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7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此举看似找死,实则不然。刺客们入了舟阵,四面都是水师,大船上有箭不能发,章同抬手,连发三令!

  一发口令,百人下水,围住大船,以防有人潜在湖底凿船。

  一打手语,盾列不动,弓列退后,刀列上前,以防刺客夺船只是声东击西之策,湖下还藏着人,意图攀爬大船。

  一打旗语,命那十艘冲锋舟上被拖下水的将士往大船后面游,清出前方水域。

  三令下达时,后方九艘大船上的将领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发口令,打手语,从高台上看,只见战船高阔,水师兵勇扎入湖中,个个身似游鱼,湖面浪花不生!而船甲上阵列变换,踏声惊岸,青袍似流匹,刀甲若寒鳞,齐得晃眼!

  这时,被拖下水的兵勇们冒出湖面后,已依旗语行事,往后方大船上游去。初春水凉,兵勇们身穿甲袍,竟游得飞快,一个个梭子似的,没一会儿就到了后面的大船周围,船上降下木梯,兵勇们手脚并用,三两下便攀上了船,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前方舟阵中,那十艘冲锋舟横冲直撞,水师们踩着船桨避开了船身的碰撞,变换阵型,欲待合围。

  章同忽然命令道:“打旗语,命所有人弃船回撤!”

  冲锋舟上的兵勇见到军令,虽不知合围之策有何不妥,但军令如山,不可不遵。

  刺客们却看穿了水师之意,先一步弃船入了水!

  章同目光一沉,又发两令!

  一名小将奔向船尾,向后方发旗语,两艘大船闻令驶进!三艘战船并列,左右依中间战船上的旗语而行,但见三艘船首奔来弓手,扇形排列,拉弓满弦,百道箭矢向着百艘冲锋舟上齐射而去!那些并非普通的箭矢,上面引着绳索,箭矢扎入船头,冲锋舟上即刻便有兵勇将绳索解下在船头系牢,随后攀上绳索,敏捷地往大船上渡去。

  从高台上望去,但见百道绳索连着战船与冲锋舟,水师的兵攀在绳索上,手脚并用,引身上行,身手之敏捷,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高台上不知何时静了,百官张着嘴,看着这一幕战船相连、百索渡人的壮景,目瞪口呆,以致于竟有那么一瞬忘了湖里尚有刺客。

  而当数百名刺客冒出头来时,百艘冲锋舟上已经空了,再看战船上,无数森冷的箭矢正对准湖面,弓弦已满,只待射杀的军令!

  北筑台上却传来鸣金收兵之音,铜金之声刺破湖面森冷肃杀的气氛,船上的将士们纷纷望向湖岸,却听湖水里传来哄笑声,那数百名黑衣刺客纷纷扯下了脸上的面巾,为首的竟是刘黑子,少年一张黑黢黢的脸,笑得欠揍又开怀。

  “刘都尉?”

  “怎么是你们?”

  “这演哪一出呢?”

  这是在演哪一出,百官们也一肚子疑问。暮青却没做解释,只是望着湖面,韩其初自北筑台上下来,来到她身边站定,没多久,大小战船便驶来了岸边,将士们下了战船,刘黑子率数百扮演敌军的兵勇们走在前头,上了岸便跪禀道:“报都督!水师观兵之典的演练项目已完成!”

  演练!

  章同等四大营的军侯随后上岸,侯天直翻白眼,他操练时被暮青不知修理了多少回,还是性子不改,直言不讳,“我说都督,军师,不带这么玩儿的!末将们咋没听说有演练?”

  韩其初只笑不语。

  暮青坐在马上淡声道:“你们如若事先知道,我又怎知你们操练了一年,练出来的是花架子还是真本事?”

  侯天一听这话,一脸痞笑,问:“那都督说说看,末将们到底是花架子还是有真本事?”

  暮青扫了眼岸上的万军,目光欣慰,淡淡笑道:“干得好!”

