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0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少女坐在山石高处,视野独好,男子立在温泉水里,正及少女胸前,视野也是独好。

  他想起那夜在郑家见到她时,她穿的是苏氏的衣裙,因染了血,他事后命宫人烧埋了。出城时急,都督府里的那些箱子被禁卫军拦住,行军路上未备她的衣物,所幸随军的百姓有带布匹盘缠等行李的,她昏睡的日子里,杨氏领着几个妇人赶制了几件贴身衣物,因她一向不喜织锦绸缎的料子,他便命杨氏等人寻了素布,绣上青竹纹样,只盼她能喜欢。

  男子的目光皎如明月,柔和含情,只是笑了一声。

  “笑什么?”他一笑准没好事。

  “为夫笑娘子这肚兜上的青竹纹样,世间清雅高洁之物非此一样,譬如梅兰松菊,皆有高雅之风。娘子正值好年华,怎可无花妆衬?依为夫之见,木兰之美,素艳相宜,倒是颇衬娘子。日后不妨命尚衣局为娘子量身绣制几身衣裙,肚兜应以宫紫底子为上佳之色,绣雪枝粉苞,不必点那胭脂花蕊,只需将那花苞绣在……这儿!”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堆,最后抬指一点,指尖在她的玉峰高处勾画出一朵木兰花的形态,好似画下一幅称心之作,笑得春风得意。

  他画得缠绵,笑得惑人,她险些从山石上仰下去,幸而他早有所料,用手臂做了她的依托。

  暮青虽难熬,却不表露,打情骂俏般的道:“你怎不说,命尚衣局再绣几条亵裤,绣上鱼儿,莫争上游,只往下游?”

  她暗嗔他方才在水下所行之事,他怎能听不出来?

  男子仰头大笑,心悦诚服,叹道:“为夫得跟娘子认个错儿,娘子并非不识情趣,在直言不讳这一事上,娘子真乃妙人儿也!”

  暮青把脸一扭,嘴角扬了扬。这么一说,她觉得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她得提防着些,若真让尚衣局的绣女们绣了这些纹样,岂非等于将他们夫妻间的闺房之事昭告宫中了?

  “娘子既有此思,想来方才之事甚讨娘子欢心,那你我再行一回,可好?”

  “你……”

  论风流韵事,她不及他耳濡目染,论脸皮之厚,她也不及他功力强大。

  他趁她无语时偷香,一条红鲤缠着她逗游嬉戏,寻至惦念处,剥乱露芳容,只见千丝绵绵锁着春阁,轻易寻不得,唯见花一朵。他欲探深关,却不敢贸然闯入,只在花径外徘徊不离。

  圆月当空,温泉水满,山汤无风生潮,浪涌拍岸,烟波逐堤,竟一波高过一波,久久不见潮退。

  少女坐在山石高处,仰头望月,云髻坠如瀑色,青丝撩剪夜风,月下婀娜态,不胜女儿娇。

  许久之后,风歇树静,男子哑着声音问:“娘子感觉如何?”

  山石高处却久不闻答声,少女倚着男子,只喘气,懒开口。

  男子不急,耐心笑等。

  她又歇了半晌,待气息匀了些才淡声道:“感觉?感觉……谷中有狼,月圆之夜,登高啸月,求偶觅食。”

  她就是那头狼!

  步惜欢闻言怔了许久,抬头望了望月色,回想方才,散漫的笑容顿时有些扭曲,思绪凌乱在了夜风中。

  半晌之后,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地道:“怪我不长记性,忘了你这煞风景的本事也是一绝!”

  斥罢,他忽然将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娘子心里总记着别的男子,连你我洞房都想到了狼,为夫不太开怀,想让娘子思忆思忆你我之事。”

  啊?

  暮青深感冤枉,她确实觉得自己方才跟狼似的,又跟那人无关,他这醋坛子翻得好没道理!

  步惜欢抱着暮青离开山石,就近在堤岸上寻了处平坦之地,回身抬手,对岸那件挂起的龙凤袍无风自来平铺在地,他将她放到龙凤袍上,自己仍然立在水中。

  夏风湿暖,少女屈膝坐在红袍上,月光洒来,玉捏的人儿一般。

  “娘子瞧这山汤温泉,可记得你我鸳鸯共浴那夜?”

  “记得。”怎会忘了?他带她来此的心意,从方才那些花样儿里,她也是能猜得出来的……

  “那再记得深些可好?”

  “……”

  暮青猜出步惜欢想做何事时已晚,之后的记忆还真与那夜有些重合。

  皓月当空,竹梢覆雪,她在他的龙袍上,他在岸下烟波里,俯身弄花,红鲤不羞,花却羞。岸上不远处生着散竹,情难自禁时,她伸手抓住了一根细竹,只见月光白,细竹青,玉指春冰。谷中夜风清和,细竹却遭风雨,叶落枝弯,不堪摧折,终听一声脆响,拦腰折了。

  一树斑驳覆来,少女无力起身,却无惧意,只倦阖眼帘,树倒风扑之声传来时,她已被抱入泉中。她倚着山石,温泉环抱,困意更浓,若在平时,定然放任自己去梦周公,今夜却不能浪费他的苦心。

  暮青睁开眼,见步惜欢陪伴在旁,目光溺人。她往旁边挪了挪,手在水下摸了摸。

  她没发现自己竟敢碰他了,步惜欢的眸光却亮了亮,星火般明灿。

  但他没提醒她,只是覆住了她的手,笑问:“娘子莫非真想野合?”

