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4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然而,就在他闭眼之时,巫瑾看了侍卫一眼,侍卫忽然捏住木彦生的下颌,木彦生猝不及防,张嘴之时,药已弹入了他口中。

  木彦生怒不可遏,巫瑾已出了营帐。

  景子春跟随在后,见巫瑾要去神甲军的大帐,不由跟紧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她的话,你最好是信。”仿佛知道景子春在惊疑什么,巫瑾停下脚步,却未回身,只是举目远眺,伴着月色山风,“方才木彦生之言也算证实了她的推断,不是吗?”

  他虽有毒医圣手之名,但战事一起,死伤众多,他想凭一己之力解毒谈何容易?且蛊毒不同,解蛊之方自然不同,军中怎可能备尽天下奇药,任他取用?即便他能医,大战当中也没有医治的时间,到时只怕人没医好,那些中蛊的将士就已成刀下亡魂了。而他不会武艺,失了神甲军的护卫,擒杀他并非难事。

  正因为他擅长用蛊,他才没想过对方会以蛊毒来对付他。此行若非有她在,他和千余将士只怕要与蛊作食,埋骨岭南了。

  “臣并非不信,只是心惊。”不仅心惊,还有些挫败,他堂堂七尺男儿,洞见卓识竟远不如一介女子。

  他也曾留意左相党羽与岭南或朝中的密信往来,但当查无实据时,他在苦思下策,怎知查无密信一事在英睿皇后眼中竟成了线索,竟一举断出了敌策!她聪慧至此,他相信她对敌策一定早有所断,但她却默不作声,先使了一计,诱出暗党,又由着三殿下去审,借机立威,敲打景家和云家!如此睿智、沉着、果断,由不得他不心惊!听说英睿皇后出身卑微,可他今日见到的分明是一个上位者,胸有大局,决事果断!

  “当初,臣觐见南兴帝后,木大人和丁大人并未言语,英睿皇后便看出他们二人是左相党羽,今夜又未经审问便知晓自己所断非虚,臣实在想不明白,莫非英睿皇后有何神异之能?”

  “说神异有些过了,本王虽不曾得见她戍边时的作为,但在盛京,本王亲眼见过她将已无气息之人救活,亲自助她为元修取刀补心过,亦亲眼见过她手执白骨重现死者生前容貌,她的确有些这世间极为难见的本事。有些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她曾在三个月内连破数桩大案,连朝中深藏了二十年的密案都查了个水落石出,今夜之事于她而言实不算难,你惊奇得过早了。”巫瑾笑了笑,转头北望。

  盛京,困了他二十年的皇都,云盖之下尽是靡靡之气,唯独遇见她的那些日子里,有新鲜气可闻。

  “好了,她说有事相商,本王想去听听。”巫瑾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也不管景子春听见方才之言是何等地惊愕,只是转身走了。

  *

  这时辰,月落星稀,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早,挑柴卖菜的百姓都还没起,岭南州城滇西城的城门便开了,一辆马车驰入,直奔岭南王府。

  王府花厅里灯火通明,岭南王进厅笑道:“沈先生和端木神使回来了?一路辛劳,可还顺利?”

  花厅里,两名黑袍人正奉茶,见了岭南王便放下茶盏起了身。

  岭南王年逾古稀,半夜被管家从熟睡中唤醒,却依旧精神矍铄,步子迈得大马金刀,颇有武者之风。

  黑袍男子不吭声,黑袍女子回道:“我们出了汴州便走水路南下,淮州水患已退,江上行船颇为顺利,劳王爷挂心了。”

  “本王哪及沈先生和神使辛苦?二位的传信本王三日前便收到了,真没想到,沈先生竟真能说动何家的孙小姐甘当替子,此番大计若成,先生当居奇功!”

  “王爷过誉了,何氏对错失后位意气难平,无论南兴帝在凤驾南巡一事上还怀有什么心思,只要何氏在,她就是我们插在凤驾里的一把刀,甘愿替我们卖命。”

  “好!本王接到先生密信之时,凤驾已经启程南下了,算算时日,再过三四日,凤驾就能到淮州了,我们也该准备动手了。”岭南王抬眼望出花厅,盯着淮州方向,目光沉如永夜。半晌,他将目光收回,笑道,“沈先生莫怪,行事之前,本王不得不慎,故而本王心有一虑,还望先生解惑。”

  “王爷有事但问无妨。”

  “英睿皇后身在神甲军中,纵然沈先生严禁使臣与王府有密信往来,但以先生之见,她可能推断出本王之计?”

