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6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报――”话音刚落,一骑快马从崇华门外驰来,不待驰近,传令兵就跃下马来,在地上骨碌一滚,起身时灰着张脸,急报道,“禀少都督,汴州军重兵围宫,午门已破!”

  “什么?!”众臣大惊。

  何少楷一把揪住那传令兵的衣领,面色狰狞,怒声问道:“汴州军何时破的城门?为何不见来报!”

  传令兵道:“末将不知!末将没有收到城门的军报,兴许是、兴许是……”

  兴许是人都死了,或是被俘了。

  这话传令兵没敢说出口,但任谁都懂。

  “兴许是什么?你敢乱我军心?”何少楷大怒,拔剑要斩此人,身旁的将领见了急忙阻止。

  “少都督不可!军情紧迫,传令要紧!”那将领按住何少楷,给传令兵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快去传令,命前方将士死守崇文门,待少都督搜出圣驾,必定论功行赏!”

  圣上不在太极殿中,而皇宫御苑又有宫殿院阁四五十所,仅屋子就数千间有余,其中还不知是否藏有密道。莫说圣上可能不在宫里,就算藏在宫中某处,要查遍皇宫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传令,若不令将士们以为少都督大事将成,军心必乱!

  传令兵死里逃生,呐呐地点了点头,刚要爬上马背,忽听何少楷道:“慢着!”

  传令兵两腿发软,险些跪倒在马蹄下,以为何少楷必斩自己,却没想到他转身进了太极殿,少顷,手里拿着只玉冠走了出来。

  “你拿着此物前去传令,告诉徐锐,圣上已在我手中,如若他不鸣金收兵,下一回看见的就会是圣上的头颅!”何少楷将玉冠塞给传令兵,目光阴沉诡诈。

  “好计策!”何少楷身边的将领目光一亮,暗道少都督还不算失了心智,竟能想出诈徐锐收兵之计来,料想徐锐见了圣上的玉冠也不敢莽撞,“还不快去?”

  “是!是!”传令兵抱着玉冠上马离去。

  何少楷又命人将太极殿中的那套龙袍取出送往神武门,止住攻进宫来的汴州军,而后命人继续搜宫。

  殿前广场上静悄悄的,一众降臣见何少楷刚刚差点斩了传令兵,谁也不敢在此刻去触他的霉头,只好闭嘴,静观其变。

  眼下众人已在一条船上,这时才想起圣上亲政大半年以来显示出的手段谋略已经晚了,众臣只能祈祷水师搜宫有所收获,祈祷太极殿中的衣冠不是圣上撒的饵,祈祷圣上千万别在宫外。

  但世上之事,许多时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崇文门外,徐锐道:“陛下,臣这就率军攻入宫门,把何少楷的头颅提来献上!”

  步惜欢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端量着手中的玉冠,慢悠悠地道:“这传令兵倒是个不怕死的,敢出来传要朕脑袋的话,人在何处?给朕唤来。”

  少顷,两个精兵押着个水师的传令兵走进了军阵之中,那兵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头都不敢抬。

  步惜欢见了笑道:“刚刚朕还夸你胆子大,怎么才一会儿,这胆子就缩回去了?”

  什么?

  朕?

  传令兵听得一怔,而后猛地抬头,只见面前一匹神驹,通体雪白,耳蹄乌黑,神态倨傲,仿佛极通人性。而马上之人披着身紫貂大氅,月袖迎风舒卷,晨光之下似有金龙腾跃。

  “啊?陛、陛下!”传令兵面色煞白,两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

  陛下不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汴州军中?

  “朕听说何少楷扬言要取朕的脑袋?朕这儿凑巧也有人头,还是两颗!你帮朕提过去。”步惜欢说罢,徐锐便将人头往地上一扔,两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传令兵面前。

  传令兵仔细一瞧,惊叫一声,连忙退避,“冯冯冯、冯老将军?吴副将?”

  “顺道给朕传句话,就说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首,江上水师已降,汴都城门已破。朕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啊?”传令兵忽闻江上军情,惊得心胆俱颤。他想说这旨意传不得,刚刚他报了宫门被围的军情,少都督便迁怒于他,险些以惑乱军心之罪斩了他!他要是提着冯、吴二位将军的人头驰过宫门,叫将士们看见,真把军心给乱了,少都督还不得活剐了他?

