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10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他不问乌雅阿吉为何要从军,军中将士千千万,总归是各有各的理由,他只是不解,这小子分明是高手,那都督袭营那夜,他当值送泔水,怎么在后山被刘黑子给偷袭了?

  乌雅阿吉笑了笑,没答。

  他从军是为了藏身,那时为防自己的步态举止泄露功夫底子,故而自行封住了经脉,所以那晚才让刘黑子得了手。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那夜的事,他不会被安排进特训营,也就不会在跟暮青回城的途中遇上刺杀的事,更不会不得已自解经脉,大开杀戒。

  想他当年本欲逃至西北,而今竟随军南下,兜兜转转地又要回去江南,他就觉得造化弄人,一切皆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可若真是天意,老天只折腾他一人便可,为何要让乌雅族人死得那样凄惨?

  少年心中血气翻涌,月光照着血淋淋的匕首,映得双目赤红。他盯着那刺客首领,森然笑道:“想死?人要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这世道就不艰难了。说说看,是谁那么蠢,挑今夜派你们来?”

  那首领被点了穴道,嘴里又嵌着匕首,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

  乌雅阿吉显然没打算就地审问,只是笑得欠打,“小爷猜猜看,肯定不是元修,今夜有喜,军中怎会不防,他知道袭营的旧事,还派你们利用泔水车混进来?他不会那么蠢。那么……那蠢材是谁?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算计算计他。”

  侯天闻言低了低头,黯然之色避不示人。刺客要救的是大将军的外祖父,他今夜之举算是与大将军从此为敌了。不过,老将军和小公爷在渡江前暂无性命之忧,至于以后,圣上兴许能留二人一命,他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念头,只是……感觉。

  圣上并非传言那般不堪,世人着实错看他了。

  这时,一个小将奔了进来,报称韩其初听说刺客抓到了,命他们将人带去军帐连夜审问。

  侯天闷头让路,伙头营里乱糟糟的,章同仰头望向江边,看见的依旧只是皓月军旗。

  江上已布置了人,圣上……应该不会让她遇险。

  其实,今夜他真的想去喝酒,只是求一醉容易,酒醒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她,面对章家重振门庭之望,面对自己曾经在心里许过的誓言?

  从军之初他曾败在她手上,这些年他苦练武艺一日不懈怠,而今武艺精进不少,却已难再与她一较胜负。

  从今往后,她有良人相守。

  而他兴许……一生不可求一醉,只能戏里吐真言。

  *

  皓月沉江,一艘画舫如在月中,窗里绛绡笼雪,人影映在春罗帐上,交颈相依,情意正浓。

  军营上空响起哨音时,舟上的水兵闻声望去,仰头之际江面上忽闻出水声!

  江面亮如明镜,雨点儿般的水箭从下游方向射来,寒光万点,仿佛星子落入江波。

  敌袭!

  “盾兵!”

  七艘小舟如梭,箭矢声中,一道少年将领的声音传来,他弓身俯在舟首,水箭射入盾中之时,人已向后打出一个手势,舟尾的传令兵在月下打了个旗语,七艘小舟旗语相连首尾相传,传到之处江上连连翻开浪花,浪花压下,入水的兵勇便不见了人影。

  那少年将领亦手握匕首一个猛子扎入江中,赤膊赤足,滑如泥鳅,隐约可见脚踝处生着块旧伤疤。

  水箭乃大兴江兵所用的短箭,似袖箭一般设有箭筒,潜入水下时可将其背在背上,出水时拉动箭筒下的消息阀射出。此箭的优点在于突袭,缺点在于筒内的箭矢数量有限,射出之后无法再次填装,即是说,这水箭只可发动一回。而水师的小舟列阵之时每艘船离画舫都保持着三丈之距,月圆之夜不利于偷袭,刺客们在水下不敢靠得太近,突袭时离小舟颇远,好些水箭都射入了江中,连画舫的边儿都没沾上。

  江面上仿佛下了场雨,噼里啪啦的声音似雨打窗台,圈圈涟漪乱了船影江波,波影未静箭雨已歇,远处忽然翻起浪花,人头浮动,血染江心!

  从舟上难辨死伤之况,只见水箭浮在江面上,远远望去仿佛枯木浮在红河上,江上一夜入了秋。

  就在这时,江心忽然窜起一道人影!

  水下竟还有刺客!