  “她断案如神,并非浪得虚名,我严禁使臣在军中传递密信,为的只是不给她留谋害皇子的证据罢了。但以她之智,凭一些蛛丝马迹便看破王爷之计也不无可能。但王爷放心,正因为我领教过她的断案之能,所以在出使前才未将大计对使臣和盘托出,防得就是他们会被人撬开嘴。假如英睿皇后撬开了他们的嘴,那岂不是正中下怀?他们以为王爷会在岭南动手,殊不知王爷择定之地乃是淮州,到时战事一起,神甲军措手不及,纵然能查知端木兄弟擅使水蛊,那又如何?防范迟了,不还是一个败字?”

  岭南王闻言大笑,“沈先生之谋不让须眉,怪不得大皇子对先生青睐有加!”

  黑袍女子听了,并无骄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王爷放心,神甲军是块硬骨头,啃得动自然是好,啃不动也无妨,只要我们能攥住何氏,便能拿捏住何家,拿捏住了何家,便等于扼住了南兴帝的喉咙。到时何家逼宫,南兴帝皇位不保,神甲军在外便成了一支孤军,纵有神甲护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何惧之有?说到底,南兴帝与巫瑾相互依存,先废南兴帝,则无人可助巫瑾夺位,先杀巫瑾,则岭南起事,南兴帝位危矣,这二人无论先制住谁,我们的大计都能成,这才是我游说何氏为替子的真意。神甲军中有英睿皇后在,变数太大,何不谋那易谋之人?一样可以成事,不是吗?”

  “先生所言极是。”岭南王颔首称是,目光深如沉渊。

  这黑袍女子是南兴人士,但进府多日都不曾露过真容,他至今不知其身份,只知她姓沈。南图大皇子得了这般心机深沉的女谋士,看来日后少不得要防着。

  “如此听来,本王便放心了,先生与神使此行辛苦了,不如回房歇息,余下之事,本王自会安排。”岭南王说着便起了身。

  “那就有劳王爷了,我二人还要去向于先生回禀此事,就先告退了。”黑袍女子和端木神使一同起身,两人出了花厅,不一会儿,身影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岭南王负手立在花厅里,面色沉了下来,抬手召来近侍,吩咐道:“传信淮州,依计行事。”

  *

  神甲军大帐里,暮青听罢巫瑾之言,陷入了沉默。

  黑袍人,南兴人士,线索太少。

  巫瑾见暮青没有头绪,便说道:“此事连景家都不知,看样子这黑袍人不欲让人得知身份,早就有所防备。木彦生之言,我看可信,只是他防着我,怕言尽之后会被灭口,故而应该有所保留。我想,你也无需再去审了,否则他觉得此事能拿捏得住你我,更不肯说了。依我看,这黑袍人的身份就让景家在朝中查查看吧。”

  “嗯。”暮青没意见,“或者,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见到这位黑袍人。”

  “嗯?”巫瑾扬眉一笑,“你说有事相商,何事?”

  暮青道:“前几日,朝中传信,凤驾已经启程南巡了,替子是何家的孙小姐。”

  “哦?”巫瑾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替子会是何初心,按原计划,替子应该是刺月门中的死士,“何家莫非有何图谋?”

  “必定有!但我要说的不是何家,而是岭南王。我觉得,岭南王很有可能对凤驾动手。”暮青道。

  “微臣以为未必。”景子春对来时路上的事仍心有余悸,面对暮青时,态度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恭谨,“启禀娘娘,恕微臣直言,娘娘身在神甲军中,陛下为了替娘娘打掩护而让凤驾南巡,但眼下南巡并非必行之事,想必贵国朝中觉得此事蹊跷的人不在少数。若微臣是岭南王,微臣定会怀疑南巡的意图,认为其中有诈,不会轻举妄动。除非――岭南王知道替子是何氏。”

  景子春说至此处,心不由沉了沉,抬头道:“南巡意在掩护娘娘的行踪,替子之事乃是机密,知晓此事的人定然少之又少,如若岭南王已探知此事,则要么是何家暗通岭南,要么是陛下的亲信之中出了奸细。为防万一,微臣以为,需将此事急奏陛下,切勿让何氏落入岭南王之手,否则帝位危矣!”

  他当然不希望岭南王已探知此事了,但哪怕是假设,也要以防万一。一旦南兴帝有危,三殿下失去了南兴的支持,夺位就毫无胜算了。

  “没有必要。”暮青却道。

  景子春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没必要?