  “嗯?”她的声音懒洋洋的,瞧着有些迷糊。

  “娘子有此情趣,为夫自是欢喜的。只是你我洞房花烛之夜,为夫怎舍得叫娘子露宿山野之地?”

  “……何意?”

  步惜欢神秘地笑了笑,随即起身将暮青抱至岸上,抖了抖外袍上的竹叶,亲手为她穿上了他的衣袍,而后自个儿去了对岸。中衫已湿,他却不嫌,拾起穿好衣裤锦靴,牵马回来时,一身湿衣竟已化干。

  他抱她上马,原路折回,在她耳边低语道:“走,我们回去。”

  

第277章 圆房(下)

  两人来时天刚傍晚,回去时已是圆月当空。

  月光洒来,霜白漫山,马儿走得很慢,暮青倦倚着步惜欢,困意越发浓了。怪只怪夏风太柔,她未穿鞋子,光着脚丫子坐在马上,山风撩着衣袂,脚心被风吹得有些痒。他的龙袍对她而言太过宽敞,山风灌入袖口,似携了两袖绵云,舒服得让人想睡。

  步惜欢低下头,见少女裹着他的袍子,纵然玉带系得紧,他依旧能窥见雪颈下的月骨和玉沟,衣裾乘风舒卷,隐约可见春指皓腕、玉足纤踝,白生生似玉,纵是清瘦也自含风骨。

  他任她睡去,只将她拥得紧了些,轻提缰绳示意卿卿再慢些。

  今夜还长着,且让她多睡会儿。

  马儿识路,慢行于山间小径之上,白驹神骏,璧人成双,一套红裳装裹两人,倒真像是月夜新婚,携妻归家。

  归途比来时显得长了许多,暮青这一觉睡得沉,感觉到耳后轻柔的挠痒时还不想醒,皱着眉头往后融了融,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男子胸膛微微震着,甚是扰人。

  暮青睁开眼,见月悬江上,一艘丽舫停在江心,画梁轩窗,喜字成双。

  暮青睡眼惺忪地盯着那喜字,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是否梦醒。半晌过后,她才转头眺望远方,见岸边远处军帐如棋,十丈一座哨塔,火把星罗棋布,隐约可闻铁甲靴兵之声。

  而她身居马背之上,裹着一身龙凤红袍,一回头便看见熏熏笑意如江月,无需月色醉人,那笑自醉人心。

  暮青清醒了过来,想起步惜欢在谷中之言,虽心生欢喜,却也心存疑惑。

  “那船……”

  “嘘!”步惜欢笑着点点暮青的唇,目露赞赏之色,手往江心一指。

  丽舫停在江心,船首船尾宫人寥寥。江风吹来,月影江波皱去,梁下灯笼轻扬,江中灯影成梭――美则美矣,却不对劲。

  此船若为圆房而备,理应候在江边,为何步惜欢和她还没到,船就驶去了江心?

  暮青扫了眼身旁,见旁边停着辆高阔的华车,正是她养伤的马车。傍晚她下车时,马车并非停在江边,此时却朝着江面,看上去就像是她和步惜欢已下了马车乘着画舫去了江心一般!

  这念头一生,暮青的心便沉了一下,刚要回头,忽听一道行船的军号声自上游传来!

  七艘小舟乘着月色清风而下,长箭般刺向江心,驶近画舫之时,小舟见旗号而动,先呈弓型化成两翼,后呈梭型将画舫护在了江心。待七艘小舟停住,暮青定睛细看,见舟上内外两侧交错列有盾兵和弓兵,中列另有数名轻装待命的水兵,如此调兵,攻防兼备,岸上与江上的敌情皆可兼顾。

  “今夜兴许有乱,不得不防。”步惜欢叹道,“到头来还是要让娘子屈就马车了。”

  “你又说这话。”暮青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若是两情相悦,纵是陋舍草屋又有何妨?”

  她心里已经有数,因此不再多问,说罢便撑着马鞍一跃而下,只是未能如愿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人的怀里。

  步惜欢神鬼不觉地下了马,稳稳地将暮青抱在了怀中,江风吹起衣袂,暮青觉出脚心微痒,这才想起自己没穿靴袜。

  这江边未经打扫,遍布乱石杂草,卿卿乃塞外神驹,体态比战马还要高骏,她一跃而下若不防备,兴许便会伤着脚。步惜欢心有余悸,欲斥又不舍得,只好忍下,淡淡地道:“娘子的伤好利索了,手脚甚是麻利,为夫理应开怀才是,可是今夜你我圆房,为夫还是希望能将娘子抱入洞房。”

  暮青闷不做声,她不觉得自己下个马都能摔着,但更不愿为此小事惹步惜欢不快,于是不辩,只盼他早早消气。

  她这破天荒的顺从之态像极了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叫男子忍俊不禁,想笑又觉得不解气,欲瞪她又觉得无可奈何,百味绕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她睡意惺忪之时都能发现江心的画舫有疑,自己赤足之事倒忘得一干二净,看来她的余生离不开查案,而他的余生少不得要为她操心琐事。

  暮青听见叹气声,想示好又不知该如何做,只好松开步惜欢的衣襟笨拙地抚了抚,也不知想抚平的是他的心还是那被她揪出来的衣褶子。

  步惜欢噗嗤一声就笑了,“行了,没真恼你!”

