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4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哦。”暮青看了郑广齐一眼,低头,落笔,“那三家青楼分别在这里、这里、这里……”

  郑广齐直觉得心病要犯,追悔莫及。这内外城图乃是兵曹职方司郎中方老大人所绘,老大人在绘制舆图上有长才,曾奉旨在各州县巡察绘制了大兴九州的舆图,图上山峰、江流、城垣壁垒、驻军官邸、楼台关隘皆可详见,而盛京城里的地图则绘制了三份,一份在宫里,一份在兵曹,一份在盛京府。如今老大人已故,这些地图再难重绘!他知道都督要地图必是想到了查案之法,因此才找来了这幅,但若知到他会在图上乱画,他一定找幅寻常的来!

  “要破杀人案,先要了解五个地点――被害人最后一次被看见的地方、初始接触地、初始攻击地、杀人地点和尸体发现地。而在此系列案中,这五个地点都集中在青楼和街巷。青楼是一等青楼,街巷是东南走向。外城只这三家一等青楼,而东南走向的街巷还有这条、这条、这条……”暮青换了支笔,蘸着朱墨将图上东南走向的街巷悉数描红,随即又要来丹青。

  “凶手在杀人抛尸地点作案,作案过程需要时间的,必不可能选择有城守巡逻的主街,分析这四起案子的地点便知,凶手选择的都是偏僻的巷子。因此,街道可排除,只留巷子。”暮青说话时执笔蘸着丹青,在画好的红色街巷上挑出主道和街市来打了大大的蓝叉。

  郑广齐看她画得不亦乐乎,心头仿佛有血在淌,不由不忍再看。

  就在他不忍看的时候,暮青把外城的地图挪去一边,拖过内城的地图来,以同样的方法圈圈涂涂打叉叉,而且叉子打得更大,“内城的城东为皇宫和官邸,青楼女子不可能被送来此处――排除!朝臣各府多在城北,淫乐之事多在外宅――排除!城南和城东两片区域里除了外宅就是街市,而内城的街市不同于外城,多为街道,巷子不多――排除街道、排除非东南走向的巷子,剩下的就这么几条!”

  画好之后,暮青将两张地图一摊,只见描红的巷子一目了然,还真没剩几条!

  郑广齐两眼发直,巫瑾眸中隐见熠熠之辉,除了医道,他竟然还可以对其他事兴致高昂。

  “这是系列杀人案,凶手有纵乐动机,典型的色欲型杀手,沉溺于虐待、嗜人血肉或恋尸癖,且侵害目标皆是处子之身的青楼女子。所以,盛京府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严令楚香楼、怜春阁、伊花馆和玉春楼,卖出的雏倌儿必须报告官府。而府衙要做的便是知道人要被送往何处,再对照这两张地图,看看途中会不会经过东南走向的巷子,经过的是哪一条,然后就不用我说了吧?”

  郑广齐忙不迭地点头,原本以为查案遇挫,此刻又激动了起来,“都督有此缉凶之法,何不早说?”

  暮青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问:“我问你,关联作案地点,分析作案地图,根据嫌犯的行为规律缩小和估计下一次作案的地点,你从此法里看到了什么?”

  郑广齐一见暮青的脸色便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又触这活阎王的霉头了,但一时不知错在何处,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缉凶之法。”

  “错!此法中的重点在于‘下一次作案’!下一次作案就代表着下一个受害者,代表着下一个人可能会在被凶手残忍地杀害。此法是官府和凶手以一人之性命为诱饵的博弈,假如官府输了,结果就会是一条人命被害。郑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看重的不该仅仅是缉凶之法,而更应看重你治下百姓的性命。盛京府日后再遇疑难大案,若用此法必须要在迫不得已之时,不可视之为上策!”

  她回城两日,若用常规查案之法能查出凶手并将其缉捕到案,自不用动用此法。奈何连环大案,她接手时已是第四起,线索最多的第一起案子现场已被破坏,两日的查案时间终究太短,迫不得已,才用此法。

  “是是,下官受教。”郑广齐伏低认错,抬袖擦了擦额头上汗,这春日时节,他竟出了一身的汗,“不过,有一事……下官有些忧心。”

  “何事?”

  “倘若下官严令四家青楼日后卖出的雏倌儿必须报告官府,凶手会不会得知此事?若是他得知之后藏起来不敢再作案,亦或者换一类人杀,那岂不是……”郑广齐看向暮青,他跟在暮青身边查过几件案子了,已经摸索出了与她相处之道,那就是――管她如何毒舌,我自厚着脸皮!只要莫摆官威,亦不在乎颜面,不懂之处就直言请教,必能有所收获。

  果然,上一刻她还沉着脸,这一刻便解释道:“这不可能。这凶手是纵乐型的杀手,有收集癖,也就是犯案有瘾,他杀人是为了体会快感,所以就算知道有险,也会忍不住再犯案。而他收集的是守宫砂和处子之血,所以他就是想换一类人杀,也没有作案的条件,夜里出门的多是青楼女子。且他艺高人胆大,他身上有迷晕人的药粉,即便知道有官府的埋伏,他也不惧。如果他在官府布下的天罗地网里犯案,我想他会更兴奋!”

