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只见得少女眉目清淡,风起,清叶掠过眉梢,衬得眸光刀锋般寒气逼人,“谁想买我的命?说出来,换你一条命。”

  

第4章 奈何有人傻

  大兴百姓重阴司之事,那少年盯着逼近眼前的刀,想着这刀剖过死人,顿觉心里窜起凉气儿,他可不想中尸毒慢慢腐烂而死。

  命要紧还是雇主给的一百两银子要紧,永远不会是一道困难的选择题。

  “算你狠!你得罪的是沈府!”少年牙一咬,心一横,心想这桩买卖不走运,亏了!

  暮青静默,目露轻嘲。

  沈府……

  这沈府有些来头,乃盛京安平侯的近支。十八年前朝中生变,老安平侯的嫡次子遭贬斥,拖家带口来了古水县。没几年,这位曾荣宠一身的贵公子便郁郁而终,他那嫡妻没熬过多少日子便也撒手去了,留下个年幼的嫡女和一屋子的侧室侍妾、庶子庶女。

  那嫡女闺名沈问玉,自幼体弱,是个扶不起的药罐子,却在三个月前接手了沈府的内外大权。原先主理中馈的侧室刘氏莫名上吊身亡,她那主理府中外事的儿子听闻母亲亡故,急赶回来奔丧的途中路遇水匪,一船的人都沉了曲水河,连具尸身都没捞着。

  三个月前,刘氏的尸身便是暮青验看的。

  刘氏死前穿戴齐整,屋内踢倒的圆凳位置、高度,绳结与颈部勒痕的吻合度,都证明她确实是自缢身亡的。只有一点,她的双膝上有两块淤青,淤青周围红肿,明显是死前不久留下的。

  沈府以服侍主子不周为由,刘氏自缢当晚便将她屋里的丫鬟婆子通通杖杀,知道她膝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人,一个未留。

  杀人灭口,当真是雷霆手段!

  可惜暮青身为仵作,她想要知道真相,从来用不着通过活人的嘴。

  她看过刘氏膝盖上的淤青,一眼就断定那不是摔伤。

  那两团淤青,皮下出血程度、红肿程度完一致,连面积和形状都一样!这说明刘氏双腿的受伤程度相同,而摔伤不可能出现这种伤情。

  受走路习惯、速度快慢和当时的环境等因素影响,人摔倒时很少会双腿受伤程度相同,除非两条腿同一时间磕在地上。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凡摔倒,两条腿落地大多存在时间差,也就是说,总会有一条腿先着地,另一条后着地。而先磕着的那条腿必定伤得重,另一条腿要么伤不着,要么伤得相对轻些,这便不可能出现相同程度的伤。且摔伤大多会伴有胳膊和掌心的擦撞伤。

  刘氏的胳膊和掌心完好无损,她的伤,暮青只推断出一种可能,那便是跪!

  只有下跪这个动作,才能造成刘氏双膝受伤程度一致。且根据淤青的红肿程度,她跪下的力度定然不轻,或者时间不短。

  即是说,她死前给人跪过。

  可刘氏母子掌沈府内外大权多年,府中有什么人能逼迫她跪,又有什么事值得她轻生?

  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被人拿了什么要命的把柄,逼死的!

  至于逼死她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但古水知县没有再深查下去。

  沈府虽遭贬斥,却也是安平侯嫡支,府中嫡女逼死庶母的事传扬出去,于侯府名声有损。且刘氏之子的死太过凑巧,事情恐有内情。知县怕查下去扯出惊天丑案来,惹上侯府不快,连累他的仕途,便命暮青改写尸单,不提刘氏膝上伤情,只说自缢之事。

  暮青知道世间公理并非事事都能得到彰显,她前世那个社会尚且不能做到如此,何况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但改写尸单,有违她的职业道德,与她当年成为法医的初衷相违,因此她坚持将填写了实情的尸单呈交了衙门。

  沈府之事因此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议论纷纷,沈问玉的闺誉受了不少影响,自此与暮青结了怨。

  案子了结那日也是雨天,县衙外的石阶水洗过般泛着青色,沈府一顶轿子抬到县衙门口,轿上下来的少女香衫素罗,白纱拂面,瞧不见容貌,却只一袭弱不禁风的背影,便如见江南一岸春色,婉约婀娜,似水婆娑。

  沈问玉三声击鼓,进得公堂,状告曲水河匪杀人越货,害她庶兄,致使庶母闻子丧讯伤心自缢。

  明明是刘氏自缢在先,其子遇害在后,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直叫人齿冷!知县因不敢得罪沈府,竟遂了沈问玉的说辞,当堂将案子接了,当真命了衙门的人出城剿匪。