  说话间,他轻轻弹指,夜风忽向江面吹去,马车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步惜欢将暮青抱进了车内,丝毫不担心被人窥见,他的五识灵澈,附近有无探子刺客自能凭气息感知,此刻周围皆布有隐卫,再远之处若有探子,目力也难及此处。

  暮青坐进马车里时望了眼江心,见江波逐舟,将士们军姿如松,画舫里点亮了一盏红烛,一对璧影映在窗上,不知是谁在演一场江上成亲的戏。

  暮青望着那窗上的风景怔怔出神,无意识挪向马车里面,忽然感觉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摸到了丝滑绵软的锦被,摸到被面上细密的针脚,却摸不出被下铺着何物,只觉出有些硌人,不察之下坐在上头,被下传来几声碎音。

  步惜欢坐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马车的门,一片月光被拒之门外,却有一片月光洒落窗前。

  圆月高悬,粼粼江波映入雕窗,油纸泛黄,剪喜贴窗。红烛未燃,幸得月华普照,得见窗下叠有明黄缎子和朱红彩缎的喜被,窗旁挂有喜联罗幔,一对新人盘膝对坐,她坐在新被上,被面满红,团团金绣,双喜四福,龙凤呈祥,身后摆着龙凤喜枕,枕旁静静地躺着一柄玉如意,结了喜绸,坠了香囊。四周角落里更摆有精致的瓷瓶宝器,画着百宝如意、牡丹花卉,盛着香果糕点、美酒玉杯。

  马车里虽远不及宫阙富丽高阔,却俨然洞房福地,大婚该有之物不能说一样不缺,要紧之物却都齐备了。

  “娘子不瞧瞧被下之物?”步惜欢笑吟吟地看着暮青,欣赏着她怔愣的模样,她眸底那宛如人间烟火般的绚烂神采牵动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温柔。

  暮青已猜出被下之物,但还是挪去一旁,郑重地掀开了被角。

  新被下铺着明黄的锦褥,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满了褥子,一看就是用心挑的,个个圆圆胖胖,煞是可爱。唯有一只花生的壳儿裂开了,正是被坐碎的那只。

  暮青伸手要拿,却被步惜欢抢了先。

  那只花生在男子清俊修长的手指里显得白白胖胖,他饶富兴味地把玩着,眸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天上长生果,地上落花参,见了新人开口笑,儿孙满堂,福多寿长。”

  这吉祥话也不知他打哪儿学来的,暮青嘴角勾了勾,刚想说他花样多,没想到他的花样儿还没完。

  只见男子将手指一错,壳开果落,掌心里躺着两颗小果,粉白可爱,他笑着看向她,道:“一双。”

  一双是何意,暮青自然明白,她将目光转开,垂首浅笑,眸光似水波。

  “这些天你都在准备此事?”暮青低头瞧见袖口绣着的百宝如意,缓缓抚去,珍视万分。

  那日,她以为他不同意圆房,没想到他在准备这些。

  他提前派隐卫寻到了那处山汤温泉,提前备了这些洞房之物,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所做的绝不止她看得见的这些。他定然在得知此地有温泉后便安排好了行军的路程,特意挑在今日傍晚到达。因她被那夜的火、那夜的人所困,所以他便想要她记住今日的晚霞、今日的他。

  今日没有绑走她的那人,只有穿着龙凤喜袍的他;没有让她尝尽颠簸之苦的战马,只有慢步山间让她安心入睡的塞外神驹;没有义庄之火逃生之辱,只有红霞烧林温谷之欢。甚至连那日囚困她的马车也不再黑暗狭小,马车里也可以如今夜这般温馨喜庆,成为他与她一生难忘的洞房福地。

  他竟然知道她为何想在行军路上圆房,这般用心良苦,只为开解她――今日的一切都那么美,那夜的恶梦早就过了。

  他一向如此,嘴上惯爱说些不正经的,贴心的事反倒背地里做,一句也不说,即便说了也是轻描淡写。

  “挑了个日子罢了,哪是整日在做?倒是喜袍被褥用的宫锦是命江北织造府加急送来的,因日子急,杨氏从随军的百姓里挑了百来个福之人日夜赶出来的,针脚比不得两江织造府里的绣女,唯独心意可贵。”

  暮青笑了笑,她说什么来着?

  江北织造府在上陵,上陵郡王乃司马老县主之兄,她在盛京之时,因杏春班的春娘被杀一案与司马老太太结仇,老太太至今中风不起,司马家恨得她咬牙切齿,怎会轻易应允织造府将宫锦送来?这其中必有一番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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