  郑广齐本来只担心会打草惊蛇,听见这话顿时更加兴奋不起来了,“是啊,凶手身上带有药粉,万一下官的人也被他给迷晕了,那岂不是抓不到他?”

  “要的就是你的人被迷晕!”暮青却一语惊人。

  “啊?”郑广齐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暮青向他一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一番嘀咕。

  郑广齐越听越心惊,“这、这……”

  这太疯狂了!

  

第194章 猫捉耗子

  暮青跟郑广齐说了什么,连巫瑾都不知道,说罢之后暮青便潇洒地告辞了。

  这话连巫瑾都瞒着,他看似不在意,走到府衙门口时却说道:“那滋阴降火、清肝理脾的药我回府后帮你抓好派人送去,带到军中后记得喝。”

  暮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磕在府衙门口!

  回到都督府后,暮青命月杀去玉春楼将魏卓之唤回来,等到瑾王府的人送了药来之后,她便带着人到了外城客栈,与刘黑子等人会合,出城回了水师大营。

  上个月她回城住了两晚,那是因查案耽搁了,这回一切都交给盛京府去办,她只需回营等消息便可。

  *

  暮青带着人刚出城,盛京府便贴出了张告示,说青楼雏倌奸杀案的凶手是盛远镖局的二镖头,现已缉拿到案,不日将押入刑曹大牢关押,待刑曹审阅卷宗后,核定问斩之日。

  告示一出,惊的是盛远镖局,喜的是青楼歌坊,而盛京城里的百姓则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案是英睿都督所查,没人怀疑有冤假。而府衙里,郑广齐听了从街市上回来的捕快们的回禀后,忧心忡忡。

  都督说,官府弄错了嫌犯,在凶手眼里就如同那些美丽的布偶被告示天下说是别人的,他会暴跳如雷,一定会很快作案,向天下证明官府的愚蠢。

  可那缉捕之法,能行吗?

  郑广齐望了眼傍晚阴沉的天,这天儿,似乎又要下雨了。

  *

  次日夜里,一顶小轿从玉春楼里抬出。

  冷风平地起,卷着人的衣袍,一条深巷的墙后,一名捕快蹲在地上搓了搓胳膊,抬头望了眼避在黑云后的月色,“这天儿要下雨了吧?”

  “嘘!”

  “小心什么?”那捕快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道,“没瞧见要下雨了吗?这雨要是下起来,那迷药随风一撒,还能管用吗?要我说,今晚咱们八成是白忙活!”

  此言有理,捕快们面面相觑,心思正动摇,忽见一道黑影在头顶上一掠!

  “唉!有……”一个捕快惊起,手指夜空,话未说完眼神忽然呆滞,声音戛然而止,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咚!

  夜风里声如闷鼓,一声落下,接连几声,眨眼的工夫,人已悉数睡倒。

  月色稀薄,只见墙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捕快,人影却多了一道……

  两刻钟后,小轿抬进了巷子,轿夫脚步颇快,边走边对后头的人道:“快些走,如今一走这夜巷,我心里就犯怵!”

  “那凶手不是抓着了吗?”

  “那也得快些,瞧这天儿要下雨,可别把姑娘淋在路上。”

  “好嘞。”后头的轿夫刚刚应声,忽觉前头轿子一沉!

  “怎么回事?我说你……”他探着头往前看,头刚探出,便觉得眼前一晃,往前一栽便人事不知了。

  风过深巷,呜声桀桀,深巷里孤零零落着一顶小轿子,了无人声。

  半晌,月出云层,清辉洒在巷子口,一人的影黑孤长,缓缓走来,黑靴踏在青石路上悄无声息。唯见那人手里提着只酒坛,麻绳磨着坛颈,吱吱悠悠,其声如幽森小调。

  那人迈过轿夫来到轿前,伸手,拨开了轿帘。

  *

  盛京府衙,公堂上灯火通明,郑广齐来回走着,时不时地派人去探。

  一个捕快自外头奔进来,还没回禀,郑广齐便问:“如何?”

  “禀大人,从外安街到柳安巷,咱们和巡捕司安排下的五重埋伏都中招了!”

  “都中招了?”郑广齐一惊,疾走了两个来回,转身问,“那本官让你查的事呢?”

  那捕快这才回禀道:“卑职点了人数,正如大人所料,咱们的人里少了两人!”

  “少了两人……”郑广齐喃喃自语,却松了口气。

  捕快却一脸古怪,不知今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会少了两人?

  *

  那人伸手,拨开了轿帘,轿子里的少女正倚轿而眠,那人静静欣赏了会儿,轿帘落下,轿中陷入黑暗的一刻,寒光乍亮!