  将士们闻言昂首挺胸,军姿似骄阳,刚刚入水的将士们袍甲湿哒哒的,竟没人打哆嗦,反倒咧嘴笑得甚是快意。

  章同笑容温暖,道:“黑子演得不好,若真是敌军,怎看得懂我们的旗语?”

  湖里一冒出数百人来,他就觉得奇怪,阅兵大典前夕,军营里布防严密得一只山雀都飞不进来,几百人又是怎么潜进来的,还在水里憋了这么久?

  除非是自己人扮的!

  自观兵大典开始,到大小战船驶进月牙湾,这期间要些时辰,没人能在水里憋那么久,唯有一种可能――他们躲在崖壁附近生草的地方,这时节崖壁附近的山石上,草还是枯黄的,寻根草杆儿,潜在水里便可呼气。

  水师曾经练过水下潜伏伪装,这是最基本的功夫。

  正因有此怀疑,在看见舟阵欲合围刺客时,他怕真刀真枪的拼伤了自己人,因此才下令打旗语,命冲锋舟的人都弃船入水。此乃两之计,如若刺客不是自己人,那么水师的人弃船后,冲锋舟上就只剩敌军,到时战船上万箭齐发便可灭敌。如若刺客是自己人,面临万箭穿心的险境,自会摘了面巾表露身份。

  可他没想到刺客里为首的人会先他们一步入水,这显然是看懂了旗语,那就八成是自己人了,因此他命所有人上船,待对方冒出湖面后,面对万箭齐发的险境,还是只能表露身份。

  果然,那时收兵的军令便从北筑台上传来了。

  暮青看着章同,欣慰更深,颔首道:“事出突然,能识破绽,能行军令,能设计谋,章军侯已能为将了。”

  想想当初刚从军时的章同,再看看今日的,他已长成了,日后挑江北水师的大梁没问题。

  “嘿!都督就知道夸章同,好像末将们没瞧出来似的。”侯天的话听着吃味,其实就是爱凑热闹,“老子当时就纳闷,这可是江北,除了咱们水师的人天天恨不得变成水里的鸭子,还能有哪路人马个个都是潜水憋气的好手?”

  他一把将刘黑子给锁着脖子揽了过来,问:“你小子老实交代,你们今儿是不是藏在崖壁那儿了?那潜水和伪装的功夫咱们可是练过的。”

  刘黑子腼腆一笑,算是默认了。

  “行啊!你们这些小子功夫见长啊!一大早就猫那儿了吧?大半个时辰有了没?”侯天啧啧地问,刘黑子的水性若在军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当了都尉后,手下那一个营的兵皆是水性拔尖儿的,都督和军师专门为他组建。

  这一个营的兵都他娘的跟水鬼似的,一个比一个能潜,今儿潜的时辰比以往更长,功力竟又见长了。

  刘黑子挠了挠头,依旧腼腆地笑着。

  “还有,你们这帮小子胆儿也挺大的,这扮刺客的事儿也敢帮都督和军师干,就不怕老子们看不出你们是自己人来,把你们都射成刺猬。”

  “不会的,军师说了,如若有险,表明身份便可,他也会及时鸣金收兵的。”

  “军师的话你也敢听?军师是出了名的能坑人!”

  “军侯不可无礼,都督早有军令,在军中见军师者如见都督……”

  “得得得,开个玩笑,你小子怎么还这么死板?”

  湖岸上,水师的将领们笑闹着。

  高台上,百官也听明白了,闹了半天根本就不是刺客,而是暮青把自己的将士们都蒙在鼓里,在观兵大典上来了出演练!

  如此大事,为何不事先告知朝廷?

  方才以为有刺客,他们出了好大的丑,这丢的可是大兴的脸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若提前得知,兴许今儿这观兵大典就看不出门道来了,也没这惊叹之感了。

  今日观兵,江北水师真乃一鸣惊人,一支操练了仅一年的新军,本以为能有花架子就不错了,没想到竟有真本事!