  那刺客趁着箭雨射乱江面之时潜近,从江底潜入了舟阵之中,出水时已在画舫旁,正对轩窗。一支袖箭破窗而入,窗里璧影双双仰下,袖箭刺破对面的轩窗而出,一个侍卫折箭掠上船顶,那刺客旋身避过断箭,却已无处借力,噗通一声沉进了江里。

  江面上却又窜出十数人,侍卫见势反手一掷,那半截断箭噗地掷入了一个刺客的喉咙,血花绽在半空,散在了江里。

  画舫上扮作宫人的侍卫纷纷拔刀迎战,江上顿时刀光血影暗箭乱飞!

  一个刺客抬手格住迎面而来的长刀,刀刃在袖甲上擦出一溜儿火花,那刺客趁机一抬另一只手臂,袖箭嗖地射出,箭风迫得侍卫的额发一扬,不得已下腰急避屈指一弹!

  这一弹含尽内力,那袖箭乘着内力而起,啪地打在飞过船顶的一支流箭上,那箭顿时改了方向,嗖地射向远处――向着江岸的马车。

  马车里,正该浓欢意惬时,却只见璧人两两深凝,不见相携急归巫山。

  步惜欢轻轻地拨开暮青额前的湿发,问:“娘子可还好?”

  暮青双眉颦蹙,违心道:“尚好。”

  春宵一刻值千金,真乃千古胡言!

  步惜欢垂眸低笑,她眉心里都是话,以为他眼神不好?

  “未曾想,春宵一刻值千金,千古之言竟也如此不实。”男子眉间唇角俱是风流情意,低低地叹道,“这春宵一刻分明是万金不换,娘子若肯赐一夜云雨,此生娘子住巫山,为夫绝不思瑶池。”

  “……”色胚!

  暮青咬唇失笑,险些要斥,忍了又忍,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说话的工夫你可浪费了几万金了,再磨蹭一刻,我肯赐你一夜云雨,别人也不肯了。”

  暮青瞥了眼窗子。

  步惜欢循着望去,眸波绝艳,一瞥之间便淡了几分,于遥遥江心上的箭雨刀风里听出一道来音,当即漫不经心地道:“去。”

  话音刚落,马车下忽然掠出一道黑影,剑光挑破江面,短箭当空裂开刺入江中,水花溅上高空,泼在岸上,如浪淘沙。

  暮青盯着窗上,人影已不见,她却知道没看错。可江边平阔,并无可以藏人之处,只除了……

  暮青耳红面热地往被里一缩,步惜欢顿时哑然苦笑。

  “这怎是为夫磨蹭?分明是娘子在磨蹭为夫……”

  “你……还说!”此磨蹭非彼磨蹭,他可真会曲解人意!

  说话的工夫,窗外的江风声已显出几分猛戾来。

  今夜来的刺客不少,但还未发觉画舫里的人并非步惜欢和暮青,杀机聚在江心,舟上刀光人影,江里血浪怒波,只偶尔有流箭射来,月影立在江边,一人之力足以护驾。

  卿卿踏了踏蹄子,离涌来岸边的江水远了几步。它生长在塞外,常年在大漠狼群和胡人的围猎里生存,对杀气和血腥气的感知比御马要灵敏许多。

  江风里的血腥气越发浓郁,它低头打了个响鼻,耳朵忽然动了动!

  啸声穿破江风,一片柳叶刃从画舫的窗中射出,割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在月下划着血弧飞旋而来!

  月影仰头,手中长剑脱纵而去!月下剑身急旋,势若蛟龙出江,但见寒光不见剑,惊波裂月直破柳刃!只听铮的一声,夜空下溅开一点星火,柳刃刺入江中,长剑震回,月影纵身接剑,落地时就势一泼!

  剑气推沙,一滴血珠泼在了马车轮下。

  卿卿又打了个响鼻,低头寻着血腥气闻至车轮下,忽然踏着蹄子往后退了两步,仰头长嘶一声,扬蹄一跺!

  这一跺正跺在御马的蹄后,御马登时受惊,双蹄一扬,亦长嘶一声!

  月影猛地回身,见车厢被御马扯得向后一倾!

  马车里,步惜欢压制不及,忽然倾向暮青!

