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46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欢淡淡地看了眼何少楷,语气散漫,眸光已凉,“还不去瞧瞧你妹子?朕来此之事,今日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何少楷赶忙应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雅间里静了下来,半晌,步惜欢握着的手一松,掌心里剥好的一把花生仁儿一股脑儿地落进了盘中,噼里啪啦,似玉珠砸落。

  李朝荣道:“何氏之言听着倒是可信。”

  “可信什么?”步惜欢冷笑一声,眉宇间锁着嘲弄之色,“朕方才拿话试了她一试,她心思可深着。”

  试了她一试?

  李朝荣愕然,他倒没察觉何氏心思深来,莫非圣上跟皇后娘娘在一起日子久了,学了些察言于微的本事?

  一想到有这可能,李朝荣就莫名想笑,斗胆问道:“那……何氏方才之言,陛下还需微臣这个人证不?”

  步惜欢睨来一眼,面含郁色,没好气地道:“朕看你是真想调去刑曹!”

  “微臣知罪,陛下息怒!”李朝荣赶忙服软,言归正传,“何氏乃何少楷一母同胞的妹子,她欲行险事,何少楷非但不阻止,反而极力促成,微臣以为,何少楷的用心不可不查。”

  “何需查?略一思量便知,他妹妹若在南巡时遇险,朕救还是不救?人若落在岭南王手里,岭南王以此逼朕,何家以此逼朕,朕岂不腹背受敌?”步惜欢转头望向江面,声比风凉,“盯紧何家,朕倒要看看,何善其是不是真的老了。”

  *

  这天,何家上演了一出闹剧。

  何初心回到府里,连闺房都没回,就这么一身小厮打扮便闯进了祖父的书房。

  何善其闹不清这是演的哪一出,直到何少楷回来,才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始末给回禀了一遍。

  何少楷自然不会提那黑袍女子和其所献之策,只道是妹妹痴心一片,苦思出了替子之策,欲替皇后挡险,不料圣上没准。

  何善其听后果然震怒,斥道:“命你在府中思过,你竟带你妹妹偷偷打扮成这副模样前去面圣,你难道不知她在议亲?事情如若败露,传扬出去,你置她的名节于何地?你个孽障,想气死、祖父不成!”

  “怎是哥哥要气死祖父?分明是祖父要逼死我!”何初心素来知进退,今日却目光怨毒,“我刚出世不久,祖父便害我没了爹娘,而今又亲手毁了我的姻缘,怎还有脸怪我兄长?兄长尚且知道疼我,祖父呢?当年你怕元家势大,明明白白地驳了圣上倒也罢了,可你既怕元家自立,又怕圣上亲政,模棱两可,瞻前顾后!我及笄后就有人上门提亲,您那时说想多留我几年,可您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您自个儿清楚!您这一留就把我留到圣上渡江,圣上倒是亲了政,您的盘算却落了空!您跟圣上博弈输了,这才想起拿我嫁人的事跟圣上示好了,合着我这孙女在您眼里就是件衣裳,想送谁就送谁,人家不稀罕就随意打发了?既如此,何不让我随凤驾南巡?我若死在路上,好歹能替何家挣个功勋回来,不是更如您的意?”

  何善其晃了晃身子,险些没站稳,他从不知孙女竟如此怨他。当年,海寇猖獗,朝廷善于海战的将领却不多,海防连连告急,他便上书举荐自己的儿子。当时,他的妹妹遭元贵妃构陷死于宫中,他急于报仇,便举荐独子赴远海剿寇。何家领水师多年,朝廷也认为何家子弟合适海防要务,岂料江战不同于海战,儿子半年后便在一次海战中遭遇大浪暗礁,战船不慎倾覆,他则不慎葬身于海底,待风浪停了,尸身早不知被海水卷去了何方,到头来连尸首都没能寻到。噩耗传至家中,妻子与儿媳不堪打击,双双一病不起,三年之内相继离世,只留下孙子孙女。他深受打击,一蹶不振,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便将心思都花费在了他们身上,从此不敢再贪功冒进,凡事都谨慎而行,生怕再因一己之私而危及至亲,却没想到,孙女如此怨他。