  兵勇无令不动,闻鼓而行,见旗而进,闻金而收!将领遇敌不乱,能识破绽,能明形势,能制兵策!军军容整肃,军威迫人,军纪严明,这哪是新军?分明是一支精军!

  回想方才遇敌时,那些身穿甲袍还能在水里游得鱼似的兵,那些攀梯渡绳敏捷惊人的兵,那些浸在春凉的湖水里潜水伪装的兵……方才的演练虽有破绽,但将领有能识破绽之智,兵勇之能亦是真本事,如若让这支精锐之师的刀锋上沾沾血,经历几回战事,此师恐怕想不扬名天下都难!

  有人看向元相国,观此盛典,心中已生迟疑。相爷真打算卸磨杀驴?这周二蛋虽然性情不讨喜,但确实是能臣,如若再让他带几年兵,江南兴许……

  有人却不这么想,怪不得相爷要卸磨杀驴,如此能臣,却非自己一党,若再给他几年,江北水师成了他的私军,可就大事不妙了,不如趁早杀了,将这支精军换将的好。

  百官各有心思,暮青从马背上跃下来,率众将士同跪于高台下,军拳一抱,道:“启奏吾皇,江北水师操练一年期满,四营军侯诸将皆在,请陛下检阅!”

  步惜欢慵懒一笑,目光含斥,这事儿她连他都瞒着,想必是想给他个惊喜。他确实惊喜,一年练出一支精兵来,除了未经战事,论军威军纪,比士族之师龙武卫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儿,他惊喜之余难免有些疑惑懊悔。这一年她练兵,他练功,为了今日,忙得连她那个鬼故事都没问。

  初春的湖水虽已化冻,但湖岸的地上还有些凉,步惜欢不忍暮青久跪,因此诸般心思只在心头一掠,便要出声让她平身。

  话音未起,忽听一声大笑!

  呼延昊起身,走到高台前方,一身墨袍,衣袂随着步子翻飞,隐见神鹰翱翔,恣意如狂。他走到高台前站定,低头望着下方率领众将跪着的人,那人仿佛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男子心情甚好,赞一声!

  “精彩!不愧是孤王看上的女人!”

  

第237章 军前立后!

  女人?!

  万军仰头,百官俯首,高台上下一片怔容,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辽帝,循着他的目光移到高台之下的最前方。

  没错,辽帝正是在跟二品奉国将军、江北水师都督说话。

  他说……女人?

  “辽帝,此乃我大兴军营,英睿乃我大兴功勋之将,即便你喜爱性情刚烈的女子,以一男子比之女子,也甚是失礼。今日乃水师观兵大典,辽帝在万千将士面前待其主帅如此失礼,只怕朕能忍,将士们也不能忍。”步惜欢淡淡地道。

  此乃威胁,呼延昊却从不惧威胁,他大笑一声,道:“尚礼重矩是大兴人喜欢的,大辽尚武,孤王看上的东西,得不到就抢!”

  “都督是人。”巫瑾皱了皱眉,依旧那般温和疏离,眸光却已清冽如雪。

  “女人!”呼延昊一笑,把话扯了回来。

  高台上下,百官及万军由怔而惊。

  天近晌午,春日暖人,风推着粼粼湖波,万军银甲霜白,一双双眼眸里生出的光却万分灼人。

  暮青跪在地上,感觉到万道目光灼烧着后背,脊背却半分不折,冷静,平静。

  章同在暮青身后,感觉到韩其初、侯天、老熊、莫海及一众水师将领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摸到了战靴口,握住其中藏着的匕首,伺机待发。

  大不了,今日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草原上,女人如同牛羊,但孤王的女人贵为阏氏,可称桑卓,尊贵无匹。”呼延昊负手望着跪在高台下的暮青,傲然笑问,“如何?可愿随孤王回大辽?”