  但当他仰头望向马上,却见天子抚着马鬃,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那眸波凛如严冬,刹那之间,连晨光都被逼退了三分。

  他忽然间便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

  仿佛要打何少楷的脸似的,他刚命人将天子的朝冠送出宫门,以为暂时稳住了军心,可搜宫还没搜上一刻,马蹄声就又踏破了宫门。

  “报――”一声长报,惊得朝中老臣们险些发了心病,众人纷纷回头,见传令兵手上提着什么正策马而来,还未驰过崇华门就报道,“报少都督!江上军报!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首,江上水师已降,圣上现身汴州军中!”

  什么?!

  谁降了?

  圣上……在哪儿?

  不待朝臣们回过神儿来,传令兵便扬手一抛,两颗带血的头颅从朝臣靴边滚过,滚到了何少楷脚下。

  “啊?这、这不是……冯老将军?!”就算有人不识得吴副将,朝中也无人不识冯老将军。

  何少楷低头盯着冯吴二将的头颅,抬眼之时双目血红,见那传令兵竟然连马都没下,不由拔剑怒道:“你……你果然是汴州军的奸细!”

  传令兵急忙辩白道:“少都督,末将冤枉啊!末将出去传令,在汴州军中见到了圣上,圣上有旨……”

  “闭嘴!”何少楷挥剑便斩!

  传令兵料到会是如此,故而方才从老远处就开始传报,到了跟前儿也不敢下马,此刻见何少楷果然要斩他,于是掉转马头,扬鞭便逃。

  何少楷大怒,抢过弓来,张弓就射!

  传令兵肩头中箭,险些坠马,咬牙死死地抓着缰绳,心中愤恨,边逃边高声道:“圣上有旨!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奸细!奸细!”何少楷怒极,竟一连射失数箭,眼见着传令兵驰远了,他还想要张弓。

  “少都督!”一旁的将领一把按住何少楷的手,急呼道,“想对策要紧!”

  “报――”仿佛嫌乱得不够,这时又传来一声长报,是从后宫方向而来,“禀报少都督,不好了!龙袍递去神武门之后,州军竟不收兵,将士们敌不过角弓强弩,伤亡惨重!州军眼看着就杀出后宫,往这边来了!”

  何少楷挽着弓,缓缓地转过头来,沐着晨光,脸色终于显出了几分苍白。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降臣们慌了,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地问,“严大人,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严令轩和秋儒茂皆非善于用兵之臣,别说主意了,两人此刻也是面比纸白,汗如雨下。

  “少都督,末将领兵去拖住后方的州军,前头儿需得少都督前往,将士们唯有见到少都督,方有可能稳住军心!”将领说罢便点了兵马,急匆匆地往后方去了。

  何少楷没有阻拦,他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了。

  但一切还是晚了。

  何少楷快马驰到崇文门,路上所见皆是军心动摇之景,将士们惊惶无措,那目光仿佛在问为何刚刚还说擒住了圣上,圣上就出现在了汴州军中?为何誓师时说兵谏必成,如今大军却被围堵在宫中?冯老将军是否已死,江上是否有变,如今大军是否已经无援?

  这些问题何少楷都不能答,何家赌上了满门,他唯有死斗到底。

  “将士们!徐锐奸诈,那是他乱我军心之策,切莫受他蛊惑!打起精神来!今日我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守宫门!”何少楷举剑高喝。

  崇文门内静悄悄的,半晌,忽然有人怯怯地问道:“少都督,圣上真被您擒住了?”

  何少楷循声望去,见吭声的是个陌长,于是淡淡地道:“自然。”

  “那、那为何您不叫圣上来宫门前?汴州军总不会不顾圣上的安危,强攻城门吧?”陌长越说声音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把头低下了。

  周围越发的静,静得熬人。

  何少楷盯着那陌长,忽然从马上跃下,提着剑缓缓地走了过去。人群呼啦一声散开,那陌长觉出不对来,抬头之时,何少楷已在他面前,目光沉郁,“方才军中混入了奸细,我就在想会不会还有同党,你莫非就是那奸细的同党?”

  “啊?”陌长大惊,连忙摆手,“不!少都督,末将……”

  噗!