  “我只求随凤驾南巡一趟,生死由命,当为圣上尽一回心,了了心中执念。若能回来,婚事任凭祖父做主,若祖父不肯答应,就当那年我也随爹娘和祖母去了吧。”何初心把话撂下便出了书房,她没回闺房,而是直接进了祠堂,跪在了祖母和爹娘的牌位面前,不吃不喝,也不哭闹,只是跪着。

  这一跪就跪了三天,第四天大清早,守夜的丫鬟发现何初心晕倒在了祠堂里,惊了整个侯府。何家急忙递了牌子到御医院,请了御医来,何初心醒来后却不肯用汤药,无奈之下,府里只得又将御医请了回来,御医叹了口气,把何其初请到了屋外,“侯爷,恕下官直言,孙小姐这病乃是心火所致,下官可以开方下药,寻不着药引子也难治本。孙小姐已经折腾了些日子,身子虚弱已极,再折腾下去,只怕经不住几日了。”

  御医说罢,叹着气走了。

  何善其抬头看了眼西落的云霞,恍惚间看见那年丧报进门时的光景,刹那间心生悲意,老态尽显。许久后,他叹了一声,道:“备轿吧。”

  这日,黄昏时分,何府的轿子停在了宫门外,何善其进了宫,没人知道他急于面圣所为何事,也没人知道君臣二人在太极殿中谈了些什么,只知何善其出宫时长街上已响起了报更声。

  太极殿内,步惜欢靠在御座里笑了声,“何善其老了,倒还没老糊涂。”

  李朝荣伴在一旁,没吭声。何善其求了两件事,一是求陛下择他的孙女为皇后的替子,二是求凤驾南巡归来后,求陛下为他的孙女赐门婚事。他说自己老了,只有这两桩心事未了,若能了了,愿辞官告老,归还水师兵符。

  江南水师一直是陛下的心头大患,若能兵不血刃地收回兵权自然是最好的,可何善其对此事却只有空谈,不见兵符。他只请陛下为他的孙女赐婚,这话里不仅有何家此次献策没有觊觎后位之心的意思外,还隐着一层意思,那便是他希望孙女此去能平安归来。

  他孙女都闹到绝食明志的份儿上了,陛下若不答应,人死了,岂不等于是陛下逼死了他孙女?可若是答应了,南巡途中必然少不得要多派些侍卫保护她。何善其不仅想纵容他孙女,还想让她平安归来,而他进宫面圣,不带兵符,只拿着一句“归还兵符”的空话来跟陛下谈条件。

  这老狐狸,当年便想空手套白狼,如今还是如此!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

  “您真的打算答应何家?”李朝荣实在钦佩步惜欢的修养,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人都以死明志了,朕倒是有兴趣瞧瞧她志在何处了。不然这回不允,定有下回,索性允了,朕倒要看看,他们兄妹的心有多大。”

  “可途中若有变故,微臣担心朝中的局势会对您不利。”

  “不利在朕这儿,好过在她那儿。”步惜欢起身慢步至窗边,月凉如水,他抬眸南望,思情锁在眉宇里,浓得揉不开,“七日了,她该出汴州,入了淮州地界了。”

  

第14章 运筹帷幄

  “阿嚏!”暮青迎着山风望着月色下的神甲军营帐,忽然打了个喷嚏。

  月杀从大帐中出来,递来一件紫貂大氅。

  江南已经入了冬,夜里山风湿寒,暮青接来大氅披上,摇头道:“没事,倒没觉出着凉了,兴许是谁又在背后叨念我。”

  那个谁,除了步惜欢,大抵不会有旁人。

  暮青回身进了帐中,坐去上首问道:“他们何时过来?”