  那寒光却非一道,而是两道,不请自来的一道寒光从轿窗射入,只听叮的一声,又从另一侧轿窗射出,钉如墙缝里,冷风吹落血珠,落地无声。

  轿子里的人跌跌撞撞而出,一抬头,见轿顶不知何时立着一人。那人衙役打扮,凤目飞扬,一笑间倜傥风流,那容貌和气度绝非寻常衙役。

  “听说你轻功造诣不错,本公子久未与人比试了,今夜但愿你能让我多追你几条街。”

  “难。”一人倚着墙抱臂冷哼,身旁那把插在墙缝里的匕首连拔都懒得拔。这人也是衙役打扮,冷峻的眉眼里却尽是不屑。

  “别这样说,难得我有点期待。”魏卓之笑道。

  “我不期待,他连我的匕首都未躲过。”月杀冷嘲道,他连寒蚕冰丝都没用。

  两人聊着天,那人捂着被射穿的手腕,脚尖一点,飞驰而去,转眼就过了巷子,没了人影。

  “他逃了。”月杀道。

  魏卓之在轿顶凌风而立,悠闲一笑,“让他三条街。”

  月隐入云,清辉逐淡,一人捂着手腕,飞驰如电,驰过三条街,他转过街角时目光往后一掠,街角隐约起了白雾,雾色朦胧,巷中空无一人。

  那人目光飞睃而回,脚下半刻不停,往街角一转,脚步忽顿!

  在他刚刚转过的街上,魏卓之倚墙而立,抱胸笑道:“慢。”

  一字之音落下,那人疾退,退回来时的街上,驰纵而逃。又过三条街,一路上无人追来,转过街角时,那人习惯性又往后看,叹气声却从他前方而来,悠闲,略含不满。

  “别总往后看,我会觉得你看不起我,好像我的轻功不及你似的。论轻功,在江湖上我似乎还没遇到过敌手。”

  这话让那人一惊,眼底生出惊色之时,他又退了回去,这回不顾高来高去会引起巡城守卫的注意,踏着房瓦一路而行,行到一座宅子后院,见假山嶙峋,怪石成林,便往下一跃,寻了处石洞躲了进去,屏息而待,耳听八方。

  夜风萧萧,枝梢飒飒,假山洞外虫鸣未歇,冷月从云里露出,只见洞外赫然多了道人影!

  那人影悠闲地倚着假山,笑道:“嗯,这回聪明了些。”

  话音落下,假山洞里的人已退出,翻墙而去。

  魏卓之拂了拂沾在衣袂上的草叶,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淡淡笑道:“三局已过。”

  他纵身追去,却在掠上墙头时咦了一声,低头下望,有些诧异,“不逃了?”

  那人避在屋檐下,魏卓之出声时,但见他袖下雪光一闪,抬袖便射!那匕首穿瓦刺上,青瓦碎如飞刃,四周一尺之地的房瓦被内力震得一塌!魏卓之脚下一沉,瓦片齐飞间见那匕首冲着他下颌而来,一不小心就能被人挑了喉咙!

  他仰身翻下,那人见了,跃墙而去。

  刚翻过条深巷,便听见夜风送来一道叹声,“你这是听说本公子武艺平平,不比轻功,要比武了?”

  那人回头,抬袖一射,竟是方才出手时捏了片残瓦在手,瓦尖锋利,刺不死人亦能将人的筋脉震碎。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回头,残瓦飞射时,巷子里见出道残影。雾气朦胧,月冷辉清,残瓦刺透残影,影重而不破,似远似近,迷人神智。那人神智一昏时,只听咔嚓一声,伴着道悠闲的声音,听来如鬼。

  “本公子只想跟你比轻功,你想比武的话,我只好废了你的手,好让你想比也比不成。”

  痛意如针,刺醒了那人的心神,低头一看,他的胳膊没被斩断,而是垂软难动,应是脱臼了。

  脱臼的只有右臂,那人惊怒之时,抬掌击向魏卓之的心口,但见残影一现,拔腿便逃。

  但他已知逃不过,接下来的事就如同猫捉耗子,遭人追逐戏耍,如同明知是死,只能等死的猎物。渐渐的,他不知自己逃了多久,反反复复的逃过几条街,只知再见那残影在巷中晃过时,神智一失,刺痛再次传来,醒过神来时,左臂也垂软了下来。

  双臂皆废,他已不能伤人。

  这时,月杀凌风立在墙头,冷哼了一声,“你真不嫌麻烦。”

  魏卓之喊冤,“我早就玩够了,不过是在等你,你的轻功比他还差。今夜若是换成你追他,八成要输。”

  月杀又冷冷一哼,“我为何要追?”

  话音刚落,巷中大风忽起,那人已被追得失了气力,遇此劲风,不觉脚下踉跄,刚栽倒便觉得双腿传来奇痛,被人拎起衣领丢去墙角时,只见手脚垂软,竟是四肢都被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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