  那陌长的胸膛猛地被长剑刺透,他喷出口血来,未待争辩,人就死了。

  “陌长!”几个伍长两眼发红,要扑过去,被同伍之人给拉了回去。

  何少楷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举着染血的长剑,高声道:“圣上被看守在太极殿中,军中混入了奸细,万一圣上被救走,诸位将士今日的血岂不白淌了?望将士们莫要中徐锐之计,与我一同死守宫门!倘若再有听信蛊惑之言,乱我军心者,军法论处!”

  何少楷被奉为少都督多年,军中威望颇高,水师的将士们看着地上未冷的尸身,看着长剑上淌下的血珠,慢慢地往宫门处涌去。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

  冲撞车撞在宫门上,巨响声如春雷天降,万壑石破!

  一击惊破万人胆,水师纷纷后退,没人不记得午门是如何被破的。

  水师只在江上作战,军中并无冲撞车,这种冲撞车是专门攻城用的,车上装有巨大的木桩,木桩前头装有铁头,莫说宫门了,就连城墙都能撞破。且州军有战车强弩,宫门一破,铁弩先发,寒鸦箭后至,所到之处,遍地伏尸。此战不在江上,水师军中又无重兵械,劣势显而易见,不说遭遇州军只能坐等被屠,可也差不多了。

  “不准退!不准退!死守城门!此乃军令!”何少楷的呼喝声被淹没在轰隆声中,他想斩杀几个逃兵以正军纪,却被大军挤得连连后退。

  接下来的事犹如大梦一场,生死两回。

  巳时三刻,崇文门破。

  午时初,崇武门破。

  午时二刻,崇华门破。

  此时,后方战事已休,何少楷的副将中箭身亡,所有宫门皆被州军围住,宫墙之下遍布弓弩,皇宫如同一口大瓮,将水师前后两路败军一同逼进了太极殿四周。

  太极殿四周人如黑潮,军心惶然,数万残兵败将一同注视着崇华门外。

  日高云淡,血洗宫道,两旁精骑驰列,有人远远行来。

  

第22章 御驾平叛

  神驹踏血如踏天霞,御马之人氅衣已去,大袖舒卷若万里祥云,气势浩荡,风华万古。

  帝王归来,大军列道,文武相随。冬风卷过马蹄,血气乘风而起,贯了日月长空。

  不到一日夜,朝中半数文武竟从午门至崇华门的宫道上走了两回。这一回,仍是踏血而行,却无人畏惧,文武列班,面色肃穆,犹如上朝。

  只是今日今时,百官不以左相为首,御马行在群臣前方的乃是当今天子。

  半日前,他说:“这一回还走午门,朕领着你们!”

  而今,他行在前方,未宣护从,只身在崇华门处面对水师败军。

  败军退无可退,仰头望着崇华门处的一人一马,目光难移。陛下胡闹的那些年里,江上年年大兴龙舟,水师年年奉旨护驾,却无人登过龙船见过龙颜,今日一睹,真当是一眼万古,风华永存。

  只见圣上勒着马,意态散漫,仿佛然不惧军中会从哪儿突然窜出一支冷箭将他射落马下,他扫视着军中,似检阅军容,竟慢慢悠悠地巡视了几个来回,而后才问道:“朕曾命水师军中一个传令兵传过旨意,此人现今何在?可还活着?”

  皇帝腔调懒散,话音里含了内力,大殿飞檐下的玉铃儿都颤了几颤。

  气氛默然,数万将士望着皇帝,皆以为听错了。

  难道圣上方才不是在寻少都督和朝中叛臣?大军面前,头一句话,问的竟是军中一个区区的传令兵?

  广场上一时间只闻玉铃儿响,半晌,汴州总兵徐锐打马上前,禀道:“启奏陛下,人找到了,在后面。”

  “嗯?”步惜欢回望身后,见那传令兵被两个州兵从崇文门方向搀了过来,背上插着支箭。

  这传令兵从何少楷箭下死里逃生之后,知道宫门关着,自己逃不出去,于是驰到崇文门附近时佯装慌不择路,打马一转,便驰进了宫巷深处。巷子里都是人,他怕被斩杀,便又佯装伤重,跌下马去,此后便一直趴在地上装死。因军心大乱,无人顾及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方才听见圣上问及自己,震惊之下动了动,被州军发现,便被搀过来见驾了。

  步惜欢一见传令兵过来的方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笑道:“好小子,是个机灵的!你传旨有功,赐纹银千两,封水师突击校尉吧。”

  “啊?”传令兵傻了眼,差点以为自己伤得重,一脚踏进了阎王殿,所以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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