传之物。苏家书香门第,落难抄家之时,这古卷被苏大人冒死藏了起来,唯有苏家小姐苏可儿知道藏匿之处。可儿来时八岁,怯懦不争,受尽欺凌,一日在院后的林子里挨打,我听得清楚,却无救她之意,后来听见有人逼她说出此书的下落,我因喜爱王鼎的诗词才动了救她之心。哪知这傻丫头从此将我视作恩人,服侍左右,更偷偷取回了此书,供我私藏翻阅,就连前夜被杀,也是替我送了性命。”

  萧芳神态颇淡,语气也淡,眸底不见愤恨感动,有的只是萧瑟无味。

  她乃凉薄之人,自己的命尚且看得轻,何况他人的?她救可儿,心思与他人无异,也是为了《琼花集》,只不过别人害她,而她救了她。她从不觉得她值得她感激,可那傻丫头,连死都愿意替她。

  暮青扫了眼萧芳的手,见她抚着古卷,轻柔珍视,指尖却微微发白,于是问道:“我听说萧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而可儿前夜是被送去某人府上侍夜的。”

  传闻萧芳性情刚烈,双腿就是因为不愿卖身而自残的。她身残之后,倒迎合了盛京城里一些纨绔子弟的口味,由此涨了身价,成了盛京城里唯一一个身残的青楼女子,还成了玉春楼的头牌。

  既是招牌,掌事的为何会让她出府侍夜?萧芳若不是那个性情刚烈、才华冠盛京的萧芳了,还能为玉春楼赚多少银子?

  “这事,得问都督帐下的传令官大人。”萧芳淡道,晨风低起,微凉。

  魏卓之脸上的苦涩之色更深,“这事因我而起。”

  萧芳卖艺不卖身,玉春楼里的姑娘都是夜里接客,唯独她是白天接客,夜里屋中从不留人。这规矩已有好几年了,无人不知,可魏卓之上个月来见萧芳,嬉皮赖脸的不肯走,硬是留了两夜,坏了萧芳的规矩。玉春楼乃烟花之地,人多眼杂,萧芳以一副残躯占了玉春楼的头牌几年,性情孤高,深居院中,从不与人来往,玉春楼里想要出头的几个一等姑娘便视她为敌,得知这消息后便散播了出去,曾为萧芳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们便恼了,来玉春楼里闹了好几日,要萧芳侍夜才肯罢休。

  可儿留心了闹得最凶之人,瞒着萧芳,以美色将那公子给勾了住,以她出去侍夜为条件平息了此事。

  魏卓之是有意坏了萧芳的规矩,为的是将她包下,不再让她接客,但没想到可儿会为了护主如此行事,前夜竟遭人毒手。

  暮青对魏卓之和萧芳的感情之事兴趣不大,她只问案子,“那闹得最凶之人是谁?”

 

第191章 如此巧合?

  当初对萧芳最狂热的便是户曹尚书曹学的庶子曹子安,但曹家已在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中被抄家,因此那人必定不是曹子安。

  是谁?

  “恒王府的庶子步惜逸。”魏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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