  那何事是必要的?

  “你钻牛角尖了。”暮青毫无忧急之色,冷静如常,“岭南王知不知晓凤驾之中的人是替子,知不知晓替子是何氏,何家有没有暗通岭南,步惜欢身边有无奸细,诸如这些事情,是你身在军中能够查明的?”

  “这……”景子春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测,但这些的确都有可能!”

  “有可能也只能是可能,没有证据,你所有的猜测,除了会把自己绕进去和浪费时间以外,对事态毫无帮助。”

  “……”怎么会毫无帮助?

  景子春心中不服,却不敢表露,只是抿唇不语。

  暮青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却不说破,而是说道:“岭南王会不会动凤驾的心思,关键不在谁在凤驾之中,而在岭南王和北燕帝身上。”

  景子春闻言,眉头拧出了个疙瘩――他听不懂!

  “你方才说,假如你是岭南王,那你对岭南王了解多少?”暮青问,却不用景子春答,“岭南王无子,只有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后入宫为妃,诞下一子,封为晋王。上元宫变之后,晋王被元相禁在盛京为质,用以牵制岭南王。如今,晋王在北燕帝手中,岭南王便不朝汴都,勾结南图,意欲兴兵,乱我南兴。由此可见,岭南王视外孙如命,为保晋王,不惧谋逆!那么,他有何理由不动凤驾?倘若擒住的是本宫,则可用来要挟汴都,倘若擒住的是替子,则本宫不在凤驾之中的消息便会传扬出去。自南巡之日起,仪仗所到之处,百姓瞻拜,文武接驾,倘若传出皇后有假,那百姓之怒如何平息,群臣之怒如何平息?到时朝野生乱,他趁步惜欢不得臣民之心时起兵,岂不事半功倍?就算他老了,想不到这些,北燕帝又岂会错失良机?事关本宫,他定会命岭南王冒险一试。”

  暮青说罢,眼帘微垂,眸底染了幽霜。有此推断,与其说她了解岭南王,不如说她了解元修。

  景子春这回怔了许久,他忘了元修!有关北燕帝与英睿皇后的传闻,他早就有所耳闻,当年英睿皇后女扮男装从军西北,曾是元修麾下爱将,她救过元修的命,有传闻称,元修不肯立后选妃,为的便是英睿皇后。这传言是否属实姑且不论,以他们二人之间换过命的交情而言,英睿皇后理应十分了解元修。

  这么说,岭南王当真会对凤驾动手?

  “你有何打算?”这时,巫瑾问道。

  景子春望向暮青,却见她依旧毫无急色。

  “在此之前,先说另一件事。”暮青取来行军地图,在桌上铺展开来,抬眼道,“那就是岭南王会在何时何地对神甲军动手。”

  此话一出,巫瑾和景子春都愣了愣。

  巫瑾没说话,他知道暮青但凡如此说,必有缘由。

  景子春却问道:“不是在大军进入岭南之后吗?”

  “显然不是!”

  “可您刚刚审左相党羽时……”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奉旨从南图出来时,并无凤驾南巡的事,那时左相一党商定的蛊攻之策是针对护送大军的。后来,朝廷颁布南巡计划的第二天,我们就启程了,此后左相党羽并未与人联络过,倘若计划有变,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没有说谎,不代表提供的消息就是准确的,毕竟他们的情报太滞后了。”

  “……”

  “现在,军情有变,神甲军和凤驾都有险,你觉得岭南王会逐一击破吗?不会!因为战事一起,消息封得再严密,也会有风声走漏出去。他若先动神甲军,被凤驾得知了消息,御林军就会加强戒备,反之亦然。逐一击破风险太高,唯有同一天行动才会把风险降至最低。”

  “……”

  “凤驾南巡不会到岭南,只在汴、淮、关三州,神甲军启程和凤驾南巡的时日差了十日,且凤驾沿途有文武接驾,行得颇慢,待凤驾到达关州之时,神甲军都该出国境了,所以岭南王若想对凤驾动手,只能在淮州。而凤驾刚进淮州时会有汴州军相送,淮州军相迎,此后淮州军会一路护驾,直到进入淮阳城。淮阳城中,文武百姓接驾,若要动手,时机最多。而那时神甲军应该快到岭南了,但还未出淮州地界,假如岭南王提前动手,很有可能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

  “我倾向于岭南王会提前起事,但也不排除凤驾走得太慢,到达淮阳城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岭南。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应当提早防备。”暮青看向桌上的行军地图,在淮州和岭南的边境地带叩了叩,虚虚地画了个范围。

  景子春盯着地图,半晌说不出话来。

  巫瑾倒没那么大惊小怪,笑着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暮青抬头一笑,这一笑,似二月春风融了冬雪,纵然寒意微微,眸却清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我不喜欢被动挨打,天明之后,兄长与神甲军继续行军,解蛊之法望兄长早做准备。”

  “那你……”

  “我?”暮青目光一转,落去淮州的州城,“天一亮,我就与月杀折返,去一趟淮阳城,会一会凤驾!”