  “回主子,王爷说片刻即到。”月杀抱拳禀道。

  主子之称,暮青这几日已经听习惯了,嗯了一声便低头去看铺在桌案上的地图了。

  大军刚出汴州,今夜驻扎在汴州与淮州交界的芦苇山下。淮南道总兵邱安派了亲信将领率军前来,为神甲军指引出入淮州的便捷路线。眼下,神甲军大营三里外就有驻扎着一支淮州军,夜里护卫神甲军营的安。

  巫瑾的大帐离此不远,由南图使臣及仪仗队护卫,月杀身为神甲军大将军,本该在巫瑾的大帐旁设帐,因顾虑到暮青的身份不便,这才以尊卑有别为由前后设帐,只是相距不远。

  暮青就灯看图,少顷,便听见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景子春跟着巫瑾一起走了进来,他是使节团中唯一知晓暮青身份的人。

  “大哥。”暮青抬头望向巫瑾,见景子春正朝她见礼,于是微微颔首,示意二人入座。

  “有何急事?”巫瑾的目光落在暮青披着的大氅上,听她说话并无鼻音,这才放心问起了正事。

  暮青却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叫你们来坐坐。”

  巫瑾一怔,景子春面露诧色。

  没事?

  方才来传话的人形色匆忙,貌似军情紧急,怎会没事?

  景子春看向巫瑾,却见他已然神色如常,起身行至上首,在暮青身旁坐了下来。

  巫瑾的目光落在行军地图上,也不问,只和风细雨地道:“既然无事,与其闲坐着,不如给你诊诊脉。”

  暮青看着地图,目不转睛,只应了一声,便把手递了过去。

  片刻工夫,巫瑾将手收了回来,舒展着眉心道:“你的身子要养,行军路上更要爱惜着,眼下入了冬,淮州水患刚退,湿寒甚重,今夜就命人把火盆生起来吧,将大帐里烘一烘,莫让湿气侵了身子。”

  “好。”暮青依旧凝神研图,头也没抬,只听见帐帘扫打山风的声响,应是月杀出去命人备炭火了。

  景子春不是头一回见巫瑾给暮青诊脉,但他仍然心存疑惑。三殿下好洁成癖,尤其不喜肌肤之亲,他这段日子随侍在殿下身侧,对此体会颇深,没想到英睿皇后对三殿下而言倒是个例外。两人以兄妹相称,虽说是义兄妹,但英睿皇后的真容与圣女殿下实在有些相像,难道世间真有这等巧合之事?

  景子春出着神,不知不觉便在大帐中坐了半个时辰。

  大帐中央生起了火盆儿,直到有些热了,暮青才对巫瑾道:“大哥可以回去了,沿路莫提来此之事。”

  这话意味颇深,巫瑾却沉得住气,起身道:“好,那你也早些歇息,不可熬夜。”

  景子春跟着巫瑾起身告辞,心里跟被猫挠着似的,偏偏问不得,回去后憋得大半宿没睡好。

  但这天之后,暮青似乎玩哑谜玩上了瘾,每到傍晚扎营后,必差一人到巫瑾和景子春帐中相请,两人到了之后,她却仍旧说无事,只是让两人在大帐中奉茶干坐,坐够半个时辰就让两人回去。

  景子春并非愚辈,一连数日如此,纵然暮青不说,他也渐渐觉察出了此举之意。

  这天,两人又到帐中闲坐,景子春面有苦郁之色,暮青看在眼里,没问。

  而这天,巫瑾和景子春也就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神甲侍卫便挑帘进来禀道:“启禀殿下,有动静了。”

  暮青抬头起身,看向巫瑾,“大哥,你那边儿有动静了,可有兴趣去听一听?”

  巫瑾笑道:“妹妹相邀,为兄自然有兴趣。”

  “那就走吧。”暮青说罢,负手出了大帐。

  南图使臣们的营帐外有他们自己的侍卫守着,神甲军只负责外围,从不近帐。暮青等人来到帐外时,里头正传出争执声。

  “下官说了,问不出什么!问了几日,景子春皆说越大将军请三殿下过去只是闲坐。”

  “只是闲坐?这等诓骗孩童之言,亏你信他!”

  “下官不信又有何法?谷大人不信下官,总该信木大人,景木两家有姻亲之好,连木大人开口询问,景子春都是一样的说辞。”

  “没错。本官昨日问他,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于是本官便将此事透露给了云老,他是景子春的恩师,今日他问起此事,景子春都不肯实言相告,惹得云老动了怒。依我看,景子春只怕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嘶!”