  城中百姓不知真相,皆道冤枉了沈问玉。后又听闻她要以嫡女之身为庶母守孝三年,便赞她孝义感天,乃天下女子典范。

  暮青冷笑,这位沈府的嫡小姐年纪不过十七,倒是演得一手好戏!这一出一箭三雕,既圆了刘氏的死因,了自己的名声,又将那帮水匪卖给了衙门。她那庶兄的死若真有内情,水匪被衙门清剿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过河拆桥,借刀杀人,心机够深够狠。

  可惜藏得深的不止她一人,暮青身怀武艺一事除了她爹,无人知晓。甚至连他爹都以为她在院中挂只沙袋扎个木人,练得不过是花架子。为此事,爹还自责过,若非家中清贫,无钱为女儿请武师,又何须她为了自保,自己去摸索武艺?

  无人知道,她这套格斗术是现代军队刺杀制敌的精髓。

  沈问玉以为找两个人就能要她的命,实是她的失算!

  暮青眸中浸着的寒意瞧得那少年心头一阵儿发凉。

  “……喂,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解药呢?”

  “解药?”暮青眸中寒意未散,思绪却被拉了回来。

  “尸毒的解药!小爷告诉你雇主是谁,你放小爷一条活路,这可是你说的!你、你不会想反悔吧?”

  “尸毒?”暮青挑眉,仿佛听不懂。

  少年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忽然瞪圆了眼,血气直往头顶上涌,“他娘的!你骗小爷?刀上没毒?”

  “我从不骗人,奈何有人傻。”暮青慢悠悠晃了晃手中的刀,神色淡漠,“我只说我的刀剖过死人,染着尸毒,可没说是手上这把。”

  “你!”

  “你打坏了我的伞。”

  “……”少年一愣,刚才被气得喉口发甜,很有冲动想要骂娘,结果冲口而出的糙话被暮青冷不丁的话哽在喉口,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

  “我的伞月前老蔺斋新买的,二钱三分银子,只用了两回。”

  “……”所以?

  “我不占你便宜,去了折旧,你赔二钱。”

  “……”啥?

  还没反应过来,暮青已伸手探入他衣襟里,在他胸前探出一只荷包来。荷包里有五十两的整银和一些散碎银两,她看也未看那五十两的银锭子,只在散碎银两里拣出块小的来收了,看那分量,正差不多二钱银子。

  爹年俸四两,二钱银子对家中来说是不小的开支。她对钱财从没有过多的欲念,吃饱穿暖,够用便可,清贫也无妨。

  但她看重爹的血汗钱。江南多雨,伞是日常家用品,寻常一把油伞不过二三十文钱,爹月前却从城中老蔺斋买了这把伞回来,说过些日子是她生辰,伞上青竹她定喜欢。

  今日这二人劫路,打坏了她的伞,自是要赔的。伞她用过了,也不占他们便宜,折个旧,该多少便是多少。至于那荷包里的五十两订金,足够这二人瞧郎中治伤了。

  少年眼睁睁看着暮青将那二钱银子揣进怀里,眼瞪得铜铃大。

  这他娘的谁劫谁?

  心中大骂,他却忽然想起出手之前,暮青曾问过的话。

  ――订金,收了吗?

  ――嗯,那就好。

  她、她问订金,是为了确定他身上有没有银两赔她的伞钱?

  可那时候,她尚未出手,手中的伞也未被他打烂,那时就问这话,岂非说明她那时便知伞会坏?

  她咋知道的?有先知不成!

  少年盯住暮青,只觉看不透她。原以为这桩买卖极容易做,哪知这少女处处透着古怪,身手怪,兵刃怪,连性情也怪。就拿方才拿他银子的事来说,若说她爱财,他身上五十多两现银,她竟只拿二钱,其余的连一眼都未多瞧。若说她不爱财,区区一把伞,竟还要他赔!

  正因看不透她,他不知她是否会真的放他一条生路。她若反悔,他也只能等着被宰。身体麻木不灵,伤口却疼痛入骨,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这一番折腾已让他觉得气力将尽,眼前一波一波地泛着黑,眼看着便要晕过去。

  脸旁忽然贴来一把刀,冰凉。

  少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先别晕,有件事,要你办。”

  

第5章 借你手指一用

  少年睁开眼,惊惧地瞄向脸旁,眼前还有些泛黑,耳旁却传来呲啦一声!

  胸口一凉,雨点打落下来,细密如针,扎得他激灵一醒――这回是真醒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那里衣衫大敞,正露着胸膛。

  他抬头,看看暮青的手,她手中正挑着一方素布,那块布看着太眼熟,正是他穿在身上的中衣。

  就在刚才,她撕了他的衣衫。

  眼渐瞪渐圆,脸越憋越红,少年扭曲着一张脸――这、这他娘的……是要劫色?