  她倒要看看,谁会让谁,措手不及!

第15章 真假皇后

  淮阳城,古称淮都、江阳,建城千载,高祖皇帝建都盛京时,改淮都为淮阳,迄今为止也有六百余年,乃是大兴三大古城之一,地处两渠的交汇处,淮水相抱,漕运要冲,物庶民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十二月初一,凤驾驾临淮阳城。傍晚时分,城门大开,红霞引路,文武列迎,仪仗浩浩荡荡地进入城门时,百姓跪拜,山呼千岁,举目之下,人如山海。

  淮阳文武见此声势不由心惊,圣上亲政以来,城中的茶馆戏楼里都是与皇后有关的话本子,早知皇后深得民心,却没想到得百姓拥戴至此。

  仪仗行过长街,过驿馆而未入,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宝盖銮驾停在刺史府门前,淮州刺史刘振、淮南道总兵邱安率文臣武将跪接凤驾。只见宫人抱着宫毯、玉凳而出,车门一启,花香四溢,一幅明黄的裙角滑入文武眼底,皇后踏着玉凳下了銮车,左右由宫人扶着,仪态端庄,步步生莲,一路踩着宫毯进了刺史府大堂,直至入座,凤靴都没沾过公堂的地儿。

  公堂的法案上已经铺好了明黄的锦缎,皇后行至上首入座之后,便有宫人抬来一面百鸟朝凤的丝绣宫屏来,淮阳文武隔着屏风拜了凤驾。

  一个掌事太监抱着佛尘出来,宣了凤谕:“传皇后娘娘口谕,今日劳顿,众卿跪安。明日辰时,宣淮阳文武于刺史府中问政,午时恩赐午膳!”

  众臣忙道:“臣等谨遵懿旨!”

  随后,除刺史刘振之外,其余人等皆遵凤谕跪安告退了。

  刘振道:“启奏皇后娘娘,微臣已命工匠将驿馆修缮一新,但淮州水患刚退,城中尚有灾民,且前兵曹尚书林幼学在入朝之前曾任淮南道总兵,在本州势力根植颇深,林氏一族伏诛之后,州城内外时有余孽作乱,此前邱总兵虽率部清剿过,但水患成灾之后,又有余孽随灾民混入城中兴风作浪。微臣得知娘娘将要南巡之后,已与邱总兵在城中清查叛党多日,近半月以来,已无叛党作乱了。但稳妥起见,微臣以为,銮车及仪仗可至驿馆,娘娘还是歇在刺史府安些。”

  刘振奏罢,垂首听旨。

  但他听见的依旧是掌事太监的传谕,“准奏。”

  刘振心觉古怪,却不敢迁延,赶忙叩首谢了恩。

  太监笑道:“那就有劳刺史大人引路了。”

  刘振连道不敢,起身之时见宫人撤了前厅的宫毯,正往后院铺去,心中不由更疑。

  今日淮阳文武莫说没见到皇后之容,就连声音都没听过。皇后贵为国母,隔帘觐见,宫人传谕,遵的是皇家礼制,本无可厚非,可皇后自下了銮车到现在,凤靴都没沾过府衙的地儿,是不是太重宫规了些?

  从古到今,哪位皇后看重规矩礼法都不是怪事,偏偏本朝皇后大行此事会叫人觉得怪异。英睿皇后若是个看重规矩的人,压根儿就不会有提点天下刑狱和凤驾南巡的事!再说了,皇后南巡为的是巡查吏治,不见文武,不肯出声,明日如何问政?

  刘振满心狐疑地引着凤驾到了刺史府的后宅,东苑已经洒扫一新,刘振碍于礼教宫规,不敢入内,只在苑外候着,直到宫人出来传谕,他才叩首跪安了。

  皇后及近侍宫人住进了刺史府东苑,只留两支御林卫把守,仪仗则迁往驿馆安顿,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然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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