  这一倾,男子的眸底乍起惊澜,刹那间深沉,又刹那间明艳,她却如惊鸿欲飞,弓颤出不堪摧折之美,青丝飘摇泻在枕旁,月光里湿痕如泪妆。

  他心疼至极,想安抚她,马车却忽然落回,御马拉着马车狂奔起来――沿着江边,向着军营。

  江边草石乱布,画舫的搭板弃在草石滩上,马车飞速碾过,车厢猛地一颠,窗子咣的一声震开,春罗帷幔翻飞若舞,月光江风溜入轩窗,隐约撩见春色绝艳,清玉不堪摧揉,春冰暗掐郎背,风流甚,但把纤腰,不放春闲。

  皓月沉江,大似圆盘,江水滔滔向东去,神驹驱车向军营。

  夜已深,云雨初至,不知几时歇。

  

第278章 新婚燕尔

  马车闯入军营后的事,暮青恨不能失忆。

  御马一路冲撞,月影纵身驾马竟安抚不住,御马跟随卿卿一路奔至中军大帐才停。

  帐中正审刺客,亲卫识得卿卿和御马,老远瞧见便急忙报了中军大帐,待马车停稳,韩其初已率众将疾步而出,见月影掠下马来,衣袂凌风一扫,关住了车窗!

  春色锁入轩窗,一截衣袖压在窗缝里,旖旎红艳。

  月影疾步晃到窗前,目光发寒,宛若门神。

  “咳!”韩其初咳了一声,朝马车施了一礼,恭谨地问道,“敢问侍卫大人,这是……”

  “江心有刺客,神驹护主,擅自将御马驱来了军中。”月影言简意赅地道。

  擅自?

  此话引人遐思,将领们闻言脸色无不怪异,有瞠目结舌的,有嘴角抽搐的,有咧嘴怪笑的,唯独章同抿着唇,痛忧之色藏在眼底,不敢久望轩窗。

  韩其初一向八面玲珑,可似这等众人未去闹洞房,洞房却自己跑来眼前之事,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一时竟懵愣不知所言,随口附和道:“呃,原来是神驹护主,真乃好马!”

  月影:“……”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

  韩其初登时面红耳赤,忙出言挽救,怎奈多言多错,“啊,那……不知圣躬凤体安否?”

  月影哪敢答好,只把唇抿着,若唇刀可杀人,韩其初必已血溅当场。

  气氛尴尬至极,韩其初懊悔不已不敢再言,此后许久,军帐外都只闻军旗猎猎之音,不闻人声半句。

  半晌,马车里传出了一道人声,“皇后喜静,卿等今夜且往别处议事,勿扰凤寝。”

  人声干涩嘶哑慵懒入骨,似是初雨方休山云未散,情意绵绵正在浓时。

  韩其初如蒙大赦,连忙领旨,将士们亦做领旨状命,嘴却一个个的快要咧到耳后了。

  “刺客是在末将营中擒住的,不妨带去末将的军帐中审问。”章同向韩其初施礼请命,待韩其初应允便先行告退。

  尚未走远,只听吱呀一声。

  轩窗自开,男子的嗓音懒慢如风,“将营火撤远些,帐前莫留。”

  夏夜湿热,马车离中军大帐前照明的营火太近,夜里人难入眠,可暮青从军三载,已经习惯了帐前有光,如若熄了营火,她反而要睡不着,只能撤远些。

  此话听着简单,实则体贴入微。

  章同住了住脚步,嘴角苦涩地扬了扬,随即走远,再未回头。

  马车里,新人共枕,玉骨生香。窗前垂着红罗帐,帐子提前用药草熏过,江风一吹,满车夜息香。

  粉掿成的人儿似一泓春水化在男子的臂弯里,娇眼珠星,春颊含羞,羞愤欲死之态一生难得一见。这是她一生里最为脱序的一夜,明日叫她如何见人?

  暮青的眼帘似开微合,欲嗔无力,欲睡难眠,满腔羞愤纠结之情隔着胸膛都能传到步惜欢的心坎里,他忍不住笑了声,韵律低沉,说不出的好听,她听在耳中,莫说嗔怪,连皱眉都懒得。

  这累极之态叫男子心疼不已,不由收住笑意,轻轻抚上女子的青丝,抚着抚着,指尖在她颈后蜻蜓点水似的掠了过去。

  暮青的眼帘掀了掀,抵不住如潮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打盆水来。”待怀中人儿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步惜欢对窗外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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