  劫色这事于他来说太熟悉,这些年没少干,只是今儿这角色是不是有些对调?他直愣愣盯着暮青,细雨潇潇,湿了少女额发,清眸雨水洗过般映住他那一张粗脸――莫非这姑娘口味重?

  再看少女那挑着他衣裳碎布的指尖儿,玉般透着微粉,那半骑住他的身子,绿水天青里一道秀景。

  少年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腹下浊气渐生。

  若今日真被劫了色,他也是乐意的……

  “借你手指一用。”遐想才生出来,便忽闻暮青道。

  少年一怔,尚未来得及回神,便见暮青指间刀光一抹,抹开雨幕雾色,带出一溜儿血线,落进地上泥水里,漫开血色腥气。

  “嗷!”少年一声惨叫,惊起道旁林子里飞鸟三两只。

  “叫什么?又没切了你的手指。”暮青皱眉。

  “……”惨叫止住,少年这才低头去瞧自己的手。他半身都麻了,痛觉并不灵敏,刚才乍一听暮青那话,再瞧见她刀上带起的血,他还以为自己的手被切了下来,如今一瞧,手指还好好地长在手上,只是指腹被划开一道不浅的口子,血正往外涌。

  只见暮青将那块从他衣衫上撕下来的素布往他胸膛上一铺,蘸着他的血便开始书写。片刻工夫,一幅血书写罢,她将书信叠了几下,重新塞回他衣衫里,“我可以饶过你,前提是你替我办件事,把这封信带回去给你们舵主。”

  少年的脸憋成猪肝色,一张脸又开始扭曲。什么劫色,什么口味重,是他想岔了!她只是想写书信,奈何没带纸墨,便撕了他的衣裳,划了他的手指,以代纸墨而已。

  几辈子没有过的羞愤之情涌上心头,却没时间多体会,待将暮青的话回过味来,他不由瞪圆了眼。

  舵、舵主?她怎知他是水匪?

  陆面上有山匪马帮,河面上有水匪舵帮,自古两条道上的人就将地盘分了水陆,谁也不能越界捞买卖。他和他那兄弟今日在官道上劫人,就是打着事后将此事推给山匪的主意,虽然这不合道上的规矩,但只要不被人知道是他们干的,谁又能把他们怎么着?

  他自认为没露马脚,怎么会被人看穿的?

  仿佛能看透他在想什么,暮青一翻他的掌心,哼道:“你的手,虎口和掌心有细线勒出的伤痕和老茧,虽不如你大哥的深,但也是常年撒网留下的。你定不是水上打渔的百姓,此处官道离古水县只有二十里,山匪、水匪和官府的势力错综复杂,寻常百姓哪敢在此处犯事?倒是水匪里有专司下网沉人的,黑话叫捞头儿。你和你那大哥,应是九曲帮的水匪。”

  少年惊住,只张着嘴,忘了言语。

  就凭他的手?那她又怎知他是九曲帮的?

  “水匪在河面上以收过路费和打劫为生,遇上不舍财的主儿,或是舵帮之间黑吃黑,最常干的便是将人绑去网里沉河示众。你年纪虽轻,手上勒出的伤痕却颇深,老茧也颇厚,说明你常干此事,所在的舵帮势力定然不小。前些日子官府剿匪,曲水河上三大舵帮覆灭了俩,如今只剩下最大的九曲帮和一些零散小舵帮。你说,除了九曲帮,你还能是哪个舵帮的?”

  正因看出此人是九曲帮的人,暮青才决定如此行事――她要送沈问玉一份大礼。

  这位沈府的嫡小姐似乎很喜欢和水匪勾结行事,她那倒霉庶兄死得那么凑巧,很有可能便是她与水匪之间的交易。可事后她又将水匪卖给官府,来了个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事情虽做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但同样的伎俩可一不可二。如今沈问玉故技重施,又买通水匪想取她性命,若她将官府剿匪的内情告知九曲帮舵主,不知这位舵主会不会担心被人过河拆桥,来个先下手为强?

  身在大兴十六年,与前世一样从事验尸取证工作,暮青体会最深的却是人权的巨大落差。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人命生来便分了轻重贵贱,天理公义任权贵玩弄。刘氏一案,她验尸不过是尽自己职责,竟因此遭人记恨,雇凶买命。

  此事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告到县衙,一心攀附侯府的知县佬儿会给她一个公道。她也不会认为此事忍气吞声便能了结,沈问玉若想放过她,便不会雇凶买她性命。她逃过这一劫,定有下一劫!

  既如此,不如自救。

  暮青眸光清寒,少年瞧着,却满眼惊惧。仅凭他的手,她竟能将他的身份断定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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