  呼延昊虽已称帝,但大辽乃草原民族,王称大汗,后称阏氏,称谓有别于大兴,但地位相同。

  大兴已定了安平侯府的沈家女和亲,呼延昊此言有悔婚之意,但眼下这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女人”之事。

  “辽帝此话何意?为何我等皆听不懂?”这时,一位老臣起身,面色深重地看了眼呼延昊,随即望向台下,寒声质问,“英睿都督,辽帝何出此言,你难道不需向我等解释一番?”

  百官颔首,同望暮青。

  但没有听到暮青出声,便听见了一道慵懒寒凉的声音。

  “朕死了吗?”步惜欢融在御座中,托着腮冷淡地睨着那老臣,问,“朕还没死,大兴的江山尚未改姓,后宫还不是宁家的,老国公就以国老自居了?”

  宁老国公一惊,他已致仕,今日是特地被请来陪赏观兵大典的。自从盛京府尹家的小姐被杀一案后,昭儿就受了相府的冷落,已经一年了,至今在府中思过,期间病了两回,宫里和相府都未过问。可侯爷一回京,相府就命国公府陪赏水师观兵大典,显然相府没打算断了两家的亲事,一切如他所料,朝廷诸军中广布他的旧部,但宁家男丁已尽,他在世时,宁家对侯爷有助,他死后,宁家无人可拥兵自重。如此家世,相府舍不得断了亲事。

  但他已老迈,膝下只有昭儿一个孙女儿,看着她这一年来日渐憔悴,纵然对亲事胸有成竹,也难免有些关心则乱。江北水师一年的操练之期已过,相府下一步想做的便是卸磨杀驴,正巧今日辽帝之言古怪,江北水师都督身上似乎藏着惊天之秘,因此他才想借此机会除掉他,也算是向相府示好,没想到心一急,竟在言语上犯了大忌。

  果真是老了……

  圣上之言扼住了要命之处,有暗指宁家自恃权重之意。如若圣上执政,如此看待宁家,宁家足有灭门之祸!可即便圣上未执政,此言也极重,足可将宁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相府想与国公府结亲,看重的便是宁家身为外戚,日后不会专权,可现在还没结亲,圣上就抓住了他一言之失,欲加重罪,元相素来多疑,这亲事恐怕……

  宁老国公心生凛然之意,他致仕多年,已久不上朝,虽知道圣上一直在韬光养晦,但没想到他今日会显露锋芒。

  “圣上明鉴,方才辽帝之言实在荒谬,老臣以为此事事关圣上的龙威、朝廷的颜面,英睿都督有必要向圣上解释清楚,才可不负圣上的隆恩。”宁国公忙跪下陈词,他没看元相国的脸色,自从辽帝忽出惊人之语后,他的脸色就铁青着,想必此时更不好看。

  这时,年轻的帝王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宁国公的思绪。

  “看来宁家是真当朕死了。”帝王之声慵懒依旧,不紧不慢的,却句句诛心,“朕要谁的解释,谁负不负朕的恩,朕难道不知,不会下旨,还需你宁国公做朕的主?朕看你是真老了!”

  宁国公抬眼,但见多年来深藏隐忍的帝王,此刻面色薄淡,眉宇间的睥睨之态处处透着凉薄无情。

  君臣的目光一接,宁国公心头透凉,垂首之时,步惜欢起身向他走来。男子行得缓,衣袂舒卷纳着湖风,玉带上垂系着的白玉暖润如脂,轻晃间却玉色寒凉,住步时,宁国公颤巍巍抬眼,只觉得玉色寒沁,晃若雪刃,霎那间便可抹了他的脖子!

  “想做朕的主,得等江山易了主,你宁家掌了后权再说,而今这江山还是朕的,大兴后位有主。”男子的声音懒若春风,湖风拂上高台,却叫人脚底生凉,耳边似有惊雷一炸!

  百官皆惊,见步惜欢走到前方,步下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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