  “莫慌,三殿下与神甲军密谋时只带了景子春,说明他不信任其他人,但尚不知谁在暗处。”

  “那依木兄之见……”

  “无妨,反正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只凭南兴这一千余众神甲侍卫,还生不出什么差池来。”

  “是不是该去封密信告知一声,万一有变……”

  “你连三殿下在密谋何事都没查清,即便去信,又让那边儿如何布防?再者,景家既然迎三殿下回国,自然对你们有所防备,万一在这紧要关头被他抓个现行,那可就坐实了谋害皇子之罪。如此,白送给景家一份厚礼,岂非得不偿失?不如静观其变,看景子春还能嘴硬到何时,他已经惹恼了云老,若再惹恼方子敬,叫二人都与他生了嫌隙,岂不快哉?”

  这话说罢,营帐中便静了下来,许是商议之人正在斟酌。

  这时,忽听帐外传来抚掌之声,一道和煦如风的声音传了进来,“好一个静观其变!那不知今日之事可算现行?”

  “谁?!”众人惊立而起,齐刷刷地望向帐外。

  巫瑾挑帘而入,身后不仅跟着景子春,还跟着云老和方子敬,暮青和月杀也在其中。

  帐中六人脸色惨白,尤以木彦生和丁安为甚,两人下意识地瞥向帐外,不知为何侍卫没来报信。

  月杀好心解惑,目光漠然,“几位大人,兵贵精不贵多,神甲军既然奉旨护送南图皇子及使节团回国,自有担此重任之能,解决几个庸哨不过是弹指之事,不值得诸位大人惊讶。”

  几人闻言,神色剧变。

  巫瑾径自行至上首入座,广袖一拂,药香满帐。云老、景子春和方子敬随侍在侧,暮青跟随月杀在下首站定,营帐外已被神甲侍卫严守住,木彦生六人被困于帐内,走脱不得,欲辩无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老问景子春。

  “恩师,学生真没欺瞒您,这几日,学生真是去越大将军那儿闲坐的。”景子春瞥了暮青一眼,脸色发苦,眼底却暗含惊色。

  连日来,让他忧思难眠的除了英睿皇后的古怪之举外,其实还有一事。

  前阵子觐见南兴帝时,他说使臣之中有六人是左相党羽,四人在明,两人在暗,那两人是木彦生和丁安!此乃英睿皇后所断,没有实据,南兴帝却劝他提防。

  于是,一出汴都,他就请越大将军派人暗中盯梢,秘查此事。其实,景木两家有姻亲之好,他并不信木彦生会投靠左相,秘查的真正目的是盯着另外四人,那四人毫无疑问是左相党羽,他们必定知晓巫谷皇后和左相之计,沿途少不得会有密信往来,截获密信就能探得敌计,提前设防,护送三殿下安然回国。

  但古怪的是,这都出了汴州了,那四人都静悄悄的。他不由得犯了嘀咕,莫非是他太心急了,该耐着性子再等几日?

  但木彦生和丁安也没有可疑之举,难道英睿皇后也断错了?

  明知自己并不信木彦生会是左相党羽,也明知眼下才刚进淮州,离岭南还有一段日程,他还是忍不住焦虑。此行身负皇命和景家荣辱,容不得半点闪失,倘若截不到密信,又该如何才能探知到巫谷皇后和左相会在何时何地对三殿下动手?

  正在忧虑之际,英睿皇后忽生兴致,天天请三殿下和他去大帐中奉茶闲坐。从一开始,他就料定此事有内情,毕竟不提英睿皇后的过往,但说她已贵为皇后,却还微服于军中,敢只率千余侍卫护送义兄回国,她便是个令人钦佩的奇女子。这等女子,不该是三天两头要人闲陪的小家碧玉,但行此事,必有深意。果然,此事惹得同僚侧目探问不休,奈何无人信他的闲坐之说,连恩师都恼了他,他便忽然有所明悟――此举应是一计,意在引蛇出洞。

  所谓敌不动我动,诱敌现形,再以谋害皇子之罪拘拿左相党羽,即可审出敌计,布置应敌之策!

  其实,单以此计而言,他不是想不出,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行此激烈之策。毕竟皇上病重,夺位之争一触即发,在这节骨眼儿上,审问朝廷命官不可不慎,万一被左相党羽拿住了话柄,回朝之后,必遭狠噬。

  没想到,他还在犹豫,英睿皇后却已经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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